直到灯火通明

　　“我是真的很想认识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西门家的大小姐。”

　　日子像上了发条，平稳却略显单调地向前走着。

　　西门梨月的生活似乎恢复了之前的模式，处理基金会事务，练琴，偶尔和招挽青约饭吐槽。

　　只是手机里那个顶着柴犬头像的微信号，时不时会蹦出几条消息。

　　辛淡风显然没有放弃他的“攻略大业”，只是策略似乎进行了一些微调。

　　他不再试图制造那些过于刻意的“偶遇”，而是转向了线上“骚扰”。

　　他的消息内容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有时是分享搞笑动物视频，附言：「西门小姐快看这只二哈！像不像那天在美术馆活力四射的我？【狗头】」

　　有时是拍下路边奇怪的云朵或者长得随心所欲的树，问她像什么，自问自答：「我觉得像一只正在烤火的霸王龙！你呢？」

　　有时是深更半夜发来哲学拷问：「西门小姐，你说为什么失眠的时候数羊越数越精神？数水饺会不会好一点？因为水饺睡觉？」

　　更多时候是各种不着边际的段子和冷笑话，水平起伏不定，时而让人忍俊不禁，时而让人只想回他六个点。

　　梨月大多数时候选择已读不回，或者偶尔回一个“嗯”、“哦”、“挺好”。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依旧乐此不疲地自说自话，一个人能撑起一整台戏。

　　招挽青对此的评价是：“这哥们儿怕不是个社交牛逼症晚期患者？还是他对‘持久战’有什么误解？你这都不拉黑他，脾气也太好了吧梨月！”

　　梨月只是笑笑。

　　拉黑？似乎还没到那个地步。

　　而且，平心而论，看他那些傻乎乎的消息，有时候确实能让她在沉闷的间隙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下。

　　就像看一场蹩脚但卖力的脱口秀，演员本人比段子更好笑。

　　她越发肯定，这个人背后一定有什么目的。

　　但这种不带压迫感、甚至有点笨拙的接近方式，让她在警惕之余，也生出了一丝探究的好奇。

　　他到底想干嘛？仅仅是为了追求她？可他的行为模式又和那些她见过的追求者大相径庭。

　　这天下午，梨月需要去基金会下属的一个社区艺术中心考察一个小型画展的筹备情况。

　　艺术中心位于老城区，是由一栋旧民居改造而成，有点怀旧的气息。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辛淡风。

　　他今天穿得倒是正常了些，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裤，头发也似乎仔细打理过，少了些之前的毛躁感。

　　他正站在艺术中心门口，和一个工作人员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个手持云台和手机，像是在直播或者拍vlog。

　　梨月脚步顿了顿，考虑要不要假装没看见直接进去。

　　但辛淡风已经眼尖地发现了她。

　　他眼睛一亮，立刻对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然后举着他的设备就小跑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西门小姐！哇，这真是太巧了！我就说今天出门感觉紫气东来，必有好事发生！”

　　梨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设备：“辛先生，你这是？”

　　“哦，这个啊，”辛淡风晃了晃云台，“我这不是在做市场调研嘛，顺便记录一下生活，拍拍咱们城市里有意思的地方和人文风情。这叫……接地气，对，接地气！”

　　他说得一本正经，但眼神飘忽，显然又是现编的理由。

　　梨月心里好笑，也不戳穿他：“那辛先生你忙，我先进去看看。”

　　“一起一起。”辛淡风立刻跟上，“我也正想进去参观学习呢！西门小姐你是行家，正好给我讲解讲解？”

　　梨月无奈，只好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艺术中心不大，展厅里正在布置画作。

　　是一些本地业余画家的作品，水平参差不齐，但充满了生活气息。

　　辛淡风果然又开始了他那套“辛氏艺术评论”。

　　“这幅静物写生，这苹果画得，一看就很有牛顿引力感！”

　　“这幅风景画，这笔触，这色彩，充满了对大自然的热爱！虽然树好像有点歪……”

　　“哇，这幅人物肖像，这眼神，这故事感！画家一定倾注了深厚的感情！虽然比例可能稍微……抽象了那么一点点……”

　　梨月听着他那些半吊子评论，偶尔忍不住纠正他一两个明显的常识错误。

　　他也不恼，反而像小学生一样虚心接受，然后顺势提出更多问题，努力把天聊下去。

　　他甚至还真的举着手机拍了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家人们谁懂啊，今天在艺术中心遇到一位人美心善的小姐姐，还是艺术鉴赏大佬，带咱们沉浸式看展……”

　　梨月被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尽量忽略他，专注地和艺术中心的负责人沟通画展的细节，检查展品布置和灯光效果。

　　辛淡风倒也识趣，在她谈正事的时候会安静地退到一边，举着手机东拍西拍，或者假装看画，但视线总会不经意地飘回她身上。

　　工作差不多结束时，外面天色忽然阴沉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和老旧的窗玻璃上，很快就连成了一片雨幕。

　　“哎呀，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艺术中心的负责人看着窗外，“西门小姐，您没带伞吗？要不在这等雨小点再走？”

　　梨月微微蹙眉。

　　她确实没带伞，司机老张接到她通知过来也需要时间。

　　“没事，我……”她刚想说等一会儿，旁边的辛淡风已经抢先开口。

　　“我有伞我有伞！”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唰地一下打开，举到梨月头顶，动作快得惊人，脸上带着一种“终于轮到哥表现了吧”的得意神情。

　　“西门小姐，我送你到车上？或者附近能避雨的地方？”

　　梨月看了一眼他那把看起来并不算太大的伞，又看了看门外倾盆的大雨，犹豫了一下。

　　辛淡风立刻保证：“放心，这伞质量杠杠的！绝对淋不着你。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你有人格那种东西吗？梨月腹诽。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点点头：“那麻烦你了，辛先生。送我到路边就好，我让司机过来。”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辛淡风挺起胸膛，举着伞，护着梨月走进雨幕中。

　　雨确实很大，风也不小。

　　一把伞要完全遮住两个人确实有些勉强。

　　辛淡风几乎把整个伞面都倾向了梨月这边，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

　　白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清瘦却结实的轮廓，头发也被淋得塌了下来，滴着水珠，看起来有点狼狈。

　　他却浑然不觉，还在努力地说着笑话：“哈哈，这雨下得，跟老天爷忘了关水龙头似的！西门小姐你走里边点，别踩到水坑……诶诶，那边有车！”

　　一辆车快速驶过，溅起一片水花。

　　辛淡风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虚揽了一下梨月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用身体挡住了溅过来的污水。

　　他的动作很快，一触即分，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距离感。

　　但那一瞬间手掌的温度，和那毫不犹豫挡在前面的姿态，让梨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起头，看到他湿透的侧肩和手臂，雨水正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

　　而他只是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还在那絮絮叨叨：“这司机开车也太野了……没溅到你吧西门小姐？”

　　“……没有。谢谢。”梨月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一些。

　　她看着他把伞几乎全部让给自己，忍不住开口，“伞……你那边也遮一点吧，你都湿透了。”

　　“嗐！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淋点雨正好降温，凉快！”辛淡风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被雨水打湿的笑容显得格外清晰明亮，“倒是你，可不能淋雨，感冒了就不好了。”

　　他的话很普通，甚至带着点刻意表现的味道。

　　但配合着他此刻落汤鸡似的狼狈模样，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些刻意似乎被冲淡了，透出一点笨拙的真诚。

　　梨月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短短一段路，因为风雨和大伞的倾斜，走得有些慢。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梨月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冲刷后更清晰的清爽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味道。

　　一种带着生命力的气息，和她平时周围那种一成不变的香水味道完全不同。

　　终于到了路边能避雨的屋檐下。

　　辛淡风收起伞，甩了甩上面的水，自己则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形毛巾，还在滴滴答答。

　　梨月拿出手机给司机老张发了定位。

　　等待的间隙，空气有些安静。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在耳边。

　　辛淡风拧着自己衬衫下摆的水，试图找话题打破沉默：“这雨一时半会儿好像停不了啊……阿嚏！”

　　话没说完，他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梨月看向他。

　　他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眼睛因为喷嚏泛着点水光，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兮兮的。

　　她心里那点坚硬的防备，似乎被这雨淋湿了一点，又被这个喷嚏打出了一丝裂缝。

　　“你……要不要擦一下？”

　　西门梨月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是很精致的那种带着淡淡香味的印花纸巾。

　　辛淡风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西门小姐你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

　　他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着脸和头发，动作大大咧咧，把那精致的纸巾揉得不成样子。

　　梨月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轻声问：“辛先生，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辛淡风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啊？做什么？”

　　“这些。”梨月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里没有质问，只是纯粹的疑惑，“给我发那些消息，制造各种‘巧合’，还有……现在这样。”她示意他湿透的衣服。

　　辛淡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扬起一个更大的笑容：“因为我欣赏西门小姐你啊！想跟你交个朋友嘛！你看你又漂亮，又有才华，性格又好……”

　　“我们并不熟，辛先生。”

　　梨月打断他那些浮夸的赞美，声音依旧温和：

　　“你甚至不了解我。你所做的这些，更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流程。”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雨声变得格外清晰。

　　辛淡风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看着梨月，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被戳穿的慌乱，一丝狼狈，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尖，手指捏着那团被揉皱的纸巾。

　　那一刻，他身上那种时刻存在的过度活跃气息消失了，露出一种罕见的沉默和真实感。

　　像是一个程序突然卡顿，露出了底下原本的代码。

　　这种沉默，反而比之前任何花言巧语都更有力量。

　　梨月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她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司机老张撑着伞下了车。

　　“小姐，车来了。”

　　梨月收回目光，对辛淡风点了点头：“我的车到了。今天谢谢你。你也快点回去换衣服吧，别真的感冒了。”

　　说完，她接过老张递来的伞，走向车门。

　　在她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辛淡风的声音，语气认真。

　　“西门小姐。”

　　梨月动作一顿，回过头。

　　辛淡风站在屋檐下，雨水在他身后形成一片幕布。

　　他看着她，眼神很深，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让他看起来有种陌生的认真。

　　“也许我一开始的方式不太对。”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但我……是真的很想认识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西门家的大小姐。”

　　他的声音被雨声模糊了一些，却清晰地传到了梨月耳中。

　　梨月怔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没有玩笑，没有套路，甚至带着一点小紧张和笨拙。

　　她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老张在旁边轻声催促：“小姐？”

　　梨月回过神，最后看了辛淡风一眼，那双眼睛此刻很亮。

　　她没有再说什么，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那个站在屋檐下的身影。

　　车子缓缓启动，梨月透过车窗，看到辛淡风还站在原地，目送着车子离开。

　　雨幕模糊了他的轮廓，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剪影。

　　她收回视线，心里有些乱。

　　刚才那一刻的辛淡风，太过陌生。

　　也真实得让她无法再轻易地将他的所有行为都归结为“别有目的”的表演。

　　她拿出手机，那个柴犬头像安安静静的。

　　她犹豫了一下，点开对话框，输入了两个字。

　　「谢谢。」

　　发送。

　　几乎是在下一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辛淡风：「【柴犬开心转圈.gif】」

　　辛淡风：「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辛淡风：「西门小姐你到家了吗？赶紧喝点热的姜茶驱驱寒，千万别感冒了。」

　　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活力过剩的模式。

　　但梨月看着那个转圈的柴犬表情包，再想起刚才雨中他那个沉默而认真的眼神。

　　此刻，她心里某种坚冰一样的东西，似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冲刷着城市，也仿佛冲刷掉了某些表面的浮华，露出底下更真实的质地。

　　而另一边，辛淡风看着手机屏幕上那简简单单的“谢谢”两个字，站在原地傻笑了好久，直到又一个喷嚏把他惊醒。

　　他揉着鼻子，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

　　他不知道，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超越任务之外的悸动。

　　真心与假意的界限有时很模糊，但行动的温度无法骗人。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目标爱意值波动：上升至8%。”

　　辛淡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

　　“值了。这雨淋得值了。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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