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永生·神的黄昏

　　菀青的小屋被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香气填满，各种香薰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的甜腻感。与这诡异香气截然相反的，是屋内过分整洁温馨的布置：窗台放着小盆栽，桌椅干净，床铺整齐。

　　穆涟的目光落在屋内唯一的那张小床上，顿时感到一阵愧疚。

　　“这只有一张床啊，”她歉然地对菀青说，“要不我们挤一挤？我睡觉很老实的。”

　　“不！”

　　菀青像是被吓到了，猛地后退两步，瘦小的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那个放着箩筐的角落前。屋內那股甜腻的香气似乎都随着她的动作波动了一下。

　　“你睡床！”她声音尖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守着就行！”

　　穆涟被她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立刻摆手：“好好好，不一起睡，你别激动。”

　　菀青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但依旧低垂着眼睑，重复道：“……你睡床。我守着。”

　　穆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

　　夜色深沉，屋内浓郁的香气仿佛成了催眠的蛊药，让疲惫不堪的穆涟最终沉沉睡去。

　　她呼吸变得均匀后，屋角那个箩筐便传来了窸窣声。通体黝黑的巨蟒玄磐悄然出现，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身躯将蜷缩在椅子上的菀青温柔地环绕起来，形成冰冷的守护。

　　这温馨并未持续多久。

　　玄磐巨大的头颅猛地抬起，蛇瞳瞬间缩紧，警惕地望向窗外！它感知到了一股纯粹、清圣却带着绝对压迫感的气息正在急速靠近！

　　“呃啊……”

　　怀中的菀青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翠绿色的光芒从她心口开始逸散！

　　玄磐发出低沉恐慌的嘶鸣，妖力爆发试图守护，同时蛇形收缩化为人形！玄磐赤红着双眼，搂住痛苦的菀青，利爪撕向窗外！

　　“青宸！住手！！”

　　然而，窗外静立虚空的青宸仙君只是淡漠地看着。指尖清光微凝，羽盾轻易消融妖力。

　　“玄磐我想我提醒过你，执念强留已死之身，扰动阴阳，逆乱秩序。此身早应归于尘土，此魂早应重入轮回。” 青宸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天宪般宣告着不容置疑的规则，“吾非夺，乃归正。散汝执妄，让她得享永恒安宁，方是慈悲。”

　　他的话语如同最终审判，伴随着绝对的力量，彻底抽离了菀青的元神。

　　“……我天……神仙……也搞偷袭……” 穆涟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吐槽了一下。

　　灵珠飞入青宸手中。

　　“不——！！！”

　　就在灵珠离体的瞬间，玄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周身妖力燃烧到极致，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不顾一切地扑向窗外的青宸！速度快到极致，带起的罡风甚至吹散了屋内浓郁的香薰！

　　他决不能让他带走她！哪怕拼上一切！

　　然而——

　　就在他的利爪即将触碰到那片清辉的刹那，青宸仙君的身影，连同他手中那颗翠绿的灵珠，就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般，没有任何征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不是高速移动，不是隐身，而是彻底的、仿佛从未存在过的消失。

　　玄磐志在必得的扑杀，猛地扑了一个空！

　　他狂暴的力量无处宣泄，狠狠地撞击在后方巷子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碎石簌簌落下。

　　他僵在原地，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妖力仍在周身沸腾，竖瞳因极致的震惊和茫然而扩散。他拼尽全力的追赶和攻击，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未能触及。这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差距，比任何攻击都更让他感到冰冷彻骨。

　　对方只是离开了，如同拂去一粒微尘，甚至不屑于与他交手。

　　噗通——

　　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恸终于追上他，将他彻底淹没。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对着青宸消失的那片虚空，发出了无声的咆哮，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穆涟正是被那撞击的闷响、妖力爆发的波动以及那瞬间消失又骤然降临的死寂彻底惊醒的！ 她弹坐起来，目睹的便是玄磐跪地绝望和菀青身躯冰冷的最终场景。

　　巨大的恐惧之后，她猛地想起无何境的传闻……

　　“等等！她的身体……还在！” 穆涟的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颤抖，却带着一丝绝境中的亮光，“我在无何境听过！人死之后，元神离体，但七日之内，肉身不腐，魂魄未远！只要能在头七之内找回她的元神，就有办法让她回来！”

　　玄磐猛地抬起头，那双妖异的竖瞳死死盯住穆涟，绝望的深潭中骤然燃起一丝骇人的希望之火：“……你说什么？什么办法？！”

　　“是一种禁术，叫 ‘溯魂归寂引’ ！” 穆涟快速解释，“它能在头七之内，抓住肉身与元神未断的最后一丝‘因果线’，用特殊法器将其极度放大，作为‘路引’，强行将元神拉扯回来！我们需要一件这样的法器，比如‘司幽鉴’或者‘溯魂灯’！”

　　玄磐眼中光芒大盛，他小心翼翼地将菀青的肉身平放在床上，双手快速结印，布下一层阴冷妖力结界护住肉身。

　　随即他转身，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知道哪里可能有这种东西。一个叫 ‘暗墟’ 的黑市，藏在三界缝隙里。”

　　“跟我走。” 他看向穆涟，目光锐利，“我认得路。你的钱和我们‘非常态’的气息，是进入那里的筹码。”

　　穆涟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恐惧，重重点头：“好！”

　　玄磐小心翼翼地将菀青冰冷的身躯平放在床上，仿佛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他双手快速结印，指尖流淌出暗沉的妖力，一层泛着幽光的结界缓缓落下，如同一个冰冷的琉璃棺，将那张苍白却恬静的小脸笼罩其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直起身。

　　穆涟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化为人形的他。他身量极高，黑衣黑发，几乎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面容是那种带着妖异感的冷峻，线条锋利，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戾气与悲恸。一双竖瞳在黑暗中泛着金色的冷光，此刻正因为情绪激荡而微微收缩。他的英俊是带有攻击性和危险性的，像淬了毒的冰冷刀刃，却偏偏在对向菀青时，化作了绝望的温柔。

　　“走。”

　　他没有多余的话，声音嘶哑低沉，率先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融入窗外浓重的夜色里。穆涟压下心头所有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她的速度远不及他，玄磐不得不偶尔停下，隐匿在阴影中等待。每一次停顿，他周身那焦躁与暴戾的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穆涟能感觉到，他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压制立刻杀回去找青宸拼命的冲动上，转而投向那个渺茫的希望——暗墟。

　　他们停在一片荒芜的乱葬岗前。残碑断碣，枯藤老树，磷火幽幽。
　　“
　　到了。”玄磐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穆涟环顾四周，心下凛然。她不仅感受到了此地冲天的阴怨之气，更清晰地嗅到了玄磐身上那股强大却隐隐透着虚浮的妖气，以及那妖气深处缠绕不散的、属于菀青的死寂气息。

　　她心念电转，鼓起勇气，试图在进入未知之地前套取一些信息。

　　“那个……玄磐前辈，”她斟酌着开口，猫瞳在夜色中闪着试探的光，“菀青姑娘她……我嗅觉比较灵，她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似乎……并非生人？”

　　玄磐身形猛地一僵，霍然转头！那双金色的竖瞳瞬间锁定了她，里面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穆涟吓得毛发倒竖，差点跳起来，连忙摆手：“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而且我也在找一个能‘复活’他人的人！他叫林下，是无何境的主人，你听说过他吗？或许……或许他有办法？”

　　她半真半假地抛出林下的名字，既是想转移注意力，也是真的想打听。

　　听到“林下”和“复活”二字，玄磐眼中的杀意微微一滞，转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讥诮、愤怒和更深的绝望。

　　“林下？”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那个创造了无何境、据说有通天彻地之能的莲花仙？我当然听说过他。”

　　穆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但他在四百年前就失踪了。”玄磐的话像一盆冷水泼下，“而菀青……死在一百年前。”

　　穆涟愣住了。林下失踪了四百年？和她复活到现在的时间一样吻合。

　　玄磐的目光越过她，似乎看向了遥远而痛苦的过去，声音低沉了下去：“一百年前，她遭逢大难，我找到她时……已经回天乏术。我耗尽千年修为，也只能勉强将她的元神锁在即将腐朽的肉身里，用我的精气日夜滋养，让她能行动、能说话，如同……活着一般。”

　　穆涟震惊地看着他。原来那浓郁的香薰，是为了掩盖死气和妖气！原来菀青不能离开他，是因为离不开他的精气供养！

　　“她……自己不知道吗？”穆涟轻声问。

　　“我抹掉了她死亡的记忆。”玄磐的声音干涩，“她只当自己是生了场大病，变得体弱了些……她胆子很小，若知道自己早已是一具行走的 corpse……她会害怕的。”

　　巨大的震撼和酸楚攫住了穆涟。她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冷峻、此刻却显得无比枯寂的蛇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是何等偏执又绝望的爱？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很轻。

　　玄磐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却又无比自然。

　　“夫妻。”

　　简单的两个字，却蕴含了百年的厮守、挣扎与无悔的付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