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

　　咖啡馆，梁孜把文件袋推到乔非意面前。
　　“度总说项目尾款今天到账，让我把结算清单给你送过来。”她指尖在杯沿划了半圈，“顺便送你去车站，老板指令，不敢违抗哦。”
　　“她倒是省心。”乔非意笑了笑，翻开清单时，指腹蹭过“技术顾问服务费”那栏，金额比合同约定多了三成，红笔标注的“系统维护津贴”刺得人眼疼。
　　梁孜“噗嗤”笑出声：“度总让我转告你，U盘里的程序她远程销毁了。”手指卷着发尾，“别多想啊，安全协议更新，所有外部授权都得清掉，不是单针对你。”
　　乔非意捏着咖啡勺的手顿了顿。那枚黑色U盘还在她包里，上周试着插入电脑时，屏幕只跳出一行乱码。
　　“她一向这样。”乔非意搅动着咖啡，“给糖的时候精准到克，收回去的时候也利落得像删代码。”
　　梁孜没接话，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推过来。盒盖打开的瞬间，乔非意看见块不太成型的银灰色金属。
　　“这是……”
　　“上周刚融的。”梁孜用指尖戳了戳金属块，“度总一个月前让我去订的对戒，她亲手画的设计稿。”她点了点金属块中央的浅痕，“这里本来是你的名字缩写。”
　　“她啊，跟你说个好玩的。”梁孜忽然坐直身体，“她自称‘榴莲精’，说感情这东西就像榴莲壳，尖刺多着呢，有的尖上站着‘觉得好看’的，有的站着‘聊得来能玩玩’的，真正能算‘想搭伙过一辈子’的尖刺，她说这辈子未必能碰到合适的人往上站。”
　　她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冰粒：“你别觉得她是传统那种花心大萝卜啊，她跟别人不一样。比如她跟谁谈着的时候，会明说‘我允许你也找别人玩’，是不是有点奇葩？前阵子酒会见了个模特，回来跟我说‘那人眼睛像波斯猫’，也就新鲜了半分钟，转头就研究她的机械臂去了。”
　　乔非意捻过杯壁的水雾，想起项目终期那天，度留真把U盘塞进她手心时，指尖刻意停留的两秒；想起会议室里那句“不设期限”。
　　“你说她图什么？”梁孜叹气，“她总说‘人都是会变的，哪有量身定做的伴侣’，却偷偷给你改了三年的睡衣纽扣尺寸；说‘谈感情别太较真’，却在你随口提喜欢荷兰百合后，让园丁每周准时送花到你工作室。”
　　“那她为什么……”
　　“因为她自己先慌了啊。”梁孜抢过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她跟我吐槽过，说看你跟乔阿姨吃饭那天，突然想‘要是这辈子就跟这个人耗着，好像也不算太亏’——你知道这对她来说多吓人吗？她最恨的就是‘失控’，尤其恨自己居然会觉得‘亏也认了’。”
　　乔非意忽然想起度留真说的那句“I love you”。没有预想中的尖刻反击，没有公式化的利弊分析，只有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能灼伤彼此的温度。原来那个把感情分成清晰的区间、宣称“永远不会为谁停留”的人，也会有想把最深处尖刺献出来的瞬间。
　　“对戒是她自己要融的。”梁孜把铁皮盒盖好塞进包里，“她说‘留着没用’。这玩意儿是我偷捡回来的，她要是知道了，能把我显卡掰断。”
　　乔非意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掉下来。她终于明白度留真的“榴莲精”理论，那些分得清清楚楚的区间，那些看似洒脱的“各玩各的”，不过是她给自己留的安全区。直到某个瞬间想把最深处的尖刺递出去，才发现自我保护的硬壳早就被撬开了缝。
　　“她还说什么了吗？”
　　“说你工作室的新系统，技术部查过有三个漏洞。”梁孜收起手机，挠了挠头，“本来想让我把修复方案给你，后来又改主意，说‘让她自己折腾去，别来烦我’。”
　　乔非意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果然，连这点“特权”都吝啬给，她想起项目终期那天，度留真转身时扫过她脸颊的发梢，想起那句“我的咖啡会煮错浓度”，原来那些曾被误以为是特殊待遇的瞬间，早就在转身时被精准归档，标上了“已失效”的红戳。
　　梁孜看了眼表，突然跳起来：“走走走，再不走赶不上高铁了！”
　　乔非意站起身时，包里的U盘硌了下腰。她忽然不想知道那三个漏洞在哪了。就像不想知道度留真枕头下的安眠药吃了多少片，不想知道那枚百合胸针内侧的“D”字，是否被摩挲得发亮。
　　车窗外的街景向后退去，乔非意把文件袋捏得发皱。清单上的金额数字刺得眼睛发酸，那是度留真最后算清的账，连多余的标点符号都吝啬给，更别说什么临别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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