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他以下犯上

作者:絮语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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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赐婚


      今日是北儋使者离京的日子,天色灰蒙蒙的,风刮在脸上已有细碎的割痛感。

      南宫怀瑾与容昭立于长亭外,看着使者车队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官道尽头几点模糊的黑影,没入苍茫天地。

      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最后一点与故土真切相连的线也被这北风吹断了。

      使者带来的不仅是兄长的书信和问候,还有两名沉默精悍的男子,一名唤作严锋,擅侦查搏杀。

      一名唤作沈知节,通晓文墨与各方消息门道。兄长在信中说:“瑾弟孤身在外,兄远水难救近火。此二人堪用,留于你身侧,或可稍解烦忧,护你周全。兄长也可放心些。”

      是护卫,也是耳目,更是兄长伸过长长国境线的一双手臂。南宫怀瑾明白这份沉甸甸的心意,也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前,兄长对他的深深忧虑。

      他收下了人,道了谢,心底那份关于家的刺痛与漂泊无依感,却因此更深了一层。

      回城的马车里,他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容昭在一旁低声与沈知节交代京城诸般事项,严锋则如铁塔般沉默地守在车门处,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流景。

      南宫怀瑾听着,思绪却飘远了。陆时卿昨夜没有再来,那份盟约草案静静地躺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他与陆时卿之间,也烙在他自己心上。

      他以为,眼下的僵局与寒冷,已是极限。

      殊不知,一场更刺骨的风雪,正悄然酝酿,并在他全然无知时,轰然降临。

      就在此刻,贤王掐着时间将陆时卿叫回府,他前脚刚进府,后脚便有圣旨送到。

      明黄的绢帛,鲜红的玺印,字字句句皆是天恩浩荡,将贤王世子陆时卿与福乐公主的姻缘,定为“佳偶天成,国之大喜”。

      宣旨太监脸上堆满谄媚的笑,贤王领旨谢恩,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唯有跪在下首的陆时卿,在听到福乐公主四字时,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贤王接过圣旨,神情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为子欣喜的欣慰,目光与陆时卿相接时,却只有不容置疑的深意与冰冷警告。

      太监一走,陆时卿几乎是从地上弹跳起来,声音因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而颤抖:“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未答应,您怎能……”

      “放肆!”贤王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转为沉肃的威压。书房门被无声阖上,隔绝了外界。

      “圣旨已下,金口玉言,岂容你置喙?福乐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他的生父是抚远将军,你有何不满?。”

      “可我有心仪之人。”陆时卿双目赤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心仪之人?”贤王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北儋那位质子吗?时卿,为父之前允你接近他,是纵容,也是手段。

      但你须得明白,何为大局,何为私情。一个男子,还是他国质子,如何能与堂堂公主相提并论?这婚事,是陛下之意,亦是稳固我们与皇室关系,麻痹对手的绝佳契机。你那些小儿女的情长,在社稷面前,不值一提。”

      “您都知道了?所以您就替我做了决定?甚至不问过我?”陆时卿感到一阵灭顶的荒谬与绝望,“您将我当成什么?一颗连婚事都可随意摆布的棋子吗?”

      “你是我的儿子,是贤王府的世子,未来新朝的栋梁。”贤王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享受了姓氏与身份带来的尊荣,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与牺牲,福乐公主天真烂漫,对你一往情深,娶了她,只有好处。”

      贤王顿了顿,语气缓和些许,却更显冷酷算计:“稳住他。盟约不是给了他吗?告诉他,这只是权宜之计,是障眼法,是为了大业必要的伪装。等他日功成,你想要如何安置,自有分说。但现在,绝不可因小失大,坏了我全盘谋划!”

      陆时卿踉跄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书架。

      父亲的话语像淬了毒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窒息般的痛苦弥漫开来。

      他想起南宫怀瑾昨夜那疏离的态度,想起他强忍泪光的眼睛,想起自己那些苍白无力的辩解。

      如今这桩突如其来的赐婚,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彻底坐实了他所有的利用与欺瞒。

      他如何去说?他又能如何选择?抗旨是死路一条,连带整个贤王府和无数追随者都会万劫不复。

      顺从?那他将永远失去南宫怀瑾,甚至可能亲手将他推入更深的痛苦和危险之中。

      “他不会信的……”陆时卿哑声道,颓然闭上眼睛。

      书房外太阳升起,艳阳高照,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圣旨的内容像瘟疫一样在王府内外迅速传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或真或假的喜庆,道贺声不绝于耳。他麻木地应付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不能让他知道……至少,不能现在知道。

      他需要时间,需要想办法,需要找一个不那么残忍的方式,去面对那双必然会盛满痛苦与彻底失望的眼睛。

      南宫怀瑾回到尚书府时,已近傍晚。严锋与沈知节安静地融入环境,开始履行他们的职责。容昭指挥仆役收拾行装,院中似乎与往日无异。

      只是空气里,莫名浮动着一丝紧绷。仆人们的眼神有些闪烁,窃窃私语在他经过时会骤然停止。容昭的眉头也始终微微蹙着,欲言又止。

      南宫怀瑾心细如发,咋就感觉不对劲,但他只以为是陆时卿那边又有了什么新动静,或是府中下人对新来的严、沈二人有所议论。

      他疲于应付与陆时卿之间冰冻的关系,也下意识地回避着更多可能刺伤他的消息,便没有深究。

      直到晚膳时分,陆时卿踏着暮色而来。

      他看起来似乎与平时无异,甚至刻意调整了呼吸,想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但南宫怀瑾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眼底那竭力压抑的惊涛骇浪,以及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与挣扎。

      “回来了?”陆时卿开口,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送使者还顺利吗?”

      南宫怀瑾“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你有事。”

      不是疑问。陆时卿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看着南宫怀瑾清澈却已筑起高墙的眼眸,想起了那无法估量的后果,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更深的苦涩。

      “……没什么。”他避开南宫怀瑾的视线,走到桌边,动作甚至有些僵硬地替南宫怀瑾布菜,是他爱吃的菜式,“就是……宫里有些琐事,父亲交代了几句。有些烦心罢了。”

      他试图用烦心来轻描淡写,却不知自己眉眼间的沉重与煎熬,根本无所遁形。

      南宫怀瑾看着他明显失魂落魄、却又强撑镇定的模样,心中那根怀疑的刺越扎越深。但他没有再追问。

      只是这顿饭,吃得比前几日更加沉闷难熬。陆时卿更是食不知味,几次抬眼看南宫怀瑾,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

      南宫怀瑾则安静地吃着,偶尔与容昭或新来的沈知节低声说一两句关于安顿的闲话,彻底将陆时卿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比激烈的争吵更让陆时卿心如刀割。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窃贼,偷走了本该属于南宫怀瑾的知情权,也正在亲手埋葬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残存的温情。

      他坐立难安,最终在南宫怀瑾放下筷子,用清茶漱口时,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哑声挤出一句:“怀瑾……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信我,很多事情都非我所愿。”

      南宫怀瑾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陆时卿最狼狈的内心。

      “言重了。”他放下茶杯,语气疏淡,“既是非你所愿,想必自有其为难处。首要便是顾全大局。个人好恶,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陆时卿脸色瞬间苍白。他还想说什么,南宫怀瑾却已起身:“我有些乏了,请自便。”说罢,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内室。

      门轻轻关上,将陆时卿连同他满腹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秘密,一起关在了外面。

      陆时卿独自站在逐渐被暮色吞没的厅堂里,听着内室再无动静,只觉得无边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瞒住的。福乐公主的欢欣,皇宫的筹备,满城即将传遍的流言……每一样,都是一把迟早会落下的铡刀。

      而他除了眼睁睁看着那铡刀落下,看着南宫怀瑾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南宫怀瑾离去的方向出了神,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失控,眼眶微红到鼻尖酸涩,再到最后泪流满面,如鲠在喉。

      他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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