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入魔
那书上灰尘甚多,药师拍拍上面的尘土,“呸呸”两声,打开书就着一点烛火翻看,待终于找到了什么又继续道:“这是我师父的师父写的,早年间我师爷爷有幸拜访过百草门的李门主,李门主曾提到过‘火烛龙’这个不知道是草药还是什么动物的东西,有破解世间万法之奇效,你们若是能找到那个东西,说不定你弟弟的伤就能好了。”
薛砚辛眉头微沉,“火烛龙?”
那药师点头:“对,听闻曾出现在赤火鬼城,但那是一座已经消失很久很久的城,现在谁也不知道它如今在哪里,所以纵然知道这个办法,你们的希望也不大。”
薛砚辛道一声多谢,留下一些诊金,带着乐平又重新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之前在青山派的货船上,隗得道乘冰蛟出现向百草门的李芳草讨要回魂九节草时,就曾提到过当年李知禾追寻火烛龙入赤火鬼城一事,隗得道说李知禾以自身为阵将赤火鬼城封印住了,那城也自己消失了。隗得道这百年多来也一直在找寻再次入赤火鬼城的办法,可见这鬼城并非是想找就能找得到的。
他一步一步走在大雪里,心中微沉,虽然赤火鬼城轻易不显于人前,但只要有一点希望,他也要去试试看。在他背上的乐平小腿突然抽搐了一下,他一惊,才发现乐平手脚都变得冰冷无比,心中无比懊悔,怪自己忘了乐平的身体如今同凡人一样畏寒惧热。
薛砚辛将神识散开,见几里外有一个破庙,庙中无人,于是带着乐平往那破庙的方向去。
破庙确实是破,坐北朝南,屋檐缺了一角,几扇窗户似掉未掉地挂在上面,居中供的不知是什么菩萨全身彩漆斑驳,看不清原貌,但胜在此时有一瓦遮头可以躲避风雪。
他拢了一堆干草把乐平放在上面,生起火,铺在最下面的干草很快将树枝引燃,昏黄的火光随着这风雪夜扑簌的寒风左右晃动。薛砚辛把干饼子放在火上慢慢烤,另一只手里拿着通讯符,上面依旧什么信息都没有,他尝试给大师兄和黄鼠狼传过信,但发出去的信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回应。
感觉到暖意,乐平醒了过来,出声提醒道:“师兄,烤糊了。”
薛砚辛闻声回了神,把烤糊的地方掰下来,递给乐平另一张已经烤的热烘烘的饼子,“睡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乐平伸手接过,热烘烘的饼子拿在手里,他的手渐渐恢复了知觉。其实这张饼烤的也有点糊了,但乐平依旧慢慢吃着,今日他暂时失去的是味觉,不管吃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味道。
快要四更天时,破庙外突然来了一辆看似是商队的马车,薛砚辛迅速已经熄灭的火堆上撒了一捧雪,然后抱着乐平躲到菩萨像后面。
商队为首牵马的人吃了一口雪又吐掉,低声和身边人埋怨:“怎么天还没亮就要动身?这天可冻死老子了。”
另一人同样小声说道:“听说是马车里那个小仙师要求的,说是接到门派里传来的急讯,十万火急。”
牵马的人撇撇嘴,什么小仙师,胖成那样怎么不叫胖仙师?不过听说是赫赫有名的玄剑派的弟子,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商队经过破庙又浩浩荡荡的往前去了,没发现最后面放着货物的马车车厢里多了两个人。快到天亮时,商队护送着玄剑派的东西经过一座城池,守城的守卫要上前查看车厢里的东西,宋明锋从马车的帘子后面露出脸,懒洋洋道:“怎么,我们玄剑派的东西你们也敢查?”
他一身锦衣宝冠,手上拿着一把灵器镶嵌的宝剑,纵然修为不算高深,但看着倒挺唬人。
几个守卫里也有与修士打过交道的,犹豫再三,最终放了行。商队一行人马又浩浩荡荡地出城去了,待玄剑宗的人走远了,路边一散修模样的人“呸”道:“不过是天启门的走狗,我以为他们七大派这些人能有多清高,还不是要帮朝廷做事。”
他身边的人赶紧拉他:“张道友,快别说了,你不要命了啊?”
姓张的散修见状不再开口。
一个月前,天启门突然宣布太素派寰仙岛被毁、掌门以及当时在岛上的数百名弟子被杀一事,后面由天启门的人接手了太素派,并发布了三条通缉令,分别是方寸山的方正清、薛砚辛、乐平三人,这三人便是毁了寰仙岛和残害数百位其他门派弟子的罪魁祸首。
此消息一出,修真界无人不感到讶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门派三个弟子,竟然能做出这等滔天祸事?但心思敏感的一部分人,已隐隐嗅到危险的讯息,选择蛰伏不出。
出了城,车队停下来休整之时,宋明锋伸着拦腰从马车上下来走动,经过薛砚辛他们藏身的马车时,他似是不经意一抬手,将手中一卷东西塞了进去,他趁着这会儿周边没人,快速小声说道:“我师兄醒了,但被我爹困在了玄剑派无法出来,我知道你们在找赤火鬼城的火烛龙,这是一点线索。再往前十里,我要转去清墟派替我爹看望一直昏迷不醒的苏破妄,你们在那里下车,多加保重。”
说完不待任何回复,他在几辆马车周边都溜了一圈,像是在检查车上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又伸着懒腰钻进马车里了。
最后面的车厢里,薛砚辛打开那卷羊皮地图,看见上面标注的东北方向曾出现过赤火鬼城的痕迹,他默默将地图收在怀里。乐平也看见了那地图,冲着薛砚辛眨眨眼,在他手心里写了“胖仙师”三个字,薛砚辛手心发痒,攥住乐平的手不让他动,于是乐平又冲他讨饶的笑。
车队再次启程,薛砚辛想着宋明锋说苏破妄昏迷至今未醒,可见当日那一剑伤的非常重。他心中一瞬间冒出很多杂乱的想法,突然前面的马车猛地停下来,车厢剧烈晃了一下,薛砚辛立即伸手拦住向一边歪倒的乐平,泉止剑出鞘半寸,他目光紧盯着车厢帘子外面。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不远处传来宋明锋的呵斥声,“我乃玄剑派宋明锋,你们为何拦我的车?”
一群黑衣覆面的修士拦在宋明锋马车前,公子詹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抬手虚空一捏,宋明锋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从马车里扯出来,接着一只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公子詹面上仍挂着那副虚假的笑意:“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不想这个小胖子死的话就赶紧出来。”
薛砚辛将乐平留在车厢里,提剑从车厢里跳了出来,他神色冰冷冽:“我人在这里,你可以放开他了。”
公子詹扼住宋明锋的脖子没有松手,宋明锋被掐的满脸涨红,双手不停扒着脖子上那只手,嘴里模糊地喊了一句,不知道是“救我”,还是“快走”。公子詹低低笑着,突然抬起右手玉笛捅进宋明锋心口,瞬间喷涌的鲜血顺着他的手一直流在地上:“呵,我为何要放了他?”
薛砚辛瞳孔骤然缩紧,他紧紧攥住剑柄,声线压得极重:“我已经出来了,你为何还要杀他?!”
公子詹随手将宋明锋的身体丢在一旁,宋明锋面朝下地趴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接着便没有动静了。公子詹将沾血的手在宋明锋衣服上随意擦了擦,笑道:“我自然要杀他,好叫这天下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知道,什么人该帮,什么人不该帮。”
薛砚辛望着宋明锋身下渗出的一大滩血迹,觉得自己的视线仿佛也被这血色覆盖,他的身体僵硬在那里,从没有现在这一刻,觉得一个人活生生的生命,比那蝼蚁还要轻贱。
商队的人都躲在一起不敢说话,马匹感知到周围的危险,不耐地原地踱步。
公子詹终于擦干净了手,他病态地盯着自己刚换的手,兴致缺缺道:“除了最后一辆马车里的,全都杀了不要留活口。”
天启门此番来的全都是剑道高手,一时间这商队里的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薛砚辛被一剑击中生生向后退出去数尺,再往后就是藏着乐平的马车,他咬牙抗下这一剑,手腕发力蓦地向前一压,泉止剑冷若寒泉的剑气将那带着野兽面具的剑修挑飞出去数米。
不知何时那些惨叫哀嚎声已经停止了,周遭弥漫着散不开的浓重血腥味,那十个黑衣剑修拎着沾血的剑朝薛砚辛围来,当第一滴血珠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这十人同时发起了攻击。
剑影翻飞,薛砚辛肩上很快出现一道极深的剑伤,他剑尖向前,剑意已至却不见剑踪,身形敛声疾进,他一剑斩下其中一人头颅,厚重的野兽面具摔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只是不待他剑势又起,几把长剑一起自头顶泰山亚顶般斩碎他的护体真元,一剑重重从他后背斜砍落下,他脸色煞白一片,拄着剑半跪在地上。
他的眼前又涌起了那层血红的雾气,所有声音在他耳边无限放大,他听见围在他四面八方怎么也逃不开的九把长剑在耳边挥动,一剑、一剑地刺向他的身体,他听见自己口中喷出一滩血,还听见最后一辆马车车厢里小师弟微不可闻地唤他:“师兄,让他们带我走吧.....别打了.....二师兄......”
他听见他的小师弟似乎在哭。
他仿佛又回到了方寸山支离破碎的那一夜,火在他胸口烧起,那些在他心底积攒的所有怨恨、愤懑、不甘、悔恨、无能为力让那把火烧的更旺了。
那一瞬间所有声音都离他而去,他的眼前全是浓稠的如有实质的血色,他的剑不该永远向前,他忘了他的身后还有他的师父师叔大师兄他们,他自以为天纵英才在剑道上无往不利,却低估了人性丑恶欲望难解。
有一道声音在他心底絮絮响起:草木活不过秋冬,人不过活一世就死了,你以为你的剑可以强大到保护所有人?你以为只要你心无恶念便身置清流?
世间之事无长久不变的道理,这世间的贪嗔痴要拉住你,这世间的七情八苦要戏耍你,让你在爱恨嗔痴里滚一遭,让你堕落,让你疯狂!
那声音道:那就去堕落,去疯狂吧!把所有阻拦你的人统统都杀掉!
薛砚辛猛地睁开眼,眼底尽是血色。
不知哪个黑衣人震惊道:“他、他竟是入魔了!”
薛砚辛手上剑招变化不定,他把剑从面前黑衣人的身体里抽出来,笑得癫狂,忽然笑意又倏地止住,他持剑对着公子詹的方向,恨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因为你的私欲毁了方寸山!
为什么你们强大就可以视万物为蝼蚁!
为什么!
泉止剑在他手中挥动,剑影交织,最后一个黑衣人捂着脖子直直倒下。薛砚辛绑发的布条被劲风撕碎,他头发散开,额间心魔印记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在他脚下,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公子詹面上竟显而易见的慌了,他御剑欲要逃走,被薛砚辛一剑斩下,公子詹身体狠狠砸在地上,他抬起头,惊慌无比地望着数丈外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
经过宋明锋身边时,薛砚辛捡起那把曾被自己嘲笑过的镶嵌宝石灵器的宝剑,他抽出剑向前一扔,宝剑直直钉在公子詹心口处,公子詹吐了一口血,接着没了气息。自他尸身上浮起一抹黑气缭绕地鬼影,怨毒地盯着薛砚辛,最后化作一阵阴风散去。
薛砚辛抬头望向虚空,对着经过他身边时的那一阵阴沉腐朽的风,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我可以杀了你第一次,就可以杀了你无数次。”
阴风咆哮,却对他无可奈何。
薛砚辛撩开车厢帘子,乐平已经从里面快要爬到了车厢门口,他将乐平颤抖的身体扶正让人躺平在车厢里,想了想他又将乐平的眼睛合上,低声道:“小师弟,不要看。”
湿哒哒的血自薛砚辛的身上流下来,乐平的脸上也被染上一大片血色。乐平顺着他的动作闭上不聚焦的双眼,他点头说好,细长的眼睫毛颤了一下,一行眼泪便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将那片血色冲刷出一道泪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