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斯曼冰川消失之前

　　林芊潼睁开眼时还有些带着醉酒的晕乎。
　　第一眼看到床头摆着的花，闻到了香味，她还觉得这梦挺逼真的，然而当和两个男人正巧对上了视线，她的酒就完全醒了。
　　头皮有种热感，但脑子是一团浆糊的。
　　她不理解这样的情况，低下头细想了下，才记起不久前自己和刘硕见面后倾诉的事情。
　　当时她只是觉得，自己反正在这个地方呆不久，成长的经验告诉她，说出去的秘密几年后就成了不重要的事情。
　　既然不重要，那倒不如就找个不相干的人吐个痛快。
　　她记得自己说了有男朋友的事，也记得自己说了觉得没有安全感的事，可有些迷醉之后她就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看到两人有些争锋相对的意思，林芊潼估摸自己事喝着喝着，就把陈宇淇的名字爆出来了。
　　现在陈宇淇在现场，她更懵了，心想难不成是自己醉后夸大了事实，把陈宇淇说得什么都不是，这才惹得刘硕把人激过来。
　　但想到这，她又摇头，只觉得自己是喝得过分了，脑洞瞬间开大了。
　　刘硕看到她摇头，上前要探她的额头，被陈宇淇单手打掉。
　　“啪”的一声很是干脆，像是早有预备一样。
　　不仅刘硕懵了，林芊潼也懵了。
　　“你……”
　　林芊潼在两人的战争预备爆发前，将星星之火灭在了摇篮里。
　　听到刘硕的声音，她立即插入，道：“刘硕，你先回去吧。”
　　“不行，太危险了。”
　　“不会的，他不是这种人。”
　　陈宇淇本来还在纠结是否要像个小学鸡一样去反驳，刚把林芊潼送过来的路上，他已经做了太多不像自己的事情，比如用力地去证明林芊潼还是喜欢自己的，比如用力反驳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没希望，但实际上他什么把握都没有，从听到刘硕说林芊潼是真的觉得他们现在的冷处理就是为最后的分手做铺垫的，他就开始惴惴不安。
　　上次这种不安是什么时候，他只消稍稍回想，想到自己的母亲带着自己去往一个陌生家庭，然后把关注分出去给了另一个人，想到自己的哥哥，他就觉得胸口好像一个脆弱的果实一样，被人轻轻一捏，就爆了。
　　可是，林芊潼说他不是这种人。
　　她这句话莫名其妙给了他安慰。
　　她一直在关注他，了解他。
　　她还在别人面前为他说话，说相信他。
　　这怎能不叫他感动？
　　于是他反驳的纠结消失了，他执着想要在别人面前证明的心消失了。
　　这一刻，他得到了片刻的安全。
　　“你怎么来了？”
　　陈宇淇看向林芊潼，声音有点卡顿：“我......不能来吗？”
　　林芊潼顿了顿，看向站在更远处的刘硕，道：“你先回去吧，今天真是抱歉了，下次请你吃饭赔礼。”
　　刘硕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家伙，又看向林芊潼：“真的可以？”
　　林芊潼点头。
　　刘硕耸肩：“好吧，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
　　刘硕走了，门被关上。
　　酒店里的两人对视着。
　　忽然间，外边炸起了雷响，接着就雨水拍打拍打着窗户下来，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林芊潼低头，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你要不要先回来？外面下雨了。”
　　房间里太安静了，电话那头传出的声音不是很清晰，但陈宇淇还是听到了。
　　那个人说，不用了，已经打到车了。
　　还好是已经打到车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和另一个男人在这房间里面一起待着。
　　林芊潼挂断电话后，再次抬起头，就看到陈宇淇有些幽怨的眼神。
　　她抿嘴后微微翘起一边的嘴角，然后又低头拿起了手机。
　　陈宇淇不知道她拿起手机做什么，但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备受煎熬。
　　他真希望有什么能打破这种令人无法呼吸的平静。
　　就在这想法闪过之后，他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下。
　　他有种预感，这声震动和林芊潼有关。
　　都这样面对面了，还要用手机交流吗？
　　紧皱着眉头，他看着那个低下的头颅，慢慢掏出了手机。
　　林芊潼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陈宇淇的眼神。
　　她屏住呼吸，眼睛朝陈宇淇的手机看，陈宇淇因为她这一个眼神，终于低头去看手机的信息。
　　没有文字说明，来的是一条冷冰冰的数字信息。
　　他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
　　抬起头，他不解：“什么意思？”
　　“之前说的修车费，这个月还没转你。”
　　陈宇淇突然快步上前。
　　林芊潼退了一步，但脚踝立刻被陈宇淇往前拉了回来，瞬间又回到了原点。
　　他放开她的脚，看向她。
　　陈宇淇没有说话，但林芊潼感觉到了空气暗涌着一种令人难以消化的情绪。
　　他在生气，可是他的生气是压抑的。
　　等了好一会儿，他开口了，但并没有把她从恐惧中拯救。
　　他说：“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这个。你知道。”
　　他低着的声音好似能化作无形的枪，抵在她的太阳穴，抵在她的额头上，抵在她容易受伤的要害处。
　　她吞咽了下喉咙，心脏如擂鼓锤。
　　陈宇淇的眉头成了微微的倒八字，搭配在他五官立体的俊脸上，没有半点违和。
　　林芊潼在一种难以平息的不安中，盯着这张脸，思绪又开始飘远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给你空间，但那不代表我同意分手......”
　　她不知道那后半段，陈宇淇说了什么，但她盯着他的嘴巴，开始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跳进这个泥潭？
　　为什么喜欢？
　　是因为这张脸吗？
　　是因为他在读书时期积攒的优秀吗？
　　还是因为撞见他就会产生的荷尔蒙作祟呢？
　　这些东西真的重要的吗？
　　重要到她必须承受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吗？
　　如果一开始就不喜欢该多好？
　　那么人生，可以多简单啊。
　　她飘忽的思绪是被对方的气息拽回的。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靠近了自己，而她居然没有察觉。
　　“我可以......吻你吗？”
　　她的身体在接收到这个信息后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犹如被很小的电流穿过一般，身体的一些地方开始发麻。
　　她犹豫了。
　　于是，对方又靠近了一步试探。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她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清空大脑，而不是让这局面更加难以控制。
　　在对方再次靠近一步，和她差点要碰触到鼻尖时，她发力去推陈宇淇。
　　然而，手碰到他的衣裳时，她又立刻缩回了手。
　　冷冷的，凉凉的感觉令她震惊。
　　陈宇淇没有凑上来。
　　相反，他退后了一步，看着有些自我防御的林芊潼，眼眶还有心脏一处一点点酸涩起来。
　　他想着说如果这样不行，那可不可以抱一下，可是看到林芊潼抱着自己的模样，他突然有些懊恼。
　　然而想了想，他又觉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如何才能测试和这个人的安全距离，在这个人一直准备逃离的情况下？
　　似乎只能由他主动地去判断。
　　所以这样的场面是一定会有的，只是结果的难堪，必须得由他承受。
　　“你先洗个热水澡吧，我出去走走。”
　　林芊潼说着就下了床，然后人快速迈步。
　　陈宇淇愣了下，看到人已经快走到门口时，他跑上去。
　　门被拉开，但随即在下一秒被关上。
　　随着“砰”的一声，林芊潼的心跟着震颤了下。
　　她惊讶回头，便看到离自己很近的一张脸。
　　她不自觉把自己的背部抵在门上，找一个支撑。
　　陈宇淇没有碰她，但是他两只手压在门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把林芊潼圈住。
　　“你这是做什么？”
　　此刻林芊潼的声音如同可以蛊惑人的引子，陈宇淇必须得沉住心才能抵住这种诱惑。
　　衣服上的寒凉透过皮肤一点点传递到身体身处，而身体内部的火热还在与之对抗，他的身上又冷又热。
　　忍耐着，他慢慢松开暗暗咬着的嘴唇，对着她道：“可不可以别再逃避了？”
　　他的声音打颤，比之前明显。
　　林芊潼明显感觉到他的不舒服。
　　看着他湿透的衣裳，她心软了：“好，你淋湿了，先洗个澡，我们再说。好吗？”
　　“那你不要走。”
　　“呃......这......不合适吧。”
　　“不要走。”他殷切地看着她。
　　着实是受不了他如此火热的目光，她只得点头。
　　水声在浴室里响起，她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心神不宁。
　　在浴室里的人摸着自己的脖颈，一边小心注意外边的动静。
　　外边的电话声响起。
　　他慢慢放下手，仔细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对话声没有听到，但他在几秒后听到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
　　他把手放在浴室玻璃门的把手上，却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无力。
　　如果她想要走，他追出去又能如何？
　　还能追多久？
　　他伸手，移动了下，花洒不再出水。
　　水声停了，可记忆里的水声却开始响起，且不止息。
　　海浪一阵接着一阵拍打过来。
　　他和一个蓄着长发，名叫Lisa的华裔女生一齐站着，面向大海。
　　面对这个只见了几天的女人，他并不觉得陌生。
　　他想，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人和哥哥待得久了的缘故，彼此之间也有点相像，也或许是因为她此刻抱着哥哥的骨灰盒。
　　“前不久是他的生日，他许了三个愿望，一个是回去有能力继承父亲的公司，一个是今年年底和我结婚......”
　　她说的平静，陈宇淇听得也平静。
　　他能感觉到，彼此的平静都带着一种深沉的钝痛。
　　“前两个，他没有办法完成了，但最后一个，我想我可以帮助他。”
　　“是什么？”陈宇淇问她。
　　Lisa转过头看向他：“他希望听到他弟弟说一声爱他。”
　　他感觉到脑部神经传来的剧痛，嘴唇不由得颤抖，这一切都是不可控制的。
　　他转头，捂住自己的脸，肩膀再也忍不住了，像是大脑失灵了一样，他的肩膀疯狂抽动起来，压也压不住。
　　一只手在后面拍了拍他，没有停歇。
　　“他说，虽然你有时候给他摆脸，你们联系好像也不多，可他知道你是在乎他的，正如他在乎你一样，所以他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你说你爱他。”
　　“你们家的事，我不该插手，我也不能强求，但如果你真的如你哥哥所说是在乎他的，对着一个肉身已经离开的人，还有什么不能说？至少，实现他一个愿望，让他的灵魂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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