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期末考最后一天，叶寒的手机震了震，是叶静澜的消息。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莫名松了口气。幸好是今天，不用请假回来补考。
　　关于外婆，他的记忆只剩寥寥两面。最清晰的，还是外公去世那年，可连眉眼轮廓都已经模糊了。
　　没想到，就这样没了。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落下。他其实该说点什么，比如“知道了”，或者“什么时候”，但他连最基本的回应都做不到。
　　叶寒当下就翻出背包收拾起来，往里面塞了两三套衣服，转身就订了返程的机票。
　　祝砚还没离校，撞见这幕，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你……你要回家？”
　　他从没见过叶寒主动收拾行李出门。明明只是简单几件衣服，可叶寒平日里本就穿得素净，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套，此刻被叠得整整齐齐塞进包里，倒显得格外郑重，像是要去往什么遥远的地方。
　　叶寒平淡回应：“嗯。”
　　祝砚期末考多亏了叶寒划的重点，这会儿态度缓和了不少，盯着叶寒上下打量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异样，又忍不住追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叶寒拉上背包拉链：“回去看看。”
　　没说看什么，也没说多久，就像只是回去取件落下的东西。祝砚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没再问。他太清楚叶寒的性子，不想说的事，再问也撬不开半句。
　　祝砚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看着叶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背包带子在他肩上晃了晃，步伐还是同往常一般，像只是去图书馆借本书那样平常。
　　直到门“咔哒”一声合上，祝砚才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明明叶寒什么都没说，可他心里却莫名空了块。
　　飞机落地，叶寒走出航站楼，登上机场大巴。窗外的城市，在傍晚的天色里慢慢暗下来，灯火一盏盏亮起来，看着朦朦胧胧的，熟悉又陌生。
　　他没看上去那么沉稳，随着目的地渐近，心跳渐渐提了速。他订了家酒店落脚，打算明天再去找叶静澜。
　　叶静澜只说让他明天去美容院见面，没提具体时间，他也没多问。
　　晚饭后，叶寒沿着街道慢慢走，晚风带着陌生的气息拂过脸颊，两旁的店铺亮着暖黄的灯，却照不进他心里那点空落。脚下的路明明走得顺畅，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却突然涌上来。
　　离开太久，这座城市于他而言，终究还是少了份踏实的归属感。
　　找了家临街的面馆简单吃了晚饭，叶寒便回酒店歇下了。一夜辗转，第二天清晨他便按捺不住起身，推开美容院玻璃门时，成了今天的第一位顾客。
　　“早上好，欢迎光临～”前台小姐姐的声音清脆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叶寒的脚步却蓦地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并非刻意打量，只是颈间那条落日色丝巾太过扎眼，那似乎是他前年亲手挑给叶静澜的。等再走近两步，一缕清浅的香气飘过来，花果交织的味道，正与他去年送她的那款香水味道相似。
　　两件独属于他与叶静澜的信物突然撞入眼帘、萦绕鼻尖，像无声的提醒，让他心头一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一丝莫名的不安悄然蔓延，但他很快稳住神色。
　　“你好，我找……叶女士。”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
　　“是找我们叶总吗？”前台小姐姐抬眼笑了笑，礼貌提醒道：“现在还很早喔，叶总还没来呢。请问您约的是几点呀？”
　　他根本没问过具体时间，此刻只能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叶寒摇摇头：“没有。”
　　前台小姐姐体贴地微笑道：“那您要不要先在休息区坐会儿？叶总一般九点左右到，我帮您倒杯温水等她？”
　　叶寒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店内的陈设。暖色调的装潢透着精致，墙上挂着风格柔和的装饰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薰气息。他选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
　　前台小姐姐很快端来一杯温水，叶寒接过时轻声道了谢，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那个……你的丝巾很漂亮。”
　　前台小姐姐愣了愣，随即弯起眼睛笑了：“谢谢呀。”
　　“香水味也很好闻。”这是叶寒第一次主动跟陌生女孩子搭话，话说出口，耳根悄悄泛起薄红，“是在哪里买的呢？”
　　前台小姐姐年纪不大，见他长相清俊，说话时又带着点腼腆的认真，脸颊也微微热了起来，语气清甜地回答：“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
　　“嗯。”叶寒的指尖在水杯壁上轻轻蹭了蹭，垂下眼睫又追问了一句，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是男朋友送的吗？”
　　问完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心跳快了半拍，视线落在杯底的茶叶上，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
　　“没有男朋友啦。”前台小姐姐脸颊更红了些，摆了摆手解释道：“都是叶总送的。”
　　“嗯。”叶寒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刚才还泛着薄红的耳根瞬间褪去血色，连带着脸色都迅速苍白下来，攥着的水杯壁的手指微微发颤，却被他死死按在掌心，没让任何人察觉。
　　前台小姐姐只看见他低垂的头顶和一截紧绷的下颌线，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见他忽然沉默下来，连忙指了指旁边的零食盘打圆场：“店里准备了小零食，您可以随便吃点垫垫～”
　　叶寒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杯中的水面上，久久没能平复。
　　“叮铃——”门口的风铃轻响，叶静澜推门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意，米白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捏着车钥匙。她目光扫过休息区，看见叶寒下意识站起来时脚步没停。
　　叶静澜进了办公室后，叶寒重新坐回沙发，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上，却没什么焦点。前台小姐姐见他神色淡淡的，也没再搭话，只是低头敲击键盘，颈间的丝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美容院里渐渐热闹起来，预约的客人陆续上门，脚步声、说话声混着香薰的气息在空间里浮动。叶寒看着叶静澜从办公室出来，和美容师交代工作时的沉稳，给客人介绍项目时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全是“叶总”的样子。
　　这时手机忽然震了震，是江烁发来的消息。江烁今天也刚放假回家，说要先处理苏婉清那边的事，等安顿好就回学校找他。叶寒盯着屏幕上那句“到时候再带你去吃巷口的那家馄饨”，紧绷的肩背似乎悄悄松了些。
　　临近中午，叶静澜终于处理完手头的事，拎着包从办公室出来。“可以走了。”她朝叶寒扬了扬下巴，转身对前台交代，“下午的事跟副店长对接，我明晚之前回不来。”
　　叶寒应声起身，跟着她往外走。路过前台时，小姐姐抬头说了句“叶总路上小心”，叶静澜“嗯”了一声，脚步没停，叶寒的目光再次不经意扫过那条丝巾，恰好撞见小姐姐低头时露出的浅笑。
　　停车场里，叶静澜从后座翻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丢给他：“车程五个小时，中途停一次服务区。”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叶寒接住水，瓶身的凉意顺着指尖窜上来。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下，安全带扣“咔嗒”一声扣紧。
　　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城市的车流。叶静澜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没再开口。车厢里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空调送出的冷风，叶寒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从繁华商圈到城郊高速，熟悉的陌生感再次涌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叶静澜忽然开口：“外婆的事，村里已经搭好灵棚了。回去后规矩多，少说少错。”
　　叶寒捏着矿泉水瓶，瓶身被按出浅浅的凹痕：“知道。”
　　她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别跟村里人搭话。”
　　叶寒“嗯”了一声。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被叶静澜接去乡下住的短暂日子，外婆总塞给他糖，小朋友却爱打趣他“没爹疼”，那时候叶静澜也是这样，冷着脸把他拉走，什么都不说。
　　车子驶入服务区时，太阳正悬在头顶。叶静澜停好车，“十分钟后发车。”
　　叶寒推开车门，服务区的热风扑面而来，带着加油站特有的汽油味和食物的香气。他拿着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走向便利店。货架上的零食晃得人眼花，他却没什么胃口，只拿了瓶温热的牛奶。
　　转身往外走时，远远看见叶静澜站在车旁抽烟。她抱臂背对着他，手指间的烟火在风里明明灭灭。叶寒脚步顿了顿，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抽烟。
　　他没上前，就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阴影里看着。直到烟蒂被她摁灭在垃圾桶，转身时目光撞过来，叶静澜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还愣着干什么？”
　　叶寒走上前，把手里的热牛奶递过去：“刚买的。”
　　她没接，只盯着他手里的牛奶看了两秒，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自己喝。”说完拉开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留下叶寒站在原地。
　　重新上路时，车厢里更沉默了。只剩叶寒小口喝着牛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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