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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碎
冰冷的空气凝结在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的主会议厅内,沉重得几乎能压弯人的脊梁。巨大环形会议桌光滑如镜的深色表面,倒映着天花板上阵列排布、散发着冷白光芒的照明灯带,如同一条条冰冷的银河,悬在头顶,无声地注视着下方即将上演的一切。
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头巨兽在暗处压抑地喘息,却吹不散弥漫在厅堂深处的无形硝烟。
董其锋踏进大门的那一刻,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他身上那件笔挺的深黑元帅制服,每一颗金色的纽扣都在冷光灯下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芒,左胸那枚崭新的、象征“乘风破浪”计划最高功勋的金质海龙勋章,更是刺得某些人眼底生疼。
他步伐稳健,脸上那春风得意的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阳般毫无阴霾,径直走向环形桌旁那个为他预留的、位置显著抬升的席位。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胜利者理所当然的坦荡与锐利。
柯振邦坐在主位,那张惯常威严沉稳的脸上,此刻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精心打磨过的寒冰。他嘴角努力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形成某种“欣慰”与“赞许”的表情,但眼角肌肉细微的抽动,却泄露了其下极力压抑的惊涛骇浪。
当董其锋的目光扫来时,柯振邦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如同即将迎接某种无形的冲击。
坐在柯振邦左侧的徐明远,人类文明光复委员会的委员长,正低头专注地看着面前光洁如镜的桌面。他放在桌下的手,手指反复地、神经质地抠刮着昂贵的真皮座椅扶手,细微的“沙沙”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试图调整出一个同样“得体”的表情,但脸部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雕,最终只呈现出一个古怪的、似笑非笑的扭曲。
赫连城,人类文明最高管理局的掌舵者,那张向来阴鸷深沉的脸,此刻更是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之下。他双唇抿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目光低垂,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份空无一字的电子议程板,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灼穿。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气,从他身上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最年轻的贺知章,人类文明应急委员会的委员长,显然还未能完全修炼出同僚们那套炉火纯青的伪装功夫。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为了掩饰,他不得不将它们用力地交握在一起,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的视线完全回避着董其锋的方向,只是空洞地盯着会议室角落一盆巨大的、叶片肥厚浓绿的盆栽,仿佛那里藏着某种救赎。
“董部长,”柯振邦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经过精密调校的机器,每一个音节都力求平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干涩的沙哑。他率先站起身,动作略显滞重,向着董其锋伸出了右手,“祝贺你!人类文明的功臣!‘乘风破浪’计划的成功,是划时代的壮举!”
柯振邦的手伸了过来。董其锋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灿烂得毫无阴霾。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柯振邦的手紧紧相握。柯振邦的手掌宽厚,却带着一种异常冰冷的僵硬感,像一块在寒夜里冻透了的石头。董其锋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指节传来的、微不可察的抗拒和紧绷。
“这要全得益于委员长的运筹帷幄,战略指导得当!”董其锋的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特有的饱满穿透力,在寂静的会议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柯振邦脸上的肌肉又是一跳,那抹强撑的笑容几乎要碎裂开来。他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董部长,辛苦了!”徐明远几乎是紧跟着柯振邦的动作站了起来,脸上挤出的笑容像是用刻刀硬生生凿出来的,生硬又牵强。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当他的手与董其锋的手相触时,董其锋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指尖的冰凉和轻微的颤抖。那冰凉,仿佛能顺着皮肤一直渗到人的骨髓里。
“徐委员长谬赞,职责所在。”董其锋笑容不变,目光却如探针般扫过徐明远眼底极力掩饰的不甘。
赫连城是第三个。他站起身的动作带着一股沉滞的怒气,仿佛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在与他作对。他伸出的手像是一块冰冷的铁片,与董其锋的手一触即分,连基本的握手礼仪都吝于维持。眼神接触的瞬间,那目光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阴冷和敌意,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直刺而来。
“赫连局长。”董其锋的笑容纹丝不动,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只有对方才能听懂的、居高临下的玩味。赫连城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抽回手,重重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贺知章几乎是仓皇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自己的水杯。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董其锋的右手,用力地上下摇晃,脸上堆叠的笑容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滑稽。
“董部长!太了不起了!真的!太了不起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语速飞快,眼神却始终在飘忽闪烁,不敢与董其锋对视,“为人类立下不世之功!不世之功啊!”
董其锋任由他摇晃着自己的手,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淡淡的、洞悉一切的了然。这浮夸的表演,比沉默更清晰地暴露了内心的虚弱。
紧接着,是其他常委、委员们。他们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座位,排着队,脸上挂着大同小异的、精心设计的笑容,向董其锋伸出手。祝贺的话语如同排练好的台词,千篇一律地在会议厅里响起。
“恭喜董部长!”
“功在千秋!”
“人类之幸!”
董其锋站在自己的席前,如同一个检阅部队的将军,又像一个接受万民朝贺的君王。他从容不迫地与每一个人握手,接受着他们的“祝贺”。
每一次手掌相触,每一次目光交汇,他都能敏锐地捕捉到那些笑容背后隐藏的裂痕——那裂痕里渗透出的,是嫉妒、是恐惧、是难以置信的挫败,是精心策划的阴谋被彻底粉碎后的茫然与怨毒。他们的强颜欢笑,他们的言不由衷,在董其锋眼中,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清晰可见,脆弱不堪。
这冗长而充满虚伪仪式感的握手环节,终于走到了尽头。董其锋在万众瞩目下,缓缓落座。柯振邦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千斤重担,才勉强压下了喉头的滞涩。他敲了敲面前的麦克风,沉闷的叩击声在寂静的会议厅里如同丧钟的余音。
“各位委员,各位同仁,”柯振邦的声音透过扩音系统传出,努力维持着惯有的平稳和权威,却依旧不可避免地透出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干涩,“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只有一个核心议题——表彰‘乘风破浪’全球海洋净化计划的决定性胜利!表彰这项史无前例壮举的核心缔造者、卓越领导者,人类文明最高统帅部部长,董其□□!”
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全场,刻意避开了董其锋的方向,最终落在自己面前那份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电子文稿上。
“董其□□,”柯振邦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像是在背诵某种艰涩的经文,“以其非凡的远见卓识、坚如磐石的意志力、无与伦比的战略执行力,在人类文明面临海洋感染区空前威胁的关键历史时刻,力排众议,毅然决然扛起‘乘风破浪’这面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旗帜!”
他的话语流利,却空洞。每一个褒奖的词汇都像是一个精心打磨过的符号,被机械地堆砌起来,却失去了应有的温度与重量。
“他身先士卒,运筹帷幄,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在计划执行遭遇重大技术瓶颈、资源濒临枯竭、外界质疑声浪滔天的至暗时刻,是董其□□,以超凡的智慧和钢铁般的信念,力挽狂澜!是他,为计划注入了不可或缺的灵魂与力量!”
柯振邦念着,语调平稳得像一条没有波澜的直线。坐在他下首的徐明远,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电子议程板的边缘。赫连城则微微侧着头,嘴角向下撇着,毫不掩饰他的不耐与厌恶。贺知章则低着头,仿佛在认真研读自己面前空无一字的桌面。
“最终,‘乘风破浪’计划不仅如期完成,更提前完成了对全球主要海洋感染区的净化,为人类文明夺回了至关重要的生存空间与战略纵深!这是人类抗击‘零号污染源’战争史上的里程碑!是必将载入人类文明复兴史册的伟大胜利!”柯振邦终于念完了最后一句颂词,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里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虚弱,“董其□□居功至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稀稀拉拉的掌声在会议厅里响起,如同零落的雨点敲打在枯叶上,带着一种敷衍了事的冷淡,很快便沉寂下去,留下更加令人窒息的静默。
这掌声,与其说是庆祝,不如说是某种被迫完成的仪式,一种对强大胜利者无可奈何的、最低限度的承认。
柯振邦没有去看董其锋的表情。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来完成下一个更为艰难的动作。他抬起头,目光终于不得不投向那个此刻光芒万丈的身影,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郑重,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鉴于董其□□无与伦比的功勋与威望,以及为人类文明未来统筹发展计……”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也似乎在给自己一个短暂的喘息,“经最高联合委员会全体常务委员一致提议并投票通过,并报请最高委员会全体会议确认……我,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委员长柯振邦,谨代表最高联合委员会全体成员,正式宣布——”
整个会议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无论情愿与否,都死死地钉在了柯振邦身上,钉在了他即将开启的双唇之上。
“任命董其□□,为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副委员长!”
“嗡——”
细微的骚动如同涟漪般在庞大的会议桌周围荡开。尽管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当这柄悬顶之剑终于落下,那沉甸甸的、象征着权力巅峰的称谓被正式宣读出来时,依旧在每个人的心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有人惊愕,有人了然,有人面色灰败,有人则难掩眼中一闪而逝的忌惮。
柯振邦的声音并未停止,那机械般的宣读还在继续,如同冰冷的锁链,一环扣一环地落下。
“自即日起,董其锋副委员长,将行使最高联合委员会赋予副委员长的一切权力!包括但不限于:最高人事提名与任免审议权、重大战略决策参与权与最终否决权、最高联合委员会常务会议一票否决权、以及……对全球武装力量——人类文明最高统帅部及其下辖所有军事力量的绝对指挥权!”
每一个权柄的落下,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柯振邦、徐明远、赫连城、贺知章等人的心头。
人事任免权!一票否决权!绝对军权!
这些曾经由柯振邦独揽或核心掌控的至高权柄,如今被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授予了董其锋!这不再是简单的副手,这是一个足以与委员长分庭抗礼、甚至在某些领域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实权二把手!
柯振邦念完了最后一项授权,脸色已经微微发白。他转过身,面向董其锋。一名身穿深黑色制服、神情肃穆的高级秘书官,双手捧着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托盘,如同捧着某种神圣的祭品,步伐庄重地走到董其锋面前。托盘中央,一枚徽章静静躺在那里。
那徽章造型庄重而威严。主体是象征着地球的蔚蓝色珐琅圆球,环绕着金色的麦穗与齿轮,代表着农业与工业的基石。圆球上方,一柄利剑与一束橄榄枝交叉,寓意着捍卫和平的力量。最上方,则是一颗硕大的、纯净无瑕的钻石,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核心。徽章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铂金,在顶灯照射下,折射出冰冷而尊贵的光芒。
这是最高联合委员会副委员长的身份标识——人类文明金字塔顶端的权力徽记。
董其锋缓缓站起身。巨大的环形会议厅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无形的聚光灯。他脸上那春风得意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圣的肃穆。他伸出右手,动作沉稳而有力,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的徽章金属边缘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股奇异的冰凉感,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直抵心脏深处。
指尖触碰着徽章冰冷的铂金边缘,那股二十年前的寒意,仿佛跨越了时空,再次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瞬间流窜过整条手臂,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陆铮那只沾满血污、最终无力垂落的手,与此刻掌心下这枚象征无上权力、冰冷而沉重的徽章,在记忆的深渊里发生了诡异的重叠。
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从心脏深处炸开,直冲颅顶。董其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连带着那肃穆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枚徽章。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阵真实的、带着痛感的冰凉。
这刺骨的冰凉,瞬间刺破了胜利光环带来的微醺。权力加冕的荣光之下,沉淀的是无数像陆铮那样被冰冷大地吞噬的骸骨,是无数个在绝望黑暗中无声熄灭的名字。
这枚徽章,是荣耀,更是血铸的枷锁。
它提醒着他,今日所立之处,非为个人权柄,而是站在了无数牺牲者用生命堆砌的基石之上。
董其锋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寒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淬火的冰水,瞬间浇灭了那瞬间翻腾的心悸与刺痛。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恍惚与痛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迅速沉入深不可测的幽暗。
再抬眼时,那双眸子已恢复了深海般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更加沉凝,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动摇从未发生。
他稳稳地拿起托盘中的副委员长徽章,动作庄重而沉稳,将其佩戴在自己深黑元帅制服的左胸上方,紧邻着那枚代表“乘风破浪”功勋的海龙勋章。两枚徽章并列,在冷光灯下交相辉映,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权力格局已然铸就。
佩戴完毕,董其锋挺直了脊背,如同标枪般站立。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向柯振邦,微微颔首,“感谢委员长信任,感谢最高联合委员会的托付。董其锋,定不负使命!”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寂静的会议厅,带着一种千钧之重的承诺感。柯振邦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平静,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的不安感悄然弥漫开来。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董其锋的目光随即扫过全场,那目光沉静而有力,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力量。他并未落座,而是向前一步,站到了环形会议桌中央那片象征发言权的区域。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面前麦克风的开关,动作从容。
“诸位委员,”董其锋开口了。他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扩音系统传出,如同低沉的洪钟,瞬间填满了会议厅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刚才委员长和几位同仁对我的赞誉,我董其锋愧不敢当”。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柯振邦、徐明远、赫连城、贺知章等人。那些人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未能完全褪去的复杂神情——祝贺的假笑之下,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不甘与戒备。
“今日的会议,名为表彰,授予我董其锋个人无上荣光。”董其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澎湃的激情,却又无比清晰,“但我必须说,这荣光,并非我一人独享!它更不该仅仅照耀在这座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殿堂之内!它真正的归属,是那些此刻无法坐在这里,却在风暴与巨浪中用血肉之躯践行我们意志的人!”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会议厅内激起巨大的回响。徐明远的眉头猛地一跳,赫连城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攥紧。柯振邦则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警惕。他们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董其锋完全无视了这些细微的反应,他的声音愈发激昂,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
“‘乘风破浪’计划的成功,被冠以我的名字。但真正将这个名字镌刻在人类文明丰碑上的,是谁?”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会议厅之外,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防弹玻璃,指向远方那辽阔而刚刚从感染中复苏的海洋:
“是在座诸位口中‘底层人民’的孩子!是那些驾驶着简陋的净化舰船,在风暴眼和感染巨浪中冲锋陷阵的普通士兵!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他们用生命为代价,去执行我们在这张桌子上画出的线条!去填平我们在地图上标注的红色禁区!”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会议桌旁,一些并非柯系核心的委员,特别是几位出身相对较低、来自前线部队的代表,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认同与激动的光芒。
董其锋的手指向下移动,仿佛指向更深邃的地底。
“是在座诸位可能从未踏足的、阴暗潮湿的巨型地下船坞!是那些日夜轮班、忍受着噪音、粉尘和辐射泄露风险,用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双手,一锤一锤敲打出净化舰船龙骨、焊接起能量护盾核心模块的工人!是他们,用汗水甚至健康,支撑起了这场浩大远征的工业脊梁!”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习惯于高高在上、对底层疾苦漠不关心的面孔。
“是那些在后方港口,顶着烈日或寒风,肩扛手抬,将成千上万吨物资送上运输线的码头工人!是那些深入危险隔离区,修复净化网络节点的技术员!是那些在简陋实验室里,为中和剂改良耗尽心血的研究员!是那些在残破的农田和地下农场里,为前线提供最后一口口粮的农民!”
董其锋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充满了无可辩驳的力量。
“人民在历史当中充当什么?他们不是报表上的消耗品!他们是支撑起人类文明大厦的基石!是这千年风雨中,始终屹立不倒的铜墙铁壁!是真正的历史书写者!”
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讲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他们,没有这千千万万默默无闻的人民,任何宏图伟略都只是沙上筑塔!任何权力殿堂都只是空中楼阁!我们这些人坐在这里,制定计划,发号施令,我们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他环视全场,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炬。
“是引导!是指引!是将散落在亿万民众中的力量凝聚起来,朝着正确的方向!我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服务!服务于这最广大的人民!服务于他们的福祉!服务于他们渴望生存、渴望和平、渴望复兴的深切愿望!”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宣誓,带着斩钉截铁的信念: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根本动力!任何脱离人民、凌驾于人民之上的权力,都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将被历史的狂澜彻底粉碎!”
“因此,”董其锋的声音陡然转为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力量,“我董其锋,在此向最高联合委员会全体同仁,向全人类文明宣誓:自今日起,我手中所握之权柄,无论大小,其唯一的目的,便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谋取最大的幸福!为人类文明的复兴扫清障碍!为人民能在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上,享有长久的安康与尊严!”
他猛地张开双手,如同拥抱整个会议厅,拥抱窗外的整个世界。
“一个强大的、稳定的、能够带领人类走向未来的政权,其根基何在?不在冰冷的武器库,不在华丽的宫殿,更不在我们这些人翻云覆雨的权谋之中!它的根基,必须深植于最广大民众的信任、支持与发自内心的认同之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训如新,警钟长鸣!失去民心,再高的权位,再强的武力,终将化为齑粉!”
“历史由人民书写,荣耀归于人民!这便是我的信念!也是我未来一切行动的基石!”
董其锋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会议厅内久久回荡,最终化为一片沉凝而震撼的寂静。他缓缓放下了双手,目光如同磐石,扫过全场每一张表情各异的脸。
那番慷慨激昂、旗帜鲜明地将一切功勋归于人民、将自己定位于服务者的宣言,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精神风暴,席卷了整个最高联合委员会会议厅。它带来的冲击,远比董其锋佩戴上副委员长徽章本身更为猛烈、更为深远。
柯振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董其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掷地有声的词汇——“人民”、“服务”、“根基”、“民心”——都像是一记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打在他和他所代表的、习惯于将权力视为私器、将民众视为棋子与耗材的统治哲学脸上。
这哪里是什么就职感言?这分明是战书!是董其锋向旧有权力秩序发出的、裹挟着民心与道义双重力量的公开挑战!柯振邦藏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和惊惧,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和额角跳动的青筋,却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震动。
徐明远和贺知章则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董其锋口中那些“码头工人”、“船坞工匠”、“前线士兵”的形象,如同一个个活生生的幽灵,瞬间挤满了这间象征着人类文明最高权力的殿堂。
那些他们平日里视而不见、甚至有意无意忽略的“蝼蚁”,此刻在董其锋的话语中被赋予了神圣的光环,成为了决定历史走向的主角!而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引导者”,其价值竟然被定义为“服务”?荒谬!耻辱!
一种被彻底冒犯和被拉下神坛的强烈屈辱感,让徐明远脸色铁青,贺知章则呼吸急促,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
赫连城的反应最为直接,也最为阴鸷。他那张本就线条冷硬的脸,此刻彻底沉了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董其锋那套“人民史观”的论调,在他听来简直是蛊惑人心的异端邪说,是对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力结构的赤裸裸颠覆!尤其是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同冰冷的毒针,直刺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死死盯着董其锋,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机。
然而,会议厅内并非只有压抑和敌视。在那些并非柯系核心、甚至长期被边缘化的委员脸上,在几位来自前线部队、出身草根的将领眼中,董其锋的话语却如同久旱后的甘霖,点燃了他们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认同与激动。他们坐直了身体,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董其锋的宣言,第一次在这座冰冷的权力殿堂里,如此清晰、如此有力地喊出了他们的心声,承认了那些无名者的价值!一种久违的、被理解的共鸣在无声地蔓延。
董其锋将这一切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脸上那副“人民代言人”的激昂神情缓缓收敛,重新归于深海般的平静。他微微颔首,仿佛刚才那番震动全场的宣言只是完成了一项既定程序。
“感谢诸位的聆听。”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刚刚宣示过力量的余威,“作为新履职的副委员长,我深感责任重大。为了最高联合委员会能够更高效、更专业地运转,更好地服务于人类文明的整体利益,我将依据章程赋予我的最高人事提名与任免审议权,对委员会部分高层岗位进行必要调整”。
来了!
柯振邦、徐明远、赫连城、贺知章的心脏同时一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刚才那番“人民”宣言带来的震撼还未平息,董其锋的刀,已经毫不犹豫地挥向了他们最核心的利益!
董其锋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第一个便落在了徐明远身上。
“徐明远同志,”董其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作为人类文明光复委员会委员长,你在过去的工作中,尤其是在后方物资统筹调度方面,付出了一定的努力”。
徐明远身体一僵,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辩解,却被董其锋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然而,”董其锋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在‘乘风破浪’计划执行期间,特别是面对全球资源调度的空前压力与复杂局面时,你领导的光复委员会,多次出现关键战略物资调配严重滞后、区域供给失衡、甚至因管理疏漏导致珍贵中和剂原料在运输途中意外损毁的重大失误!”
董其锋每说一句,徐明远的脸色就苍白一分。那些被他动用权力极力压下的、或者归咎于“不可抗力”的失误,此刻被董其锋毫不留情地、一件件、一桩桩地拎了出来,暴露在最高联合委员会全体成员的目光之下!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他头晕目眩,脸上火辣辣地疼。
“此类失误,不仅严重延误了前线净化进程,更一度将整个计划推向功亏一篑的危险边缘!”董其锋的声音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严,“这充分暴露出,徐明远同志在驾驭全局性、高烈度资源统筹调配方面的能力,存在明显不足!对于最高联合委员会副委员长这一需要极强宏观协调与战略前瞻性的核心岗位,其经验与能力储备,尚显薄弱!”
“因此,”董其锋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提议,徐明远同志不再担任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副委员长职务。回归其光复委员会委员长本职岗位,以期在基层实践中,深刻反思,积累经验,弥补短板!此提议即刻生效!”
“轰!”徐明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副委员长的椅子还没坐热,甚至屁股都没捂暖,就被当众扒了下来,打回原形!巨大的羞辱感和愤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董其锋!你血口喷人!”徐明远猛地站起来,脸色涨得如同猪肝,手指颤抖地指向董其锋,“那些所谓的‘失误’,哪一件不是事出有因?哪一件没有经过委员会审议?你这是排除异己!是独裁!委员长!柯委员长!您说句话啊!”
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主位上的柯振邦。
柯振邦的脸色难看至极。徐明远是他重要的政治盟友,更是他制衡董其锋的关键棋子之一。董其锋此举,无异于直接斩断他一条臂膀!他张了张嘴,试图开口挽回,“董副委员长,徐委员长他…”
“委员长,”董其锋直接打断了柯振邦的话,目光平静地转向他,那平静中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最高人事任免权,是委员会章程赋予副委员长的核心职责之一。我依据事实,审慎评估,依法依规行使我的权力。这是为了委员会的整体效能,更是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我相信,您作为委员长,会理解并支持我做出的、符合集体利益的专业判断。”他特意加重了“专业判断”四个字。
柯振邦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董其锋搬出了章程赋予的权力,更扣上了“集体利益”的大帽子。此刻若强行反对,不仅师出无名,更会坐实徐明远“无能”的指控,甚至显得他这个委员长不顾大局、任人唯亲!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在董其锋那深海般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靠回椅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这一个“好”字,如同抽走了徐明远全身的骨头。他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董其锋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下一个目标——赫连城!
“赫连城同志,”董其锋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作为人类文明最高管理局局长,你负责的领域涵盖战略情报、内部监察、网络安全等核心命脉”。
赫连城猛地抬起头,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毒蛇般的凶光,死死盯着董其锋。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狂暴的怒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在‘乘风破浪’计划执行期间,”董其锋无视了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冰冷地继续宣判,“你领导的管理局,在关键情报的获取、分析与预警上,屡次出现重大纰漏!特别是对‘海渊III型’异化体集群的突变性迁徙路径预测,出现致命性误判!直接导致第七净化舰队在‘黑潮海盆’遭遇毁灭性伏击,损失惨重!此乃情报工作的严重失职!”
赫连城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次误判,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污点!他动用了无数资源才勉强压下去,如今却被董其锋当众撕开伤口!
“此外,”董其锋的声音如同冰锥,继续凿击,“在内部安全监察方面,对于潜伏于后勤供应链中的破坏分子网络,管理局反应迟钝,行动滞后!若非前线指挥官墨钦云同志警觉果断,及时挫败其破坏中和剂核心生产线的阴谋,后果不堪设想!这暴露出你在危机处置、内部肃清方面的能力,存在严重不足!反应迟钝,嗅觉失灵!”
赫连城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董其锋竟然拿墨钦云那个娘们来踩他!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综上所述,”董其锋的声音带着最终裁决的冷酷,“赫连城同志目前的能力与经验,尚不足以承担最高联合委员会副委员长所肩负的、关乎人类文明存亡的高度复杂性与战略前瞻性职责!我提议,赫连城同志不再担任副委员长职务,回归最高管理局局长岗位,集中精力,整肃内部,提升效能!此提议即刻生效!”
“砰!”一声脆响!赫连城面前那只盛着清水的精致骨瓷茶杯,被他失控的巨力瞬间捏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瓷片碎渣和几缕殷红的血丝,溅满了桌面和他深色的制服袖口!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董!其!锋!”赫连城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充满了狂暴的戾气,“你找死!”那碎裂的茶杯,那淋漓的茶水与鲜血,就是他此刻内心狂怒与杀意最直观的宣泄!会议厅内的警卫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赫局长!”董其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绝对的权威和冰冷的警告,“请注意你的身份和场合!这里是最高联合委员会会议厅!不是街头斗殴的场所!你的失态,只会进一步印证我对你缺乏必要冷静与自控力的判断!”
他目光如电,毫不退让地迎上赫连城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强大的气场瞬间压了过去,“坐下!接受委员会的决议!”
赫连城的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跳。他死死盯着董其锋,那眼神怨毒得如同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但在董其锋那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威压之下,在周围警卫警惕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还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带着满手的鲜血和茶水,重重地、如同砸下千斤重物般坐了回去。
他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但那周身弥漫的阴冷杀意,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
董其锋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赫连城身上多停留一秒,如同扫过一件无足轻重的障碍物,瞬间便转向了早已面无人色、身体微微发抖的贺知章。
“贺知章同志,”董其锋的声音恢复了一种近乎程式化的平静,但这平静在贺知章听来,却比之前的冰冷更令人胆寒,“作为人类文明应急委员会委员长,你肩负着应对突发灾难、维系社会基本运转的重任”。
贺知章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然而,在‘乘风破浪’计划执行期间,尤其是当净化行动引发全球性次生灾害链式反应的关键时刻,”董其锋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如刀,“你领导的应急委员会,预案缺失,反应迟缓,协调混乱!对‘珊瑚城’巨型地下避难所因生态崩溃引发的连环塌方事故,应急响应迟滞超过72小时!导致近万民众被困,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此乃严重的渎职!”
贺知章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那…那次是因为…”
“因为通讯中断?因为地方机构配合不力?”董其锋直接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鹰隼,“作为最高应急指挥中枢,预见风险、制定预案、建立冗余通讯、强力协调地方,正是你的核心职责!能力不足,经验欠缺,是你无法推卸的根本原因!”
董其锋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判决:“贺知章同志,你的表现证明,你尚不具备在最高联合委员会副委员长层级上,应对超大规模、超复杂性全球危机所需的战略眼光、决断力与资源整合能力。我提议,你不再担任副委员长职务,回归应急委员会委员长岗位,深刻汲取教训,夯实基础!此提议即刻生效!”
贺知章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椅子里,眼神涣散,面如死灰。完了,一切都完了。从云端跌落泥潭,只在董其锋几句话之间。
短短几分钟,三位被柯振邦寄予厚望、用以制衡董其锋的副委员长,被董其锋以“能力不足”、“经验欠缺”、“需要基层历练”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当众、毫不留情地打回了原形!这不仅仅是人事任免,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权力清洗!是对柯振邦核心班底的精准斩首!
会议厅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着恐惧、震惊、屈辱,还有一丝对董其锋雷霆手段的深深忌惮。
董其锋却并未停下。他如同一位冷酷高效的棋手,落子如飞,继续着对最高联合委员会权力版图的重新划分。
“为了优化委员会结构,提升决策效率与专业性,”董其锋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我提议,对最高联合委员会现有常务委员及部分委员的构成进行调整”。
他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声音清晰而冰冷地念出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大多是柯振邦集团中较为活跃、或者占据关键席位的成员。
“张明远委员,在负责的科技伦理审查工作中,对‘深海探针’项目潜在风险失察,导致其采集的异常基因样本意外泄露,险些酿成区域性感染事件。专业素养存疑,不再适合担任委员职务,调任科学院伦理顾问。”
“李国华常务委员,主管的全球交通网络重建,在跨洲际磁悬浮干线‘欧亚脊梁’的能源节点规划上出现重大技术路线失误,造成巨额资源浪费和工期严重延误。战略规划能力不足,不再适合担任常务委员,调任交通部技术总监”。
“王振山委员……”
“刘卫东常务委员……”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都伴随着一条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欲加之罪的“失职”指控,以及随之而来的、从权力核心被放逐到边缘岗位的调令。
理由无一例外:“专业素养存疑”、“战略规划能力不足”、“缺乏宏观视野”、“需要一线历练”……
被念到名字的人,有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有的愤怒地想要起身反驳,却在董其锋那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最终颓然放弃;有的则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柯振邦坐在主位上,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他看着自己精心培植、安插在委员会各关键位置上的心腹,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被董其锋轻描淡写地一茬茬割倒、清理出去。
每一次名字被念出,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狠狠剜了一下。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无力感。董其锋手中那枚刚刚授予的副委员长徽章,此刻正散发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它赋予的权力,正被对方以最冷酷、最高效的方式,用来肢解他经营多年的权力根基!
而他,身为委员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一句像样的反对都无法提出!章程、规则、董其锋那番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人民”宣言,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地禁锢在原地。
当董其锋念完最后一个被“优化”出去的名字,会议厅内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柯振邦的阵营,已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鲜血淋漓的缺口。
紧接着,董其锋的声音陡然转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任命权威:
“依据委员会章程及当前面临的重大战略转型需求,我提名以下同志,进入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常务委员及委员序列,提请委员会审议表决!”
他念出了另一份名单。这些名字,对于柯振邦集团的人来说,如同一个个惊雷。
“提名人类文明最高统帅部第一武装部部长,墨钦云同志,担任最高联合委员会常务委员!”
“提名最高统帅部后勤与战略支援部部长,赵铁山同志,担任最高联合委员会委员!”
“提名东亚大区净化行动总指挥,郑卫国同志,担任最高联合委员会委员!”
“提名‘零号污染源’对策首席科学家,秦若兰院士,担任最高联合委员会委员!”
……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董其锋在最高统帅部深耕多年所建立的绝对忠诚班底,代表着他在军界、科技界、以及一线行动领域最核心的力量!尤其是“墨钦云”这个名字被清晰念出时,如同在会议厅内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墨钦云!沙延龙的妻子!沙锦的母亲!那个在“利刃”特种部队时期就追随董其锋、以铁血手腕和卓著战功闻名的第一武装部部长!她进入常务委员序列?这意味着董其锋最锋利的一把刀,已经直接插入了最高联合委员会的心脏!
柯振邦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墨钦云…沙家…
董其锋这是要将最高统帅部与最高联合委员会彻底打通!将他的军事触角,直接伸进了人类文明的政治决策核心!这是要翻天!是要彻底变天!
“以上提名,请各位委员审议。”董其锋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进行着一项再平常不过的流程。
审议?表决?
在董其锋刚刚完成一场血腥清洗、威势正隆的此刻,在那些刚刚目睹同僚被无情踢出局、自己位置也岌岌可危的委员眼中,这所谓的“审议表决”,不过是一个走过场的仪式。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怒这位手握生杀大权、行事果决狠辣的新任副委员长?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十几秒。
“附议。”
“附议。”
“同意提名。”
……
稀稀拉拉、带着明显畏惧和顺从的声音开始响起,最终汇聚成一片沉闷的“通过”声浪。没有任何反对票,甚至连弃权票都寥寥无几。
柯振邦看着眼前这屈辱而无奈的一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势已去。董其锋的意志,已然成为了最高联合委员会此刻唯一的意志。
当最后一个提名获得通过,董其锋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刚刚被任命为常务委员的女人身上——墨钦云。
她一直端坐在席位上,身姿笔挺如标枪。深灰色的将官制服熨帖合身,勾勒出干练而有力的线条。一头利落的短发下,面容冷峻,线条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眸子锐利如鹰,沉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人事风暴与她无关。
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从她微微抿紧的唇角,看出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属于母亲的柔和与激动。
“墨钦云常务委员,”董其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正式的宣告意味。
墨钦云闻声,立刻以最标准的军人姿态起身立正,动作干净利落,带着金属般的铿锵质感:“到!”
“请上前。”董其锋示意。
墨钦云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出席位,来到会议厅中央那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区域。她的步伐坚定,每一步都踏在光滑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一名高级秘书官再次手捧托盘上前。托盘里,是一枚稍小一圈、但同样镶嵌着钻石、象征着常务委员身份的铂金徽章。
董其锋亲自拿起那枚徽章。他没有立刻为墨钦云佩戴,而是向前一步,站到了她的面前。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董其锋伸出手,动作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郑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将那枚象征权力核心的徽章,稳稳地佩戴在墨钦云深灰色制服的左胸上。
当冰凉的铂金徽章触碰到制服面料的那一刻,墨钦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对肩上重担的凛然,有对权力巅峰的审视,但最深沉的,是一抹骤然涌起的、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柔软。
这枚徽章所代表的权力巅峰,并非她终极的追求。支撑她一路浴血奋战、走到此处的,是深埋心底、永不磨灭的信念——为人类夺回生存的蓝天与海洋,为那些逝去的英魂讨回血债,以及…为她的儿子沙锦,搏杀出一个不再被感染阴霾笼罩的未来!
佩戴完毕,董其锋收回手,目光深沉地看着这位最忠诚、最得力的战友和部下,微微颔首。墨钦云挺直脊背,抬起右手,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回应!无声的誓言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传递。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而遥远的轰鸣声,穿透了最高联合委员会总部大厦厚重的隔音防弹玻璃,隐隐约约地传入了这间气氛压抑到极点的会议厅。
那声音起初如同遥远的海潮,低沉而模糊。但很快,它开始变得清晰、变得宏大!那是无数声音汇聚而成的浪潮!是欢呼!是呐喊!是歌唱!是锣鼓!是震耳欲聋的、属于胜利的喧嚣!
“万岁!”
“海洋净化了!”
“董部长万岁!”
“人类万岁!”
……
外面的世界,已然陷入了彻底的狂欢!整个中央堡垒都市,不,是整个刚刚被夺回的、沐浴在新生海洋气息下的人类文明据点,都在沸腾!
民众自发涌上街头,挥舞着旗帜,点燃了篝火,释放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与绝望,尽情地宣泄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无限希冀!那声浪如同实质的狂潮,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这座象征着人类权力核心的建筑,也冲击着会议厅内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震耳欲聋的欢庆声浪,如同汹涌的海啸,一波强过一波地撞击着最高联合委员会会议厅厚重的防弹玻璃窗。那沉闷而宏大的共鸣,仿佛整座坚固的堡垒大厦都在民众的狂喜中微微震颤。
窗外,隔着特殊处理的单向玻璃,依稀能看到远处城市中心广场上空,无数绚烂的全息烟火在渐暗的天幕上炸开,勾勒出海洋、巨舰、以及象征胜利的巨大橄榄枝图案,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欢呼声浪穿透一切阻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灌满了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权力风暴的殿堂。
会议桌旁,那些刚刚经历了升迁的董系势力们,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激动与自豪的红晕,腰杆挺得更直。而柯振邦、徐明远、贺知章等人,则在这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脸色更加灰败。
民众的拥戴如同最响亮的耳光,扇在他们引以为傲的权力逻辑上。徐明远失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烟火照亮的天空,眼神空洞。贺知章则深深地低下头,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尘埃里,隔绝那令他无地自容的声浪。
赫连城猛地站起身!动作粗暴得带倒了身后的座椅,沉重的实木椅身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瞬间压过了窗外的喧嚣,引得所有人侧目。
他全然不顾。手上被茶杯碎片划破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混合着早已冰冷的茶水,在他深色的制服袖口染开一片深褐色的污渍。他脸色铁青,五官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与怨毒的光芒,死死地钉在会议厅中央那个身影上——董其锋正平静地注视着窗外沸腾的城市,侧脸在变幻的烟火光芒中显得异常刚毅。
“他这是要翻天……”赫连城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嘶哑、低沉,如同地狱刮出的阴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般的恨意,“翻…天…覆…地!”
他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一种绝望的、困兽般的疯狂。随即,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拖着那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如同拖着一具沉重的尸体,脚步踉跄却异常决绝地撞开会议室厚重的合金大门,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深沉的阴影里。
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持续不断的刮擦声,如同他心中那无法熄灭的怨毒在嘶鸣,最终被门外更加汹涌的欢呼声浪彻底吞没。
会议厅内重新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窗外的狂欢震耳欲聋,室内的空气却冰冷凝滞。新上任的常委和委员们交换着微妙的眼神,柯振邦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徐明远和贺知章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失落与屈辱中,如同两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董其锋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骄矜,深海般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会议桌旁每一张神情各异的面孔——兴奋、敬畏、失落、怨毒、麻木……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巨大的、实时显示着全球态势的环形光幕上。
光幕中央,代表着已净化安全区的蔚蓝色区域显著扩大,覆盖了主要的海洋板块,象征着人类取得的空前胜利。
然而,在广袤的陆地深处,在遥远的冰原与山巅,尤其是在那刚刚被夺回、边缘地带依旧泛着不祥暗红色的海洋区域外围,大片大片象征重度感染区的、蠕动着血污般暗红与沉郁墨黑的斑块,依旧顽固地盘踞着,如同溃烂的伤疤,狰狞地啃噬着蔚蓝的边缘。
那些区域的边缘,细小的、代表零散感染事件或异化体活动的猩红光点,如同潜伏的毒虫,仍在不安分地闪烁、移动。
人类的胜利,只是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土之上,艰难地夺回了一个脆弱的桥头堡。真正的战争,那场与“零号污染源”及其衍生的无尽恐怖进行的生存之战,远未结束。
甚至可以说,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董其锋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些依旧被浓重血色与黑暗笼罩的区域。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穿透了光幕的阻隔,看到了那片死寂废土之下涌动的更深沉的黑暗和威胁。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寒芒,一闪而逝。
权力的游戏,刚刚翻开了新的篇章。
而在这篇章之下,一场关乎整个物种存续的、更加残酷的风暴,正在地平线的尽头,无声地汇聚起它毁灭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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