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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
白柏勉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三人,“你们怎么可能认出我!”
“你以为你伪装得很好啊?你连章探之本人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吕常在嗤笑。
“现在怎么办?”刘铭问道,“把他丢给学校处理还是直接报警?”
“最关键的是得知章探之的下落。”顾勉也皱眉思索。
“不能报警,至少暂时不能”吕常在顺着这个思路说,“等警方把章探之的消息从他嘴里撬出来……我们等不起。”
“而且,如果是章探之主动配合,警方也不好拿这家伙怎么办。”顾勉补充。
“交给学校也不太好,这毕竟是章探之家里事,会落人口舌”刘铭接着说,“如果可以,最好我们内部就把事情解决了。”
“我看,最好就是打一顿,把消息从这家伙肚子里打出来。”顾勉眼露凶光。
“打,当然要打……”吕常在草地上转圈,突然爆发似的踢了路边石头一脚,“最最关键的问题是章探之啊!”
石头划过草地,在石板路上咕噜噜滚动,现场一寂。
“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对我们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对自己的事绝口不提。天天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气,出了事屁都不放一个就玩消失。”
“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把我们当什么了?”
“我就是后悔,周六就应该不管不顾跟上去。不就是吼两句吗?从小被老妈吼还少吗?怎么他一吼就怂了?”
白柏默然看着一切,从没有过真心朋友和兄弟姐妹的他无法理解,或者说,他的心早就腐烂透了……
“打就不必了,你们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们。”白柏突然出声,吸引了三人的视线。
“作为交换,跟我讲讲章探之的事吧。”他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
“章探之的哥哥叫章言轻,他们差8岁,在章探之8岁那年,他们父母去世了,章言轻也身受重伤,现在他哥身体也不算好。”
白柏看着面面相觑的三人,夸张地大笑,“原来你们这都不知道啊。”
“没有人会故意揭人伤疤,强者也不会炫耀过去的伤痛。”顾勉冷冷道,把对方的脑袋往地上一压。
“然后呢,章探之现在在哪?”
“后来他们兄弟二人吵了一架,章言轻就南下到S市了,一直瞒着他弟弟,他们兄弟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年。我们花了很多功夫终于联系上章言轻,但他现在乐器生意做得红火,不好对付,所以我就来找章探之,他帮我混进来,我告诉他哥哥的消息。至于章探之,我帮他买的是今天早上的高铁,现在应该已经到S市了。”
“那现在……”刘铭转头找吕常在,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窜到远处路灯下,好像在打电话。
嘟、嘟、嘟
“喂?终于承认自己偷偷带手机了?”
“妈!”
“儿啊,怎么了?”杨秀英敏锐地听出儿子的声音不对。
“没什么,就是很想你。”
“哎哟喂,你可折煞你老妈了,几时听过你在外面混,说过想家啊。”
“都这个点了,回宿舍没有?”
来自老妈的平常问候,却让吕常在维持了一天的防备差点悉数崩溃。
站在深秋夜晚的冷风中,沐浴着惨白的路灯,吕常在回答说,“嗯,在阳台。”
“老妈,如果说,我要做一件不合常理的,在旁人看来十分幼稚,无法理解的事,你会支持我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咯”杨秀英调笑。
“一件我再错过一次一定会后悔的事。”
“那就去做吧。既然已经错过一次,想必你已经体会过后果,这是出于你理性的选择。”母亲的声音平静但很温柔。
吕常在沉默半晌,试探道,“我想请明天的假,然后帮我买今天晚上到S市的飞机。”
“不行,绝对不行”杨秀英翻脸比翻书还快,“你想一出是一出,你到S市去干什么!?”
杨秀英尊重儿子的情绪,但并不代表她会支持儿子所有出于情绪的选择。
因为孩子三言两语,就毫不过问地支持,这样的家长反而才不正常吧。
虽然猜到了母亲的态度,但能得到理解的那一点希望遭到如此残忍的扑灭,吕常在仍感到失望和窒息,仿佛有什么在周围黑暗的空间里下坠,在流失。
要反抗吗?要再争取吗?就此放弃吗?吕常在握紧了拳头。
善解人意和体察冷暖仿佛是吕常在生来的天赋,他从小就清楚他很幸运地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他很感激父母的爱,也惶恐于不作回报地接受。小脾气和小任性是合适的,但在大问题上,他未曾忤逆。
“妈,你听我说。”
但这一次,或许是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他第一次试着说服母亲,第一次两代人不同观念的碰撞。
“可能在你看来,规则很重要,你遵守了一辈子的规则。趋利避害也很重要,丰富的生活经历早已经让你习惯了综合考量。因此,一件出格的,且对我目前学习有害的事是不可理喻的。”
“但是对于我,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它真的很重要。”
“章探之对于我真的很重要。”
“老实说,我现在脑子很乱,做出这个决定我也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全凭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沸腾。如果你执意拒绝,我想我最终会听从,用‘这是成熟和理性’来催眠自己,毕竟我一直信任着你。”
“但如果那样,我会对什么是成熟和幼稚产生怀疑,即使时间逐渐抚平一切。”
“循规蹈矩,然后将一切用利益衡量,这就是成熟吗?”
“难道没有一个瞬间,是不管不顾地豁出一切,也不会后悔,难道这个时代没有一个朋友,是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吗?”
……
周二早上6:30,S市,离高铁站15公里。
深秋的天空看不见星星,黑沉沉,夜里刚下了雨。
城市有序地苏醒着,午夜会所相继打烊,接着环卫工人的橙色马甲穿行在晨雾里,菜市场传来喧嚣,接着早点铺飘起阵阵香气,走读的学生从黑暗的各处汇向明亮的大街。
雨水积在塑料篷顶,随着早起摆摊的人们到来,滚落在地哗啦啦响,有时还溅人一身,引起一阵惊呼。
没有人注意到飞驰而过的小电驴,以及电驴上浑身湿透的少年。
吕常在风风火火飞到S市,甫一落地,夜风一吹,脑袋终于清醒了一半,意识到在整座城市里堵到章探之的概率之低,令人发指。
章探之没有带手机,也就没有联系方式,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GPS也不行。
虽然从白柏口中得知了章探之的车票信息,但如果他和哥哥成功取得联系,完全可以更换行程,甚至干脆转学不回Z市了。
总之,只能赌一把。
于是吕常在用剩下的那一半脑子做出决定,跨上共享电瓶车便往高铁站风驰电掣,他正好充了月卡。
凌晨,一个人,一电驴,两个半小时,速通S市。
四点多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雨滴穿过寒冷的云气,打在人身上仿佛冰锥。
理性告诉他应该停车,到路边超市买一件雨衣,亡羊补牢。
但奇怪的是,或许因为先前和老妈的一番谈话,他只想放任自己,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一直一直狂奔,任雨落下。
人生中总有一些时刻,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只做一件事,一直做下去。比如兰舟将发,爱人紧握着彼此的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比如病房午后,子女守在弥留的父母身边,只是简单地聊天。
外界的一切模糊沉寂,只属于自己的思绪却滚烫喧嚣。
章探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天他让我离开时是怎样的表情?又回想起往昔相处的种种,话语,神态,秘密,这又是为什么?
林林总总,放电影似的。
周二早上7:10,S市城东高铁站
商业大都会的铁路中心,气度雍容,三层大厅从正门向两侧延展,锃亮的玻璃倒映着熹微的晨光。高铁站外是辽阔的广场,分布有购物中心、酒店和配套娱乐设施,而中间大片的空地都是留给人群的。
高铁站设计者有这样的自信,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选择,天还未亮,广场上已经布满了进出来往的旅客。
走近高铁站,站在这样的广场上,对面的高楼仍闪烁着霓虹灯,街道上车辆穿行,人很容易感到自己的渺小。
廊下,章探之摩挲着车票,在出神。
和身边大包小包的行人不同,他一身简装,只有左边裤兜里的身份证能证明,他的确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位旅人。
一晃神的功夫,有点头晕,顶灯的白光刺入视野。
章探之重心不稳地后退一步,撞入一个结实的拥抱。
“诶?”章探之大脑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先一步指挥声带,“是吕常在吗?”
发丝上的水珠滚落在颈窝,冰凉,章探之抬起手拍拍吕常在的背,“啊,你怎么浑身湿透了”
呆愣愣的,疑似智商直线下降。
“你先放开我好吗?我的车票要被打湿了。”
章探之支棱手,都不知道把车票揣进兜里,完全人机发言。
于是章探之终于瞧见吕常在正脸,耳朵被骑车一路的寒风冻得通红,眼睛也是。
“你是要哭了吗?”章探之低头凑近,有点疑惑,有点不知所措。
“才没有!”吕常在终于开口了,因激动狂跳的心脏稍微舒缓。
实在太狼狈了,吕常在想,本来打算见面直接友情破颜拳招呼,最好把可恨的,悄悄跑路的某人打趴在地,忏悔认错,发誓再也不犯的。
结果死心率飙这么高,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来找我的对吗?”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来,吕常在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很轻的拥抱,像一片羽毛挂在身上。
微弱的暖意滴落在肩头,然而在早已被寒雨浸透的衣衫表面,分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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