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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念
销声匿迹后的多次午夜梦回,曲高昂总会想到那天。
他想,逢昭会不会永不回头,会不会找到芳菲后在那长眠不起,他留在这个世间的理由还有什么?
曲高昂头痛欲裂,恍惚间,他周围似乎又弥漫了那股香气。
它还在一点一点变浓,就像要透支最后的生命力。
该怎么去形容那个夏天,该怎么去形容那个明艳的天空。
烈日可以悬挂在曲高昂的眼前,他抬头望去,浑身上下好像被焚烧殆尽,似乎感受到了那个守卫陌生的目光,曲高昂想要闭上眼,好似这样他们就不会形同陌路。
可他是吐出眼球的随从,如何能够闭上眼?他身首异处,奄奄一息,他因为害死守卫而被悬日决定凌迟处死。
曲高昂在冷汗直流中大口喘气,他茫然地放开吴钩,胸口处的血已然干涸。一会后,他崩溃地想要抹去刀身的血,却因为心口破裂,而无力地瘫倒在地,他甚至都快要摸不到吴钩,看不清眼前之人。
曲高昂自觉玷污了吴钩,背叛了守卫。他的皮囊下流动着亲生父母肮脏的血脉,他留在那个雪夜做了一具行尸走肉,他是残废刀客抠下来的宝石,他不是高昂不下的曲刀客,他是被烈日灼心的卑鄙小人。
“我为什么是那个随从……”曲高昂模糊不清地低喃着,“逢昭…你会不会后悔遇见我?”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曲高昂准备赴死,却不放心吴钩,可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拼尽全力翻个身把它盖住,让它不至于被烈日暴晒。
曲高昂咳着黑血,身体开始麻痹发冷,他经脉皆断,又无求生之心,现下只是靠着那么一些念想在苟延残喘。
他只想死的干干净净,最好一点碎末都不要出现在逢昭眼前。
他这么想着,却感觉到有一片阴影覆上来。
曲高昂无比熟悉这样的轮廓,这是他的“守卫”朋友,他的一见如故。
“……是你吗?”曲高昂神志不清,声音也断断续续,“你快…快走啊,我不愿脏……脏了你眼前的路。”
逢昭没有说话,他的衣服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一路而来还在不停的淌着血,他朝曲高昂的方向丢下一瓶满满的丹药。
火红色的天幕吞噬了逢昭所有的表情,空中滚动的热浪擦过他的眉眼,一只濒死的蝴蝶选择停留在他秾丽的脸上。它缓慢颓然地振着翅膀,这种频率竟可以与逢昭呼吸起伏的声音完全一致。
它半边翅膀被黏腻的液体打湿,身体欲坠不坠,逢昭用指尖把它接了下来,垂眸看它,一种近乎于怜爱的目光。
哪怕是处于如此受伤的情况下,他鸦羽似的睫毛还在往下一点一点滴着血珠,而蝴蝶惫懒地蜷缩着,沐浴着,纤弱的羽翼正在扑闪最后微弱的碎光,它即将要成为一只失败的飞蛾。
逢昭却划开指尖,喂它喝血,蝴蝶挪了挪身体,吮吸一口又一口,它绚乱至极的翅膀似是绽放成了一朵花,而这朵花的光影映照到逢昭的脸上。
曲高昂就像是见到传说中的芳菲,芳菲应该就是那个样子。
香花芳草,散落的阳光,一点清风,就可以带来一波又一波的死而复生。所以是脱胎换骨的蝴蝶带来芳菲的第一片景色,枯树新芽,寒灰更然,春暖花开。
他走了。
它却始终围绕在曲高昂的眼前,它陪着这个狼狈的刀客,一同目送那道离去的孤独的背影,曲高昂紧紧握住瓶子。
他在想,有生之年他与逢昭会不会再次相见。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救下守卫,还有杀死上官攸。他要带着吴钩和逢昭一起去寻找避世不出的恩人。
曲高昂对所有人都隐瞒了一点。
当年残废刀客死了之后,众人都对他避如蛇蝎,认为他忘恩负义,杀害刀客,却独独忘了他们之前是有多么希望残废刀客快死。
在种种舆论之下,曲高昂不得不背井离乡。
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总共就那么点好心人,人人都想要活命,谁会想去帮他?去帮一个性格孤僻,一切成谜的异乡人。
曲高昂没有同伴,他身世不清白,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没有人愿意留用他。他面黄肌瘦,年纪又小,力气活也干不了。
他只能成为一个乞丐,他只能被迫认命,有一段时间里曲高昂甚至确定自己就是卑贱到尘埃,他的命格撰写不了,他注定要成为一个庸碌无为的小人。他就连活下来,都要靠着可耻的小偷小摸,很少有人愿意施舍一个不讨喜的小孩。
当初的梦想到后来仅仅只是攒下一个棺材。他不想被丢到乱葬岗,他羞于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
恩人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
曲高昂的名字,其实来得很随便。他那边的孩子有的叫三牛,有的叫阿豪,“高昂”这两个字原本属于另一个小孩,那小孩父母嫌这名不低调,才落到曲高昂身上。
有人可怜他没有名字,在此之前,他被自己的父母叫做“狗玩意”。
曲高昂要认命的时候,偏偏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恩人赋予他名字的含义,告诉他要自强不息,恩人给了他一个做为“高昂”活下去的机会。
他不再是命不由己的“狗玩意”,他可以是随心高飞的大鹏。
可是,他现在自己掉下来了。
他答应了上官攸的条件,他相信了上官攸的一面之词,他助纣为虐,他令逢昭差点失去逢昭剑。
曲高昂挪到一棵大树下,恍恍惚惚的闪过几个时辰前的记忆。
————
“我骗你干甚,我确实有吴钩旧主的消息,但这消息我没记住啊,我堂堂王族后裔,事情又多又忙,这些不必要的事,记那么多干嘛?”
上官攸说罢,饶有兴趣地观赏起街道的布景,他逗着笼里的毒虫,觉得乏了,就随便丢到一个守卫的身上。
他阵仗摆的很大,非要坐一顶敞开的,华贵招摇的轿子,所过之处,无人不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吴钩现在在哪?”曲高昂扫了一眼上官攸,心下有些起疑。这人极爱显摆,有好东西恨不得昭告天下,从南域赶过来时,吴钩也是寸步不离的放在身边。
可今天,他却没有在上官攸的轿子上发现吴钩。
“那当然是怕逢昭来抢。”上官攸说着,不自然地清了清嗓。他的伪装生硬,表情也满满都是破绽,但曲高昂如今这副丢魂丢魄的样子,哪里能分得出心思去多想。
曲高昂本来还是不相信的,他扭头就准备去找逢昭,可刚踏出一步,上官攸又故弄玄虚的开口。
“前几日你找到他后,他是不是主动和你提了吴钩?”上官攸踩着一人的肩膀跳了下来,他走到曲高昂面前,虚伪地勾起唇角,像是欲言又止似的,接二连三地叹气。
“可悲可叹,你把他当做知心好友,可人家怎么看你?人家接近你不就是为了坐享其成么。”
上官攸瞥着曲高昂有所松动的表情,极力按捺住心里那股报复的快感,继续添油加醋道:“你们几月未见,前几日会面后好不容易能推心置腹了,他却始终在向你处打听吴钩的事,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他想要得到吴钩啊,这是因为逢昭知道你会对他毫无保留,你仔细想想,他是不是除却在吴钩一事非常上心以外,其余时间对你态度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曲高昂惨白着脸,看了一眼前方。前方有一池开得很好的荷花,还有难得一见的并蒂莲正在随风飘动,也许是因为这里太过荒无人烟,以至于这一池荷花虽蓬勃茂盛,却也显出几分寂寥阴森。
这是曲高昂与逢昭约定的地方。
上官攸的条件就是,他要与逢昭见一面。曲高昂心知肚明,这么大的阵仗,哪会简简单单的只见一面。
他现在还有机会阻止逢昭过来,曲高昂定了定心神,忽而又想起上官攸刚才的话。
*
几日前,他很轻松地就寻到了逢昭,只是逢昭的状态好像很不对,曲高昂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寻常的心情不好。
彼时他心力交瘁,较为以前,心思更是敏感。他对逢昭冷淡的态度稍许愤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仅是几月时间,就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到最后,竟是相顾无言。
曲高昂心不在焉,说出口的话自己都觉得敷衍和毫无意义,他勉强打起精神和逢昭说起南域的人文景事,到最后,气氛还是不知不觉的焦灼起来。曲高昂已无话可说,他准备向逢昭坦白上官攸一事,却发觉对方一直在出神。
他突然就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怨怼。他们不是好兄弟吗?逢昭为什么看不出他的异常,为什么不问问他这些天过得如何,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他,逢昭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陌路人。
那一瞬间,曲高昂忘掉了逢昭所有的好。他好像只能想起对方的不好,无论是世人所说的不近人情,残忍嗜血,还是他自己以为的不冷不热,淡漠无趣,他竟都鬼使神差地产生一些信服感。
好像只有通过这些恶意揣测,才可以让他得到一刹那的快感。曲高昂怀疑逢昭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这么多年来很有可能都是他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到后来,逢昭问他吴钩,问了很多很多遍,不厌其烦,在曲高昂的印象里,他很少这么执着。
逢昭问他:“你想要吴钩?”
曲高昂随口答道:“我当然想,总不能让吴钩落在那个衣冠禽兽手里吧。”
逢昭沉默了一会,声音小的低不可闻,直到曲高昂后来翻来覆去这段记忆,才得以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说:“那我帮你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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