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叛

　　纵使不甘几乎压垮萝拉，但她依旧朝维克多笑了笑，心中残存着最后的希望——能当神使也不算太差。
　　出乎所有人预料，维克多继承了赫菲斯托斯和艾依尔全部的神力，不需要神使来分担什么。
　　“就算不继承神力，作为神使你们也绰绰有余了。我很快就可以册封你们，等……”
　　“不。”赫菲斯托斯打断了维克多的承诺，不顾萝拉错愕哀求的眼神，“你不能册封任何神使。”
　　失去神力的赫菲斯托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像一棵干枯的老树，在风中发出嘶哑的低吟。
　　“这是我作为神君，最后一条圣旨。”
　　维克多顺从了。
　　事实上，维克多就是在等赫菲斯托斯说出这句话。
　　赫菲斯托斯统治末期，界门频繁地开启印证着他的力不从心；愚民献祭计划的泄露更是使众生惶惶不安；如今他又把神位交给一个十岁的孩子……如果托纳蒂乌没有强大到让群众信服，社会动荡在所难免。
　　而达不到大魔法师级别的人无法感知神明的强弱，只能靠最简单的方式来判断——看神使的数量。
　　托纳蒂乌没有神使才能证明祂的强大，大家才不会因为生活在一个十岁小孩的庇佑下而感到恐慌。
　　维克多认为，只有祂自己的强大得到认证，祂才能把赫菲斯托斯这些年逐渐丢失的政权一点点夺回来。
　　赫菲斯托斯或许自己都没发现，他封印维克多记忆的法术在神力传承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在490次轮回中陷入绝望的维克多本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志，但他继承了连同神力一起在神明间代代相传的“空神意志”，有了作为神明的自觉——要爱世人、要庇佑苍生、要延续人类文明的火种，不惜一切代价……
　　他早在轮回中迷失了自己最初的身份，就连“维克多”也不过是众多轮回中微不足道的一世。
　　直到赫菲斯托斯宣布太阳神“托纳蒂乌”的诞生，他才真正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从此，经历了490场轮回的托纳蒂乌和记忆被封存的维克多共同控制着这幅神躯。
　　弗洛里安回到了波尔本家当他的少爷；萝拉被安排到教科院继续完成学业，托纳蒂乌以奖学金的名义出钱救济了萝拉家。
　　家里松活些了，金元苍结束了端盘子倒水的工作，加入了百草集，专接幻术和炼金术相关的委托，捡起她作为一个冷门领域的天才最后一点骄傲。
　　查理在远征中成长得很快。他有着比成年人更甚的沉稳和理智，以及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战斗天赋。
　　此次远征还算顺利，但仍有人陷入了不幸的境地——查理和远征军团长马克上校，他们被困在空神陵墓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
　　查理幸存的战友找到了金元苍，告诉她查理已经失踪了，凶多吉少。
　　报信的士兵不忍去看金元苍脸上绝望的神情，别过脸低声说：“你给你弟弟立个衣冠冢吧。”
　　“不……”金元苍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还撑着她站得笔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金元苍擦掉刚刚流下的泪，“我要带他回家。”
　　金元苍用魔法传送到百草集最近的站点便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她却像不知道累一样，健步如飞地跑到柜台。
　　这是金元苍最常去的站点，接待员是一个戴着厚底眼镜的老女巫，就是她办理了金元苍的入会申请，还为她从百草谱挑选了“金钱草”这个代号。
　　她和蔼地告诉金元苍，上一个叫“金钱草”的人，是个教科院的天才药剂师，她大器晚成，功成名就后便隐居于蓬莱。
　　金元苍本不愿使用“金钱草”这个和自己名字有几分相似的代号，但她不忍给这个善良可敬的女士泼冷水，便硬着头皮应下了。
　　此时老女巫正百无聊赖地读着乏味的劣质小说，她从出本中抬起头望了眼金元苍，有些吃惊地说：“哦！瞧瞧是谁来了！我亲爱的小金钱草，你一定是被热昏了头，居然忘记了发工资的日子不是今天……”
　　“不！”金元苍额头上布满汗珠，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滴落下来，她双眼空洞，宛如一具尸体，言语却铿锵有力，“我要挂委托。”
　　接受委托的人代号是“御迷”，人如其名干着走私御迷花的生意。他身材高大，凶神恶煞，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看着就不是好惹的。
　　“你这委托不好接。托纳蒂乌刚上位，和圣骑士团的对接还不完善，正是钻空子走私的好时候。你说大家是愿意安安稳稳地去老地方采御迷花之类违禁品来赚大钱，还是会来接你这风险未知的小单子跋山涉水地帮你带回一个死人呢？”御迷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说着。
　　金元苍捏紧了衣角，抬起头盯着御迷：“你要加多少钱？”
　　御迷“噗嗤”一声笑了。
　　“我可是给大贵族干事，你那点钱我根本看不上。”
　　金元苍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挪，她紧张地看着御迷：“那你想要什么？”
　　御迷吐出一口烟，在呛人缭绕的烟雾中淡淡地道：“我要一只替罪羊。”
　　监狱在五日内会通知犯人家属犯人的关押地点、刑期等，金元苍只填了金书衡的个人魔法传信邮箱，金书衡来探监时金元苍便会告诉他前因后果。
　　但探监那天来得不止是金书衡。
　　“你他妈的居然敢干这些事。”伊丽莎白瞪圆的双眼里布满血丝，简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被气得丢掉了所有的教养，用着她曾不屑一顾的市井粗语大骂金元苍，“你要他妈的瞒我多少事？！说话！你根本没考上教科院，你这些天一直在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的事还不足以给你教训吗？！你非要自己被处死才会知道悔过吗？！”
　　“够了！”金元苍忍无可忍地吼道。
　　麦克的死让伊丽莎白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金元苍怕查理的死讯会成为压垮伊丽莎白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没办法告诉伊丽莎白自己入狱的真相。
　　这一声把伊丽莎白吼得一愣，在她印象里，金元苍从来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从来不会忤逆她。
　　伊丽莎白一下子失了语，她不知道她的女儿为什么会考不上教科院、她不知道她的女儿为什么会干这种勾当……
　　伊丽莎白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最后轻声说：“你不是我的女儿。”
　　金元苍的眼泪忽地流下来，她为这个家牺牲得最多，到头来只得到这么一句话。她抓紧面前的铁栏杆，歇斯底里地吼：“你以为我想当你的女儿吗？！”
　　泪水糊了金元苍满面，伊丽莎白离去的背影变得模糊不清，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宛若将死之人最后的悲鸣：“我再也……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些日子阳光好，金书衡常把伊丽莎白推出来晒太阳。
　　她这些天精神了许多，常和金书衡依偎在一起读古典诗。这种惬意的时光让他们俩都不由自主地想起还在上学的日子。记忆中教科院的天空总是像蓝得满溢的海。
　　“我感觉我快好了。”伊丽莎白带着浅浅的笑意轻声说着。
　　“我也这么想。”金书衡把伊丽莎白冰冷的手捏在掌心。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伊丽莎白的日子不多了，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果不其然，伊丽莎白在看完金元苍后就彻底病倒了。
　　临终前她躺在床上只剩满心的懊悔，她不该对金元苍说那么决绝的话，那是她的亲女儿啊……她呓语般一遍遍地喊着“元元”。
　　三个孩子只有萝拉回来了，她趴在伊丽莎白的床边泣不成声。
　　伊丽莎白的呼唤突然停止，她问萝拉：“你登神了……对吗？太阳神托纳蒂乌，那是你的神名，对吗？”
　　热风把窗子吹得“吱呀吱呀”地作响，太阳光挤过每一个缝隙，像要晒干这家人的眼泪。
　　“我成神了……妈妈……我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神明……等……等圣城的宫殿修好……我就把你们……接到……圣城……”
　　“好……好……”伊丽莎白的眼泪浸湿了枕头，“我把你爹的圣器继承给你……从今以后……护法会不能再……制约你……分……毫……”
　　在令人窒息的热浪中，萝拉帮伊丽莎白合上眼。
　　伊丽莎白不知道，神明无法接受圣器的继承。
　　查理和萝拉同心同魂，他能感知到萝拉继承了圣器，便知道伊丽莎白已经去世了。
　　静谧到耳朵里传来海啸的陵墓中，查理揽着面前的金天平悄无声息地落泪，眼泪落在天平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马克上校轻轻把手搭在查理的肩膀上为他默哀。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查理的悲痛，为查理哀悼着。
　　蓄着泪水的天平开始缓缓倾斜。
　　查理和马克上校一下子愣住了。
　　金天平的另一端放着一根洁白的羽毛，查理和马克上校拼尽全力也没法把羽毛拿下来。他们把重剑、铠甲全放到天平上，居然都无法重过这根羽毛。
　　“眼泪居然比我们的剑还更有重量吗？”马克少校日有所思地说，“如果天平完全倾斜，我们应该就能出去了……”
　　马克上校的声音戛然而止，变为夹杂着恐慌的颤抖着的声音：“查理……？”
　　作为远征军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把狭小的空神陵墓围剿得水泄不通，视神经断裂发出“啵”的一声，查理被爆开的血涂满了半张脸，冷白的手上半握着一颗裹满血的眼珠。
　　“你……你疯了……！”
　　查理听不见一般，把眼珠放到天平上，天平剧烈地倾斜，古老的大门仿佛在发出沉重的悲鸣，外面的光一点点地从大门一点点扩大的缝隙一股脑地涌进来。
　　“走吧……上校……”查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把死亡抚恤金……给我的两个姐姐……让她们……买两件……漂亮衣裳……”
　　查理的视野变得暗淡，他看见麦克和伊丽莎白在一片花海里沐浴着暖阳和春风，他们在没有贫穷和疾病的极乐世界里尽情地起舞，在《欢乐颂》中跳着华尔兹……
　　“神啊……”一辈子不信神的老马克虔诚地跪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向哪位神明许愿，他不知道赫菲斯托斯已经退位、不知道新神已然诞生……他在呜咽中断断续续地许着愿，“我以护法之名祈求您的降临……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我仁慈的主啊……”
　　大门完全打开，随太阳光一同降临的是一位橘发金眸的神明，他用悲悯的声音道：“应汝所求。”
　　祂轻轻抚过查理满是鲜血的眼眶，温热的暖流抚平了所有疼痛，与此同时，查理的眼前明亮起来，他感受到他的眼眶里生长出一只新的眼睛，看清了眼前的神明。
　　“维克多……陛下……”
　　托纳蒂乌笑了笑，拭去查理脸上的血迹：“真是见外的称呼呢，查理哥哥。”
　　托纳蒂乌朝马克点点头：“辛苦了，马克上校，去圣城好好休息几天吧。”
　　“陛下仁慈……”马克话音未落，便被托纳蒂乌传送去了圣城。
　　托纳蒂乌拉起查理：“师姐在等你回家。”
　　查理面前突然出现无数符文，这些符文一点点渗透进查理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冥冥中读懂了这些文字。
　　“空神神谕啊……”托纳蒂乌扶住有些站不稳的查理，“神谕上说了什么？”
　　“有了生命……空间才有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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