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名赶来

　　陈逸周是周二晚上的飞机。他提前跟老师请好假，办好手续，当天拿着行李箱上完最后节课，就马不停蹄赶往机场。机场偏僻，从A大坐地铁直到那里得花将近两个小时。

　　赶在下半年高峰期乘地铁，简直就是酷刑，杵在车厢门口起码还能勉强维持平衡。陈逸周扶稳行李箱握把，单手打字。

　　贺北意收到消息那会还在上实验课，教授的声音被机箱风扇的嗡嗡声切割得断断续续。整理完资料写好代码上传提交，这门令人头脑发胀的课程也算是彻底进入尾声。

　　他揉了揉太阳穴，在教室门口拒绝了孔博立的晚饭邀约。

　　粉红色晚霞在天空弥漫，许多情侣在樱花大道上漫步。静音的白□□面显示有最新消息，贺北意指尖戳了戳。

　　CC：走了。地铁人好多。天气预报显示可能会下雨，晚上去图书馆记得拿把伞。

　　下面还附上张自上而下的俯拍照。

　　非常简洁的两句话，就像是阐述案件事实，很符合他的风格。

　　贺北意平静地注视那行古板正经的字。
　　也不知道多发几条，屏幕连续闪动几下说不定他就能看见。

　　图片里，只能看见手机本人被密密麻麻的深色裤腿包裹，密闭拥挤。正下方是他的黑色行李箱，不大，很好掌控。

　　由于拍摄角度实在刁钻，照片里都是紧锣凑密的下半身，只是不显陈逸周本人。

　　好吧，起码露个手也行啊。

　　贺北意在心底叹口气，仿佛自己也被塞进这密不透风的沙丁鱼罐头。他本来想让对方下飞机后发个消息，但仔细想想也没必要。姑姑在医院忙着做手术，陈逸周刚下飞机肯定得火速赶往医院，而且飞机落地，估计都快傍晚十一点。

　　指尖在屏幕上停留许久，贺北意简短回复。

　　HH：今晚不去图书馆，你记得吃点东西。

　　还是等陈逸周那边稳定下来，他再打扰打扰。

　　和陈逸周说得一样，今晚九点那会果然开始落雨，而且还不小。贺北意庆幸自己没徒步那几百米前往图书馆。

　　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形成道道水痕。紧闭的窗户没能完全挡住呼啸的风，它们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帘子鼓起又塌下。

　　轰隆隆的雷声一阵接一阵，贺北意指尖停在键盘上，手机点开天气，切换了城市。

　　今天全国大范围地区都是雷阵雨，不知道陈逸周那边情况怎么样。心里免不了担心，他发消息问陈逸周那边天气情况，有没有带伞。

　　半小时后，手机屏幕终于闪动了两下。

　　南方那边也在下雨，不过雨量较少，航班只是稍微延迟了十几分钟。也得知陈逸周带了伞，说是想起提醒他那会临时在地铁站买了把。

　　盘旋在心头的那些担忧轻而易举被对方几句话驱散，贺北意嘴角也渐渐扬起一些弧度。

　　临睡前包括之后一整天，他都能收到陈逸周的消息或者图片，偶尔在下课那会，更多的是在吃饭时。

　　从病房出来，经过漂着稀释过的消毒水味的走廊，某个房间传来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

　　陈逸周最终在一楼花园的贩卖机前停下，付钱，俯身拿出瓶冰镇的电解质水。这两天的疲惫折磨得他眼眶下泛了些许青色，倒不是身体有多累，实在是紧绷的精神已经超过负荷，难以卸下。

　　“叮咚”一声，陈逸周睫毛低垂，缓了两秒才伸手去拿放在花坛旁边的手机。是贺北意拍的张照片。

　　陈逸周仔细辨别了下，确认照片里讲台上的老师和前面的那几个脑袋他都认识。
　　因为台上正是给他们专业授课的教授，而那几个后脑勺，也是他隔壁同班寝室的同学。

　　对方没再发消息，好似在等他问。

　　CC：你在我们班吗？

　　问完后，陈逸周又点开课表查看，没错，是这门课程。头天晚上他还收到班长发来的课程录播。

　　只不过贺北意怎么会出现在他班级，看照片里好像还坐得挺靠前？

　　就这么等了五分钟，对方终于发来消息。

　　HH：刚刚在做笔记，这门课有点难。

　　？陈逸周又是一个问号。

　　HH：想了解事情经过，请听我详细道来。

　　陈逸周嘴角弯起，也不催他，就这么看着上方断断续续的“正在输入中……”。

　　课堂第三排，贺北意余光悄悄往上瞥了下，随即假装自然地低下头，手里打字速度却只增不减。

　　说来也巧，某天吃完饭，贺北意百无聊赖地刷着动态，突然在校园闲置群里无意看见有人发送代课的请求。以往他都是直接无视的，不过上方那昵称着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冥冥之中的缘分，刚好就是陈逸周所在的班级。

　　那人说谁能帮忙代下明下午的专业课，一节多少多少钱。多少钱不是重点，贺北意不在乎这个。他又戳开班群里的课表，就看了一秒，火速切换界面点开与那人的聊天框，还说自己不要钱，就是想去学习学习。

　　那男生估计头一次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鸽了之前来找他的其余人，点头哈腰地跟贺北意感激道谢，还慷慨大方说以后要是还想学习深造这门课，尽管来找他。

　　贺北意敷衍地聊了几句就结束对话。
　　心想专业课都逃啊，真有本事。

　　其实他也没说谎，这门课对他来讲确实是受用不浅。十一月多的数学竞赛决赛迫在眉睫，多学点总归没错。

　　贺北意也没辜负这门课的期望，在教授多次点名问问题时，他都能回答得精准且简洁，没有多余的赘述。

　　不过台下的同学倒是憋笑得难受。

　　瓶身的水汽在掌心化开，陈逸周目光温和地看着那几行生动的字眼，喝完剩余最后一口。

　　HH：你不在病房吗？

　　病房里有姑父照料，陈逸周能暂时抽空休息。听他在花园坐着，贺北意又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比如教授很有趣啊、谁谁谁在下面睡觉还流口水，又比如大家看他回答完问题都热情鼓掌，就是苦了这名字真正的主人。

　　身后花坛里的花渐渐枯萎，陈逸周靠在花坛边，紧握手机，疲惫不堪的灵魂的褶皱都被对方的字句一寸寸熨平。

　　周围像被静音键，只剩贺北意的声音在耳边循环播放。没来由的，陈逸周很想点开那个语音通话按键。

　　贺北意说会把记好的笔记拍下来，晚点发给他，陈逸周说好。

　　在陈逸周休息结束准备起身回病房的前一秒，他又收到张图片。图片里，是贺北意用铅笔在灰色线条的笔记本上画的一个小熊蛋糕，还是三层的，蛋糕顶上插了好几个蜡烛，周围有小小的火焰燃烧。

　　除此之外，蛋糕体还有歪歪曲曲的蝴蝶结，看样子是擦擦画画了好几遍本人才满意。

　　陈逸周身体杵在原地，他忽然感觉耳膜轰隆作响，呼吸也快停滞。而那种声音不是传自周围，因为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图片里的小蛋糕顺着瞳孔爬进他胸腔，陈逸周感觉声带像被柔软的荆棘死死缠住，发不出声。

　　明天才是陈逸周的生日，贺北意知道。
　　但是对喜欢的人，总归是存在私心的。

　　说不定零点送生日祝福的人不止他一个。贺北意只是想在陈逸周记忆里悄悄插个队，想让自己的存在比任何人都早一点，哪怕一点点。

　　半天没消息，他有些紧张地问了句“好看吗？”

　　等到教授讲完这题，屏幕才亮起。贺北意放下笔，双手捧着手机往上轻轻划。

　　CC：好看，

　　没了，就两个字。贺北意心底其实是有点点失落的，不过下一秒，界面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他眸光瞬间又亮起来。

　　CC：我先回病房，晚点给你发消息。

　　贺北意立即回了个好，猜测那边应该是有什么情况，希望千万别出问题。

　　这节课还剩十几分钟，教授让大家自行消化课堂知识。贺北意把笔记整体过一遍，然后就开始发呆，等到下完课教室空无一人，他才慢悠悠站起身，从思绪中回神。

　　23点58分，贺北意从床上坐起来，在聊天框先打好“生日快乐”四个字，直至58变成59，到最后悬在发送键上方0.5厘米的手指终于如期落下。那四个字蕴藏着他的喜欢，就如同过年时他们一起看的烟花，快速飞往夜空绚丽绽放。

　　贺北意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也没脸皮问，只要做到就好了。

　　他也没抱有陈逸周立马回消息的期待。相反，贺北意希望对方现在是安心入睡的，最好也别做什么梦，一觉睡到天亮。

　　不过老天偏偏要赏赐个小奖励。

　　在00即将变成01时，他收到了陈逸周的回复。

　　CC：同乐。

　　嗯？哪有收到生日祝福给别人发同乐的。

　　嘴角比理智先反应过来，贺北意重新躺回去。狭窄的小床上传出轻微的咯吱响，如同床主人般雀跃。

　　之后陈逸周跟他聊了些他姑姑的情况，医生说无大碍，不用太担心手术。对方还谈到医院病房的味道不好闻，压抑得难受，贺北意表示安慰，并连续发好几个表情包过去逗他开心。

　　入睡前，两人按照惯例互道晚安。

　　“小贺，小贺……”床那头绵长阴暗的嗓音灌入耳中。

　　什么鬼动静？

　　贺北意扒开床帘，借着微弱光线才看清露出半个脑袋的孔博立。大晚上的怪吓人。

　　“干嘛？”

　　孔博立眼睛睁得老圆，看样子毫无困意，今晚应该是打算熬夜。

　　“今天是不是陈逸周生日啊？”
　　贺北意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孔博立摆摆手说：“去年你就是这天出去的，老晚才回来，一进宿舍我就闻到你身上的酒气了。哎呀这个不是重点，你明天要出去玩吗？”

　　孔博立平时虽然大大呵呵的跟谁都自来熟，但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他自认和对方的关系还没到要参加生日聚会的程度，这并没有什么。

　　“不去，他请假一周。”贺北意没说去哪，也没多解释为什么请假。他暗戳戳瞄了眼孔博立，语气惋惜，“本来之前人家还打算喊上我们宿舍一起，可是临时有事，唉……”

　　什么？！

　　孔博立本来就喜欢凑热闹，加上他自己很欣赏陈逸周，这会听到本来可以参加的聚会party泡汤，简直眼泪都要滴下来。

　　季扬晚上跟女朋友出去住，路天旭听了个大概，也探出头，“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

　　“什么心意？”贺北意扭过身子。

　　“生日祝福啊。”

　　孔博立表示赞同：“我也发了，零点准时的时候，有诚意吧。”

　　贺北意：“……”
　　这俩人瞎凑什么热闹，还赶在零点发。

　　不过按照陈逸周跟他的聊天频率看，自己应该是率先被回复的，没错。贺北意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连这么丁点大的小事都要计较，好似心里头放了把秤，时不时就要在陈逸周那量量自己的份量。

　　话说回来，“你们是什么时候有他vx的？”

　　路天旭挑挑眉，“怎么？”

　　贺北意斜睨了他眼，懒得答他，明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有些好奇。

　　孔博立还在状况外，左看看右看看，老实回答，“是他主动加我的。”

　　“？”他会主动加人？

　　“我推过去的。”路天旭说，“陈逸周先加的我。”

　　其实是恶意论坛帖那次，路天旭记得很清楚。当时陈逸周赶到他们宿舍楼下，看样子是跑得太急太快，脖颈上暴起的青筋随着呼吸急促起伏，额头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语气很着急。

　　他说联系不上贺北意，问他们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后来事情处理结束，路天旭收到对方的好友申请，连带着孔博立和季扬的也一起要了。

　　不想勾起不好的回忆，路天旭言简意赅：“就老早之前了，加个朋友嘛。”

　　贺北意没多想，跟他们聊了几句就躺回去，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计划。

　　第二天，陈逸周忙着处理明天手术的事情，等他得空休息时已经到下午。繁杂疲惫的大脑暂时得到缓解，就不由自主想到贺北意。他点开手机，除了凌晨的对话，一直到现在对方都静悄悄的。

　　陈逸周试探着发了两条消息，等了好一会都没下文。

　　估计是在忙。不过他又想起来贺北意今下午最后节课是到三点就结束，现在都将近五点。

　　怕对方没看见或者等太久，陈逸周编辑道。

　　CC：我先回去，晚点找你。

　　时针很快指向八点。
　　病房里暖气足，但陈逸周总觉得闷，再次绕到小花园坐下，他收到了贺北意的消息。

　　HH：你现在有时间吗？

　　CC：有的。

　　HH：等下。

　　傍晚的医院总是格外寒冷，陈逸周身着的牛仔外套根本挡不住凉风，但至少能稍微保持清醒。

　　贺北意发来个视频，大约一分多钟。视频封面看不清楚，他垂手点开。

　　视频画面过渡只需一秒。彻底拨动陈逸周的心脏，贺北意也只需一秒，即便光是站在那里不动，就已经足够。

　　不过贺北意还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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