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痕寄

　　汀归渡的雾湿冷，柳霜复震碎剑柄冰碴，雾里浮出的倒影正握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剑砍自己肩。
　　“是‘溯洄雾’。”阿珩指尖的青气在栈板上画出竹纹，“这雾专挑‘没愈合的疤’钻，越在意的事越真。”
　　雾里漂来艘乌篷船，船篷上挂着串干莲蓬，是柳珈惯用的“锁雾符”载体。云蘅刚要提醒“别碰莲蓬”，就见陆钧瑜突然定在原地，嘴角还沾着点油星子。
　　“又看见鸡腿了?”陆钧仪拍他后背，却拍了个空，陆钧瑜的身影在雾里晃了晃，站在船尾，正对着碗竹屑啃得认真。
　　“这幻境比上次高级啊，连味道都出来了。”阿珩摸着下巴笑,“知道用‘护卫递鸡腿’的幌子骗他，不过竹屑是我加的料，让他记牢‘别乱吃东西’。”
　　柳凛凛“嗷”了声，雾里的他正被本摊开的家规压着，“家主”的声音从雾里传来:“画符能当饭吃?”他梗着脖子喊:“能!柳霜复说我画的歪符能驱竹虫!”话音刚落，家规就化成堆竹虫，被他脚边冒出来的青竹枝卷走了。
　　此时柳霜复眼前的栈板变成了熟悉的耕兴院，父亲背对着她擦剑，酒气呛得她指尖发紧。
　　“劈柴都劈不好，还学剑?”父亲转过身时，剑鞘往石桌上一拍，“上次在鹤临院拿了榜首又怎样?女孩子家舞刀弄枪，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这场景和十五岁那年一模一样，她刚从鹤临院拿了剑术魁首，回家就被喝了酒的父亲堵在练剑场，骂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还抢过她的剑扔在地上，剑鞘磕出个缺口。
　　雾里的“父亲”弯腰捡剑，手指刚碰到剑柄，就被柳霜复的剑挑开。她的声音比雾还冷:“我现在能劈断你手里的剑，你信吗?”
　　“父亲”的脸在雾里晃了晃，笑纹里淌出酒液:“你看你还犟，我其实是想夸你来着。”
　　这不是记忆里的话父亲从不会说这种话。剑鞘重重砸在石桌上:“你连他的刻薄都仿不像。”石桌瞬间化成雾，她转身看见雾里浮着鹤临院的飞檐，燕璃正站在最高的脊兽上。
　　“柳霜复!”十七岁的燕璃往下抛了串糖葫芦，山楂裹着的蜂蜜在雾里凝成光，“接住了!这是最后一串，膳房明天就换梅子馅了。”
　　柳霜复伸手去接，却穿过了糖葫芦。雾里的燕璃笑了:“他们说我性子野，配不上你这个剑修天才。”她摸出个酒壶，壶口沾着点烟丝，柳霜复见过她总在夜里躲在藏书阁后墙抽烟。
　　“我走那天你没来送我。”燕璃往下走了两步，脚踩在瓦片上发出轻响，“其实我在鹤临院门口的老槐树下坐了两个时辰，烟抽完了，雪也停了。”
　　柳霜复喉拢动了动，没出声。她记得那天一一她在练剑场磨了半宿剑，剑穗上系的挂坠被剑气震裂了道缝。
　　雾里的燕璃张开双臂，像要往下跳。“后来我去了趟月牙滩。”她的声音轻得像雾，“他们说那里的海能吞掉所有烦心事，你说要是跳下去，会不会就不想你了?”
　　“别跳!”柳霜复往前冲，却被无形的雾墙挡住。她看见燕璃的身影坠下来，白校服在空中翻卷，似要被风撕碎。她伸手去接，怀里却只撞进团冷雾，燕璃消失的地方飘下块玉佩，是当年借她的那块，上面的忘忧草碎末沾着点湿意，像泪。
　　“我没接住你。”柳霜复攥紧玉佩，指节泛日。有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卜米，砸在玉佩上一一上一次掉泪，还是十五岁在鹤临院输了试剑时，此后三年再没流过泪。
　　雾外传来阿珩的喊声:“柳霜复!这是幻境!”
　　青气炸开，柳霜复猛地睁眼，柳珈举着匕首刺过来，落下来前一瞬，有个白影撞开了她，燕璃的发梢扫过她的脸颊。
　　“你发什么呆?”燕璃拽着她往后退，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焦皮蹭在她衣袖上，“要不是我来得快，你这张冷脸就要被划花了!阿珩说你困在雾里，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妖精勾走了魂。”
　　柳霜复碰了碰她发尾的新发扣:“你没去月牙滩。”
　　“去那干嘛?”燕璃咬着烤红薯，“护卫说那里螃蟹能当暗器，我还以为是骗我的.……”话没说完就被柳霜复拽进怀里，她手里的红薯掉在地上。
　　阿珩正捆柳珈，耳根通红。陆钧瑜和陆钧仪偷看被云蘅赏了个暴栗。“雾快散了。”阿珩指船底，“哑艄公说月牙滩有凝水石，柳凛凛别乱捡螃蟹。”
　　燕璃挣开跑向船尾:“我去看艄公!”经过阿珩时瞪他，“刚才喊‘谁敢伤她我劈了谁’的是你吧!”
　　柳霜复递给燕璃块红薯饼，燕璃微怔，咬着饼:“你刚才在雾里哭了?”她转头看雾，没承认也没否认。
　　“走了，去月牙滩。”她率先上船，剑鞘上的桃花瓣落在燕璃发间。
　　船桨划开雾，阿珩低声说:“你刚才那滴泪，把溯洄雾核心冲碎了，比任何符咒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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