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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窗外,岁城零星的、迎接新年的烟花在远处的夜空无声炸开,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转瞬即逝的绚烂。
“哥,快零点了。”纪书漾擦着手,看向窗外,又看看墙上的挂钟,“咱们……也守个岁?”
纪时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片偶尔被微弱光芒点亮的夜空。
守岁?
记忆中,除了纪云和纪凯还在时家里会象征性地熬一熬,后来……这个词就变得很遥远了。
“你明天还要上网课。”他提醒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就一会儿!到零点就好!”纪书漾立刻说,眼神带着恳求,“咱们就坐一会儿,说说话?我保证不吵你休息!”
他搬过一张椅子放在纪时泽旁边,自己则直接盘腿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靠着纪时泽的腿,仰头看着他,像小狗。
纪时泽看着弟弟冻得有点发红的鼻尖和亮得惊人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点点头,算是默许。
纪书漾立刻开心起来,往纪时泽腿边又挪了挪,试图汲取一点哥哥身上的温度。他安静地坐着,没像刚才那样喋喋不休,只是偶尔抬头看看窗外,又看看墙上的钟。厨房的灯光在他们头顶投下温暖的光晕。
时间在宁静中悄然流逝。
纪时泽靠在椅背上,胃里被温热的食物填满,驱散了些许寒意。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有些沉重。
但身边靠着的那份温热和依赖,又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哥,”纪书漾忽然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柔软,“你还记得……就爸妈……刚走的那会?”
葬礼刚过不久,亲戚们匆匆来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空洞和一笔理不清的账目。
纪书漾缩在角落,眼睛红肿,死死抱着纪云留下的一件旧外套。
“嗯。”纪时泽低低应了一声。
“那天晚上,你……你煮了两碗清汤面,”纪书漾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朦胧,“其实那次面都糊了,还忘了放盐……可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纪时泽,眼圈微微泛红,“因为……因为我知道,哥你没放弃我。你还在那儿。”
纪时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记得那碗寡淡无味的面,记得纪书漾一边吃一边掉眼泪,眼泪砸进碗里。
他也记得自己当时内心的茫然和沉重,像压着一座山。
他只是机械地履行着纪云的嘱托,却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他伸出手,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纪书漾柔软的发顶,像很多年前那个高烧的夜晚一样,笨拙地、一下下地抚摸着。
纪书漾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像被阳光晒化的雪糕,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满足地蹭了蹭纪时泽的手心,甚至发出了像小猫一样细微的呼噜声。
这个下意识的亲昵动作,让纪时泽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掌心下是少年柔软的发丝和温热的头皮,一种久违的、带着酸楚的暖流悄然漫过心间。
窗外,远远地传来模糊的、越来越响亮的倒数声浪,汇聚成一片: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欢呼声、隐约的鞭炮声、汽车的鸣笛声,汇成一股遥远的声浪,穿透窗户,宣告着新一年的到来。
纪书漾猛地抬起头,脸上是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兴奋:“哥!新年快乐!”
纪时泽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感受着掌心下那份真实的温热。
窗外的喧嚣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只有眼前这张带着稚气却写满执拗和依赖的脸,是清晰的。
“嗯。”纪时泽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捻过纪书漾的一缕发梢,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落在新年的第一秒里:
“新年快乐,书漾。”
厨房里暖黄的灯光,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温柔地笼罩。
纪书漾满足地靠回纪时泽腿边,却在抬头时突然撞进哥哥深邃的目光里。
纪时泽那双总是冷静克制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哥?"他轻声唤道,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纪时泽的手还停在他发间,掌心温度透过发丝灼烧着他的神经。
某种无形的引力让纪书漾不由自主地直起身。
呼吸交错间,纪书漾看到哥哥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紧抿的唇近在咫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身体却先于理智向前倾去——
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时,两个人都僵住了。
纪书漾能尝到饺子汤的淡淡咸味,能感受到纪时泽瞬间绷紧的呼吸,可意料中的推开却没有到来。
相反,那只抚过他头发的手滑落到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压得更近。
这个吻生涩得近乎笨拙,却让纪书漾浑身发烫,他们不知道这个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不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化的。
他颤抖着抓住哥哥的衣襟,感觉到对方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
硬币从纪时泽口袋滑落,在地板上清脆地弹跳了两下,最终静止在阴影里。
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乱了节奏。
纪书漾额头抵着哥哥的肩膀不敢抬头,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接着是落在发顶的、羽毛般的吻。
"睡吧。"纪时泽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手臂却收得更紧。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片偶尔发出的细微水流声和两人交织的、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窗外,新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就在几天前,那场漫长而煎熬的诉讼终于尘埃落定。
法庭庄严肃穆,空气仿佛凝固。
纪时泽和纪书漾并排坐着,陈律师沉稳地站在原告席。
被告席上是肇事货车司机和他的保险公司代表。
法官清晰的声音回荡在法庭:
“...本院审理查明,被告驾驶员刘艺萌疲劳驾驶,承担本次交通事故全部责任...依据《道路交通安全法》、《侵权责任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判决如下:”
“一、被告刘艺萌保险公司(承保肇事车辆交强险及商业第三者责任险)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内,向原告纪时泽、纪书漾支付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损害抚慰金、被扶养人生活费共计人民币122.6万元。”
“二、被告驾驶员刘艺萌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内,向原告支付超出保险限额部分的赔偿款人民币19.5万元。”
“三、案件受理费、鉴定费等由被告刘艺萌承担。”
“四、刑事判决部分
本院认为,被告人刘艺萌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在极度疲劳状态下驾驶机动车,导致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致二人死亡,且负事故全部责任,其行为已构成《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规定的 交通肇事罪 ,且情节特别恶劣,造成二人死亡。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
对于辩护人提出的被告人刘艺萌认罪悔罪态度较好、已通过保险及个人赔付尽力承担了全部民事赔偿责任,详见本判决主文第一、二、三项、并主动承担了案件诉讼费用、取得被害人近亲属一定谅解等情节,经查属实,本院予以采纳。
上述情节表明被告人刘艺萌具有积极的悔罪表现,并已最大程度地弥补了因其犯罪行为给被害人家庭造成的物质损失,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其犯罪行为的社会危害性。
综合考虑本案 犯罪的事实、性质、情节 疲劳驾驶导致二人死亡、负全责以及 对于社会的危害程度 ,并充分考量被告人刘艺萌的 认罪悔罪态度、积极赔偿表现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第六十七条第三款、第七十二条第一款、第七十三条第二款、第三款缓刑适用条件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刘艺萌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
缓刑考验期限,从判决确定之日起计算。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者直接向浙江省岁城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现实中刑事和民事是分开的,所以说大家看看就好了)
陈律师低声对他们解释,保险公司的赔付会很快,这是强制性的。
而司机个人那部分,虽然判决生效,但考虑到对方的实际赔付能力,陈律师已经申请了强制执行程序,并冻结了对方部分可查资产,确保后续款项能分期到位。
最关键、最大额的保险赔付,将首先解决燃眉之急。
走出法院时,岁城正飘着细雪。
压在兄弟俩心头近半年的巨石,终于被法律的判决撬动了。
虽然丧亲之痛无法弥补,但至少,那足以将他们拖垮的巨额债务和未来无着的恐惧,终于看到了曙光。
纪时泽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
他小心地没有惊动怀里睡熟的纪书漾,摸索着拿出来。
屏幕上是一条银行入账通知。
金额的数字,清晰地显示在那里——那是陈律师之前沟通过的,肇事方责任认定后,保险公司先行赔付的主要部分,加上货车司机方最终协商达成的赔偿款总额中的大部分。
一个足以覆盖剩余所有债务并支撑兄弟俩未来几年基本生活与学业的数字。
纪时泽盯着屏幕,指尖微微发凉,又渐渐回温。
那串数字像有千斤重,又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终于落定。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口压在胸口、从父母离世那天就未曾真正松开的气。
他低头,看着怀中纪书漾毫无防备的睡颜。
纪时泽收紧了手臂,将人抱得更踏实些,脸颊轻轻蹭了蹭纪书漾柔软的发顶。
“书漾……”他在心底无声地说,“天……真的亮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新年的第一天即将过去。
而他们真正的新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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