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折心
正值黄昏之际,小岁山上响起晚归的鸟叫声。
“你若想看,明日我们再来。”
明明天空还未完全黑下来,它却披上了一层暗色衣衫,看来没多久,这儿便会开始下雨了。
梅苼想看的星星,自然也看不到。
裴玦侧过身子再伸出手,道:“拉上我,这儿地形崎岖,稍有不慎就会摔倒,更甚这天也快黑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暗色中更显动人的女子已经跨了道斜坡,正奇怪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这很难吗?
这种表情,是裴玦从未在梅苼身上见过的。
那些叛逆、平淡、倔强的女子身影从他脑海中的快速闪过,而记忆,慢慢地被这清丽动人的眼神所侵占。
这山中莫不是有什么精怪,让她变了个人?
应是想到这茬,他也未曾想到其他,比如,梅苼行动间可不像第一次来过这山的样子。
“咳咳......你受累了,以后有我在......”
他只能想到,定是这三年里,他不在她身边,她为了生活艰辛奔波数日,才从那般娇俏的闺阁儿女变成了这般飒爽的模样。
以后,他一定不让她再吃上这样的苦。
梅苼松下手中衣摆,轻巧跨过地上的小水洼,又看向左前方远处,密林后,她记得,那儿有一汪清潭。
兴许是平日经常锻炼的缘故,梅苼这会儿也不太累,只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昨夜梦中,若是真的。
若是!
“好。”
走至半山腰时,风声渐大。
梅苼这会儿正在努力地辨别方向,并没有听清身旁男子在说什么,再说她心思不在这边,哪有闲工夫来听。
晨间,裴玦见她病情还未完全好,本不想让她来,说是再休息几日,等她身子好全乎了,再来也不迟。
可机会稍纵即逝,又或许是那夜的梦在提醒梅苼。
要快些,再快些。
她将山下的事情安排好了后,就着急忙慌地来了。
这山间,一如既往,气候还是如此奇怪。
而身后这人,也就和山中的鸟雀一般,梅苼都当是一些杂音,从不上心。
只是可惜,乐乐还小。
想到这处,她心中升起些迟疑,连带着脚步也有些凝滞。
若是以后她不见了,乐乐是否会哭闹,是否会喊着姨姨在哪儿。
想来,小琴和掌柜的都会好好照顾乐乐的,而她留下的那些钱财,应是能保证乐乐长大成人。
梅苼不由微叹。
不过片刻,她就转回了心神,继续行走。
就这么自私一回吧,就这么一回......
今日赶得不巧,乌云到处都是,压得人心慌慌的,使得梅苼心中也不太爽快。
她拨开眼前的草丛,只见前侧有颗树,树很高,本长得很茂盛,可惜的是一侧有些歪曲,倒显得树不太正。
她沉思了会,而后双眸发亮。
这不就是她刚来那会随手插下的小树枝吗,未料想到,这树已经长了这么高。
离这颗树还有三步之远的裴玦,不由皱眉,方才脸上还有几分笑容,到了此刻,算是消散的差不多了。
不是要下山吗?
本来该他带路,可梅苼说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记住这路,方便明日再来。
裴玦自然就同意了。
没由来的,裴玦心里有点堵,对着那走错路迹的女子道:“这方向......”
只是对着那双眼眸,裴玦吞下了还未提醒的话,罢了,就当他们在踏春了。
时间虽过了三四年之久,可梅苼初来异世,精神高度紧绷,又加上她本就有不俗的记忆力。是以,她对这山中走过的路,还是非常清楚的。
没一会儿,裴玦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对山中的路况,归于熟悉了。
心中有疑惑,自然也问出口。
“从前为了采药,经常上山。”
这么解释,好似说得通,又好似说不通,全看人该怎么听了。
裴玦了然,道:“这么说,你从前就住在这北边?你家离这儿近,为何不让我前去拜访伯父伯母,这般行径,倒显得有些不知礼数了。”
“嗯?”
见女子一脸迷茫,他也不知起了什么劲儿,道:“自少年时,家中就出了意外,导致父亲母亲不和,甚至是相互仇恨,那段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后来我参军,数年镇守吴郡,也是在这几年才和家中慢慢熟络的。”
似是在解释为什么他对祖母家和外祖母家都格外的疏离。
“你怎么想?”
一柳条落在裴玦身旁,风吹起时,几片落叶飘在他的头顶上,显得格外滑稽。
“啊?”
专心致志走路的梅苼被突然一拽,停了下来。
梅苼站稳,迟缓了会儿说:“所以,你是想说,你很可怜吗?”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不知名的情绪。
裴玦见梅苼挑破,轻咳几声,满眼期翼地望着她。
“你呢?”
这话题转的太快,梅苼一时接不上话,就这么沉默地回看。
“我还从未听过你说起从前的事情。”
梅苼顿了顿,道:“我是我外爷养到大的。”
说到这儿,她也不再说话,转身继续走路,殊不知身后的男人眼中亮起了光。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见见你外爷。”
“以后吧。”
听到前方女子未曾回绝,而是说起了具体的时间安排,裴玦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整个人是异常喜悦。
—
走走停停中,梅苼始终没有停下脚步,时而跨过草丛,时而走过狭窄小道。
山间的路,确实有些难。
看到眼熟的地方,梅苼清了清嗓子,窘迫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在这儿等我片刻可好?”
说罢,她脸上有些红晕,连带着头也昂不起来。
裴玦眉眼微颤,道:“要不,我陪你去?”
虽说自从提及来到这儿,裴玦就着人提前上山打探,将山中守卫尽皆调走后,也知晓了这小山中的整体布局。
山中时没有什么危险的。
可离这很近的有一处清潭,恰时又赶上天黑,若是让她一人前去,裴玦还是有些担忧的。
一不小心,落入了水中可怎么好?
“不用了,你在这儿等我吧,怎么,还怕我跑了不成?”梅苼指了指方向,轻笑道。
“不可能。”
这话裴玦一说完就后悔了。
这么说,是不是在表明自己早已安插了人手在这山中,是的,这女子善逃,有时连他都能骗的过去。
他不敢赌。
几息后,裴玦脱下外衣,兜住女子,道:“天凉,病情可别复发了,去吧。”
黄昏快要结束,最后一丝光线落在梅苼的脸颊,红扑扑的,比那冬日的雪梅还要耀眼几分。
只见梅苼点头,他便站在那儿候着,看着梅苼进了左侧的草丛,他张了张口,还未提醒什么,就见她一股脑地扎了进去。
竟这么着急吗?
兴许是快接近水潭,风中都夹杂着一丝潮意。
梅苼毫不犹豫地脱下属于裴玦的外衣,随后双手揉搓自己的脸颊,使得僵硬的脸部柔和了几分。
这般连自己一个人行走都要管束的人,梅苼真真不自在。
这三年,她自己苦过,累过,也没有现在在这儿时,好似要喘不上来气一样。
耳边还依稀传来裴玦和她初迈入山中时说的话。
“这山,倒是想起我们初见那日......”
初见那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焉能安乐?
更何况,是这么喜爱自由的梅苼。
她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只怕禁锢,没有自由。
若能为自由而死,她也会从容赴约。
梅苼自然知道,只要人活着,就没有全然顺她心意的地方,就算在自己的世界,她亦会受到家人的情感禁锢。
诸如结婚、生子......
可如今,梅苼哪儿顾得上以后,她只想活在当下。
当下既然是痛苦的,那么她就该不顾一切地去寻找属于她自己的自由,而不是在某个男子身后,做他的妾,他的附属品。
没有名姓,没有人性。
就算裴玦将那世人所期盼的妻子之位送给她,梅苼也是不屑一顾的。
两人之间没有感情另说,只说成亲后,梅苼整个人的性格恐怕都会被改变。
一想到以后在这世上,只有宅院里的裴氏,梅苼就如同绷了琴弦一样,难以有片刻的好心情。
以夫为天,生儿育女。
谁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不是吗?
任由男子在身后撕心裂肺,呼喊她的名字,梅苼依然不会回头。
山上的水,不知为何,格外的冷。河水逐渐淹没她的口鼻,使得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生存本能告诉她该挣扎,该上岸,该呼救。
可她脑中死死压抑着这股本能,吞咽着一口一口的河水。
临到晕去的前一刻,她出奇地想到一个问题。
这水......是干净的吗?
河水洗涤她的身躯,自前而后,突然,她胸口处的一个位置发出微弱的光,很快便暗淡下来。
山上乌云散去,露出了一道血红的弯月。
好像是经过了半个世纪,又好像是一瞬间。
梅苼撑着头,睁开眼,刚从水里出来,她的视角还有些模糊,只依稀听得见耳边焦急的声音。
是一个女孩子。
“同学,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梅苼摇头,摸着树干站起来,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好似疯了一样。
敲醒她的女子谨慎地看过来,梅苼敛住笑容,倒了谢后,向后看。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她眼角发热,泪水倏地流下,就算外表有些狼狈,依然挡不住她此时的畅快。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