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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兽
他倚在宽大的墨绿色沙发里,及肩卷发有几缕散落在额前,黑色发丝间夹杂着几丝银白。他指尖轻轻抚过手中笔记本略微泛黄的纸页,灰绿色的眼睛随着字句缓缓游移,目光时而在一行墨迹上轻轻驻足。
整个空间遵循“空”与“静”的哲学,四周被略带肌理感的浅灰白色“微水泥”覆盖,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檀柏木质香,像是将一切纷扰隔绝在外的茧。脚下,一张浅色剑麻地毯以粗糙的触感稍微中和了空间的清冷。
“复式”公寓的挑高近六米,外侧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此刻正是“傍晚”,“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远处海面被夕阳染成金红,偶尔有一两只白色的渡轮缓缓划过,拖出长长的波纹。
若凑近,甚至能看到“玻璃”表面极其细微的“冷凝水汽”。
“夕阳”的角度无声偏移,光线穿过落地“窗”,在地面投下清晰的几何剪影。
他翻页的手停下了。
他将本子轻轻合拢,指尖在封面上停留片刻,随后把它安置在身旁的浅色原木边几上。边几上除了一只哑光黑的陶瓷杯,还立着一个相框,框着一张微微褪色的照片: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一只灰色小猫依偎着。小猫认真地盯着镜头,只是左眼处一片空茫。
“来了?”他问道。
“老师……您在等我吗?”带着些许惊讶的声音从身后那面墙上的观察窗传来——那扇小窗此刻正敞开。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取过那只杯子,低头轻啜一口仍然温热的红茶。
“不是。这里其实是我爹哋生前住的地方。我每天会来待一会儿,想想从前。所以那天才刚好遇见你。”
“老师,请您节哀。”
“没关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说你吧,好久不见,那些食谱怎么样?还吃得惯吗?”
“人人称善……但学生不知是否复现您记忆里的味道。”
他笑得好看,目光仿佛穿过一切落在很远的地方。“那些菜我从小吃到大。最开始是婆婆爷爷做,后来是妈咪做。我看着、闻着、尝着,自己也慢慢学会了。只是现在……”他停顿了片刻,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再也回不去那样的日子了……”
“老师若得空,不妨来学生那里住一段时间散散心吧。环境……总归是比老师这边要好些的。”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所见并非人间。
天幕泛着令人不安的灰褐色。厚重云层低垂,太阳只是一个苍白乏力的光斑。
空气中悬浮着细微的尘埃,织成永不消散的浓雾与阴霾,将远方的视野涂抹得模糊而扭曲。偶尔有道诡光刺破云层,那更像垂死巨兽涣散的瞳光。
在这片昏蒙的图景中央,一个巨大的圆环沉默矗立。它被狰狞的生命力彻底吞噬——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缠绕其上,肥厚硕大的叶片呈现出近乎荧光的墨绿色。藤蔓上零星悬挂的果实硕大如瘤,表皮闪烁着介于淤紫与锈红之间的诡异光泽,如同在缓慢呼吸般微微搏动,像是这世界的心脏。
近处下方,是一片凝固的惊涛骇浪——无数断裂倾颓的黑色巨构,以各种姿态冻结在时间中。有的拦腰折断,筋骨狰然外露;有的歪斜倚靠,如同战死巨人的墓碑,孤寂地耸入天空。
巨碑的孔洞中幽蓝、惨绿与暗紫色的光规律明灭着,如同无数只萤火虫吸附在巨兽的尸骸上啃噬。
大地被扭曲的植被吞没——疯长的灌木、异形的树木与绵密的苔藓织成一张病态而旺盛的绿毯。
他看见地面上蝼蚁般的黑点被一道道刺目的白色光剑如鬼差审视般追逐着,在这些墓碑之间缓慢移动,好像在有序地进行着某种不祥的仪式。
这景象,就仿佛工部与将作监的图纸被天雷劈中,坠入无间炼狱后生长出的狰狞模样。
“谢谢你,如果有空我会考虑的。你今天来,是书有不懂的地方吗?还是最近的实验不太顺利?”
“或许都有一点。但更紧要的是,学生近日查到一批大宗铁矿与铜矿被私运入城。依您看,这些东西……究竟能做什么?是否构成威胁?”
“以你们现在的生产力,即便完全应用我之前传授的冶炼技法——提炼出高纯度的铁,甚至无氧铜——也终究锻造不出具有真正有威胁性的东西。不过是更精良的冷兵器罢了。”
“学生仍觉不安。走私矿殖在本朝是大罪,若只为造些刀剑,何至于冒这等风险?”
“说实话,”他稍稍坐直,灰绿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思虑,“我有一个推测,但还要看对方如何运用这些金属。他是你的政敌?”
“表面并非对立之人,学生至今仍未看透其所属阵营。学生会尽力追查这批矿物炼成之后的真正用途,届时恐怕还需请教老师。”
“没事。不过你可以留心探查对方近来是否招揽了一些着装奇异、身份不明的人。”
“老师果真明察,”学生语气透出几分讶异,“那人确收留了一名女子,身形高挑——”
“她叫什么名字?”询问毫无预兆地切了进来,打断了学生的陈述。
学生的沉默短暂得如同未曾发生。
“……学生不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Gabriel?你在这里吗?时间快到了,该去做准备了。”
声音再次响起:“Gabriel?”
“抱歉,我马上有个重要的会议,现在得离开了,”他小心地将相框收入怀中,又端起杯子,“你再收集一些关于那位女性的信息,如果不介意的话,下次我们面谈吧。”
门轻声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那扇始终敞开、却无人跨越的门扉阴影微动,自称学生的人步履无声步入这间客厅。
他径直走向那张墨绿色的沙发,在Gabriel方才的位置前停下,目光停留在那本笔记本上。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其捧起、翻开。
门外的人在他现身的同时便已迎上前去,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清晰回荡,对方并未压低音量,开门见山地说道:“Gabriel, you know exactly how this election ends. It’s going to be Roche He. Everyone will back her. Everyone but me.”
Gabriel步伐未停,平视前方,侧脸在廊壁冷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平静:“Then let them. She’s my sister, my only family left. If she makes it, I’ll be proud of her.”
“Gabriel, you’re the son of the founding director. The seat should be yours.”对方加快一步,略微挡在他身前,“The whispers aren’t news—you’ve heard them. They say Roche Ho is the true heir to the director’s will, her successor in spirit. And you’re just okay with that?”
“The election itself is my mom’s will. By honoring its outcome, I’m carrying on her legacy.”Gabriel终于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So tell me—what exactly do you intend to do? And what can you do?”
“Take her out. Seize the chair.”
“Are you out of your mind?”Gabriel转头瞪着他,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I honestly thought you showed up stoned — but you don’t seem like it.”
对方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那些危险的话语依旧倾泻而出:“Ask yourself—is this the world you wanted? Is this why you’ve spent your life chasing those discoveries? Back me, and I’ll make sure your work goes exactly where you want it to go. We’ve worked together before. You know what I can do.”
长廊尽头的玻璃幕墙外,是一片永夜般凝固的废墟图景。
“You wouldn’t even get close to the new director’s throat before you were cut down.”Gabriel停下来,将杯子交给他,拍拍他的肩,又继续向前走。
“That’s why you have to do it.”对方猛地抓住他的手腕,“Everyone here still swears loyalty to the founding director. And you’re her son. No one would dare lay a hand on you.”
Gabriel手腕一旋挣脱了桎梏,垂眸整理着被攥出褶皱的袖口:“Listen, Lucian. I know you’re talented—you’re no fool like me—and you’ve helped me before. But you want too much. Surviving should’ve been mercy enough for you, shouldn’t it? Why can’t you just live quietly? Why do you always have to tear my life apart? I’m a scholar, not a killer. Don’t ever bring this up again. 请你记住,在双子塔内,任何口头沟通都要用中文,再有下次,我会如实上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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