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流眼泪

　　淑华回来之后，徐望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美其名曰来一起去照顾徐明若。

　　爷爷忌日的那天，雨夹着雪淅淅沥沥地飘洒在墓碑前，周边是是草皮裸露出的泥黄，有些枯枝落叶还没来得及打扫，留在那里显得些许冷清。

　　淑华给爷爷买的是鲜花，即便它雨雪摧残用不了多久就会凋零，她还是选择了买这束花。

　　徐明若蹲在一旁给奶奶撑伞，徐望也在一边准备了些文明祭祀的物件儿，等淑华念叨完之后，他站在那里思考了很久。

　　很多话，他只在心里说了。

　　徐明若盯着碑上慈祥的面孔，突然感觉对不起这个小老头的厚望，又不得不留下。

　　最后，他们躬下腰，深深致意。

　　“奶奶，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吧。”从墓地回来之后，一家人一直闷闷不乐，淑华的情绪失落最明显。

　　她总想低低地阖上双眼，让自己沉浸在一个孤独的世界。

　　淑华轻轻应了一声，表示答应。

　　夜晚悄然降临，徐明若躺上淑华的床，一股轻轻的药味吸入鼻息当中，不容忽视。

　　没等徐明若说话，淑华倒先开口了。

　　“星星，你想去意大利吗？去你爷爷的母校看看。”于淑华的声音有些疲倦，带着这么多的风霜。

　　丈夫离开之后的这些年里，她守着这个屋子一年又一年，院子里的榕树时常时新，绿色几乎一直在保持它的盎然生命力。

　　她很久才会去他的旧屋看看，每一次都会待很久，淑华认识的字不算多，外语更是一塌糊涂，偏偏嫁了一个西式狂野少年，三天两头嚷嚷着爱欲自由，那时候的他文青病十足。
　　后面生了孩子以后，他便愈发沉稳起来，可面对她还是孩子气的。徐明若的突然变故，其实扰乱了他们的生活节奏，但她们没有把她当成累赘，甘愿放弃现有的安宁照顾她。

　　爷爷不会和她们住在一起，偶尔来这边探望，他不习惯城市的喧嚣繁华，享受宁静和岁月无声的安谧。
　　他和淑华说过很多留学时候的故事，他也想带着淑华去那边看看，于淑华总是推脱，直到她再也没有机会推脱，他消失在了人世间，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回去看过米开朗琪罗广场一眼。

　　人的一生就是很短很短，短的可怜，时常被一些在意的人和在意的事裹挟，其实他们的意愿都不是你自己。
　　你自己是脱离你的社会关系，你的思考，你的情绪之外的，那个独立的个体。
　　主体应当是随心所欲的，主体最应该选择的客体是自己。

　　徐明若脱口而出:“当然想啦。等我高考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逛一逛爷爷曾经读过的大学，在草地上沐浴着阳光，最后驱车去往米开朗琪罗广场看最美的日落和最美妙的乐曲。”

　　“当年你爷爷和我谈恋爱的时候，也是拿这些吸引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意大利吗？”于淑华笑了笑，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都忍不住思念。

　　徐明若摇了摇头。

　　“我嫁给他的时候，才二十岁。当时我呢，书没读到什么，然后你爷爷当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埋头翻译书、写书，我就出去赚钱养活他。”
　　“连带着，我也要照顾我的父母。等到你爷爷总有有了点小成就之后，我才生了你爸爸，然后我就照顾你爸爸和你爷爷。你爸爸当时还小，我父母身体也不好，我们焦头烂额也没时间去。”
　　“操心你爸爸的学习完了之后，等我们攒够了一些钱，打算去的时候，他突然说他要结婚，于是这笔钱就给他当了彩礼。之后，你出生了……总之，好像每次我都在这些事情里忙得像陀螺一样……”
　　“照顾你之后，你爷爷也没提过说要去，反而就每天和你讲这些故事……”

　　于淑华的一生，心甘情愿地被女儿、妻子、母亲、祖母的角色捆绑，遵循着社会时钟的转动踽踽独行。

　　这一切都是她甘愿。
　　这一切都是她遗憾。
　　她如今垂老矣矣，体弱多病，看见徐明若没有拥有捆绑她一生的任何一个角色她无比欣慰。

　　徐望不需要徐明若承担一个女儿的孝道，他自己到了如今这一步是他该。

　　以后她是否结婚、生子，她无从而知，唯一她想的，便是早早离开，她便会心甘情愿地去意大利留学。

　　这起码是她想做的。

　　“奶奶，你太累了。”徐明若有些苦涩地开口道。

　　年华易逝，烟花易冷，历史的风韵犹存，而她早已无力翻看。

　　于淑华苍老的双手轻轻抚上徐明若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为她拭去温热的泪水，忽略她手背上愈合之后的结痂小孔，她的模样温柔却又无比心疼面前的孩子。

　　“星星，你告诉奶奶，你想去意大利留学吗？我想听实话，不要犹豫任何的牵挂，遵循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的神色认真，黑发下多了好几缕白发，披在她的双肩，刺痛她的双眼。

　　徐明若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奶奶，抿唇之后才闷闷不乐地说出那句:“不想。”

　　“真的吗？”

　　徐明若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沉默良久，最终传来沉闷的声音:“想去。”

　　“如果你爷爷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我不是因为爷爷才去的，我是因为自己才去的。不过爷爷是引起我向往的起源。”
　　“那最好了，是因为自己去就好。”

　　看见你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我就很开心很幸福，很庆幸。
　　不希望星星坠落凡尘，度过这一年又一年枯燥乏味的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不论如何，都要为了自己而活。听见了吗，星星？”

　　徐明若开玩笑道:“我是为了于淑华活着的！”

　　淑华敲了敲她的脑瓜子，没好气道:“跟你说正事呢！在这和我犯浑呢！没大没小，谁教你的。”

　　“于淑华教的。”

　　祖孙俩开了会玩笑便睡着了，夜里雨停了雪也停了，星星拨开云雾看了一眼平静的人间，又倏地消失，无影无踪。

　　第二天晚上，等她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徐望坐在沙发上等她。

　　桌子上摆着那些资料，他看着徐明若，笑道:“星星，米兰理工的建筑工程一月底就截止了，你对这个专业有兴趣吗？如果没有的话也没关系，还有其他的可以选。我听你奶奶说你想去意大利留学，我已经把这些东西全部就准备好了，只需要你说你想去哪个专业，我吗一起提交上去就好了。”

　　徐望的资料做得很详尽，每个截止日期都有标记，对她说话的语气柔和，眼里充满着对得到她夸奖的渴望。

　　没等徐明若说话，徐望便继续道:“我们申报了这个并不代表就不能在国内继续参加高考了是不是？你依旧继续准备高考，我们这个这是给你留的备选，主要还是看你想不想。如果你不想申米兰理工大学也可以，我们还可以申请其他学校。”

　　“不用了，就这个吧。你帮我申吧，后续需要什么材料我到时候整理好都给你。谢谢你。”徐明若思索了一会，神色喜悦道。

　　徐望有些激动，急忙收拾周围的材料，担心影响她休息，道:“我马上整理好，你先去房间洗澡，别冷到了，出来之后我给你下面条吃。”

　　“不用啦，今天我和小山哥去便利店吃关东煮啦！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徐望动作放慢了些，轻轻回应道。

　　徐望把东西全部整理好，看着厚厚一沓资料，突然松了一口气。

　　天气略冷，他看着夜空发呆了很久，像是在和父亲说些什么。
　　大抵是些，辜负了你的希望，幸好什么什么之类的吧。

　　徐明若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手机，许巍发了很多关于考试的博文，以及国内的名校。

　　因为自己学校在搞一个激励活动，让大家填上自己的梦中情校，搞一个展板让全校师生一起监督。

　　平日里没见许巍对这些东西特别执着在意，一看手机里几乎发了十几条博文，还问她比较喜欢哪个。

　　徐明若选了一个自己比较看中的，正打算发过去的时候，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刚刚答应徐望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和许巍说。

　　犹豫再三，徐明若还是没有说。

　　毕竟这是个不确定的事，提前说出去的可能影响他，也影响二人的关系。

　　星星:林大吧，那边各方面都很好。你呢？
　　山:我也是林大，那我们就都填林大吧。
　　星星:明天的展板咱俩挨在一起，你帮我填呗，我不想去人挤人ovo
　　山:我们我们等人都走了再一起填吧，我还是想要和你一起填。
　　星星:好，那早点睡吧，晚安。
　　山:晚安。

　　许巍看着手机里弹出来的白色对话框，她发来一个月亮的表情，心中庆幸他们选择一致。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最后依然和我保持同样的选择。
　　直到，世界崩塌，也要同一方向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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