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隔日，冬雨淅沥了一夜，空气裹着潮湿又冷了几度，整个世界都是湿冷的。

　　事发当天下午，谢书衍就找到视频里的女生问清了前因后果。乔婷因为不甘心分手，本想去找张凯复合，却意外撞见了他的恶行。羞耻和恐惧让她落荒而逃，她害怕被卷入风波，更怕那些照片流传出去。

　　谢书衍没要求乔婷出面指正，今日到校便直接找上方子博和李豪。

　　两人在谢书衍的审视下，战战兢兢地供出了张凯的全部恶行，并赌咒发誓自己没存任何照片。

　　谢书衍顶着把人当狗看的态度，仔细翻查他们的手机，拍下尚未删除的群聊记录，随后指尖一划，彻底清空了那些肮脏的对话。

　　谈尧作为这场事件的另一位主角，直到早自习快结束时才姗姗来迟。

　　少年眼神困倦，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恢复了以往那副睡眠不足，谁来谁死的臭脸。

　　人刚踏进班级，就被许志匆匆叫去了教导处。

　　今天的办公室比昨天更热闹，不仅谢书衍没缺席，方子博和李豪也都在。

　　谢书衍站在许志旁边，抬眼看了下来者。

　　谈尧冷着脸，视线短暂地掠过他，随即转向右边，往三个傻逼身上略略一瞥。

　　方子博和李豪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显然对谈尧的暴力仍心有余悸。

　　然而对局势毫无察觉的张凯，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傲慢姿态。

　　王涛警告性地瞪了谈尧一眼，像是在无声地警示，“不许以任何方式恐吓同学”

　　“今天总该有个结果了吧？”李芝不耐烦道。

　　许志点头，语气沉稳：“当然，请您过来，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

　　李芝冷哼，“没用的废话就不用多说，我的态度不变，要么谈尧退学，要么走司法程序。”

　　许志没接话，只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调出一段监控录像。

　　“关于这次冲突，校方已经找到了第三方目击者，并核实了具体情况，”许志把笔记本转过去，“您可以先看看这个。”

　　李芝皱眉，目光落在屏幕上，终于暂时闭上了嘴。

　　倒是原本胸有成竹的张凯脸色骤变，瞳孔紧缩，似乎连手指都抖得厉害。

　　许志的目光从张凯身上掠过，严肃地转向李芝，“张凯恶意散布他人隐私、辱骂同学等恶劣行为，严重扭曲了青少年该有的价值观，学校倡导每位同学保持阳光向上，与人和睦共处的健康心态，希望他能深刻反省，改正错误。”

　　“你说什么？”李芝猛地拔高声音，怒火中烧，“是你们瞎了还是我聋了？我儿子被打得浑身是伤，施暴者却毫发无损！仅凭一段模糊不清的监控，你们就想颠倒黑白？”

　　她嫌恶地瞥了眼谈尧，“若真有这个事，他一开始怎么不说？”

　　“那个女生为什么不来作证？你们根本就是断章取义！”

　　许志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男生，解释道：“谈尧自然是考虑女同学的声誉，才没有主动说明。”

　　虽然谈尧从头到尾都未为自己表态，但许志知道，这个看似讨厌全世界的少年，深处有柔软的一面。

　　“呸，我看你就在包庇他,”李芝口气笃定，“我昨天就觉得不对劲，非要等一个班主任回来处理？”

　　“我看你俩根本就是关系户，我要向教育局举报一中的种种不良风气。”

　　许志无奈地皱起眉头。

　　办公室里充斥着李芝尖锐的吵嚷声，她歇斯底里地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啧。”

　　谈尧发出一声不耐的轻嗤，眉间的戾气几乎要压不住。

　　许志暗中拽了下他的衣角 ，示意别拱火。

　　见全场没任何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李芝转而怒视刘颖：“你作为班主任就这么看着？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 ”

　　面对李芝的强词夺理，王涛忙不迭出声安抚，“张凯妈妈，你先冷静，论事自然是要讲究证据，这不是叫来了方子博和李豪两位现场目击者。”

　　王涛看向两人，“你们来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子博偷偷瞄了眼谢书衍，喉结滚动了下，“是张凯先出言漫骂谈尧，歧视他的家庭，并且给我们分享前女、女同学的隐私照片，谈尧让删照片，张凯不答应还骂得特别难听。”他忐忑不安地观察着谈尧的脸色，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咽了回去。

　　李豪点头承认，“确实是这样！”

　　“你们疯了吗？”张凯脸色煞白，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连声音都变了调。

　　刘颖终于开口：“张凯，执迷不悟只会错上加错。”

　　尽管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李芝仍拒绝接受现实。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愈发尖锐，“谁能证明他们说的就是真的？说不定都是串通好陷害我儿子！”

　　所有老师都忽然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商量下去。

　　“先别急着破防。”

　　始终冷眼旁观的谢书衍突然开口。

　　他向前一步，将手机转向李芝：“自己看看，你儿子究竟是什么货色。”

　　张凯瞬间面如死灰，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谢书衍余光擦过张凯，语气讥诮：“光长一颗发育不全的脑袋，脸是一点也不带。”

　　这句评价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锋利。

　　听着谢书衍一针见血的嘲讽，许志面露尴尬地觊过去一眼，

　　王涛战术性地咳嗽两声，显然没料到平日里“出类拔萃，品学兼优”的优等生，会当着这么多校导的面口出诳语。

　　李芝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照片的聊天记录里，女孩子脸部和暴露部分都被严严实实打了码，

　　此刻，张凯的恶行证据确凿。

　　“这肯定是你们伪造的，我儿子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她浑身发抖，面容扭曲。

　　谢书衍不耐烦地皱眉，“你非得没事找事，也可以。”

　　“被删除的聊天记录可以恢复。”男生眼皮轻掀，余光扫向张凯，“或者，现在检查你儿子的手机。”

　　“小凯，把手机给我，”李芝急切道。

　　张凯浑身僵硬，没任何动静。

　　谈尧有些发愣，暗暗注视着眼前这道挺拔的身影，少年周身散发着雪山般的凛冽气息，干净，深沉，更遥不可及。

　　空气中流动的风卷着一股清爽的皂香，很好闻的味道，似某种花香。

　　谈尧忽然在猜，是什么牌的洗衣剂。

　　不知为何，有几分怪异的，无法描述的感觉悄然从胸腔钻出来。

　　谈尧感觉心跳声越跳越重，仿佛有只刚刚破茧的蝴蝶在胸腔内扑扇翅膀，东碰西撞，撞得心口发烫。

　　谢书衍睫毛动了动，倏然侧目，精准将谈尧的窥视抓个现行。

　　嘶！

　　谈尧猛地眨眼，感觉头皮都麻了，一股莫名的燥热直冲脸颊，他用力掐了掐手心，试图缓解尴尬。

　　妈的，疯了吧！！！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小凯不会这样的。”李芝颤抖着翻看相册，越看脸色越白，手一直在抖。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条，张凯已构成侵犯隐私权。”谢书衍眼神沉甸甸地压在李芝身上，“你儿子复读过一年，已满18岁，完全具备刑事责任能力。”

　　谢书衍天生就有种高居上位的冷感，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姿态显得这段话特别有压迫力。

　　“妈！是她自愿发的！”张凯六神无主，慌乱狡辩，“而且那些照片我只发给方子博和李豪，没有再发给其他人了！”

　　他说着还抖着声音哭起来，不知是恐惧还是做戏。

　　谈尧听着烦，冷冷甩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两母子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般，顿时抱头痛哭。

　　谢书衍面不改色，骂的很直白，“不必一副天塌的样子，像你儿子这种没脑子没底线的东西，趁早要二胎。”

　　“你…你…”李芝呼吸急促，气得直抚胸口。

　　“你们想哭，回家去哭个够。”

　　谢书衍面无表情地睨了眼张凯，语气厌烦，“不用在这装。”

　　诡异的沉默笼罩着办公室。

　　亲眼目睹谢书衍冷漠尖锐的言语，校领导们暗暗交换着震惊的眼神，谁都也没想谢书衍会掺和进这件事，更没想他会有如此锋利的一面，

　　虽然教师的职责让他们应该出面制止，但想到谢家的背景，众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如果让谢书衍这位太子爷受委屈，财大气粗的谢家有的是方法向学校施压。

　　许志察觉到校导们为难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书衍同学，今天说话好像有点不太好听哈，”

　　“话是说给人听的。”谢书衍眼皮都没动，“他们配吗？”

　　…

　　许志脸上挂着僵硬的讪笑，“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最终校方决定：张凯记过处分加三千字检讨，而秉持着“动手就是不对”的原则，谈尧也被罚写两千字检讨。

　　整个事件以两人不情不愿的道歉结束。

　　回到教室时，第一节课已过半。

　　两人全程零交流，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

　　下课铃刚响，陈嘉南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尧哥，你终于沉冤得雪了！”他握紧拳头，一脸正气：“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

　　谈尧歪头靠墙，撑着下巴没理人。

　　陈嘉南丝毫不觉失落，又转头问谢书衍：“大学霸，你怎么猜到监控里女生是九班乔婷的？”

　　“你认识她？

　　“不认识。”

　　“那你怎么找到的？”

　　谢书衍眼都没抬，“会出现在异常地点的女生，必然与当事人有关联。”

　　他写完最后一行公式，补充道：“基本逻辑。”

　　“原来如此！”陈嘉南恍然大悟，“我们怎么就没想到。”

　　“因为你们蠢。”谢书衍从不给任何人留面子。

　　陈嘉南大度地忽略这句评价，继续喋喋不休：“昨天我们差点跑断腿，见个女生就上去问，估计要被挂贴吧说性骚扰了！”

　　“不过！”陈嘉南舍己为人的觉悟向来强烈，很快就自接自话：“为兄弟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周亦哲笑了笑，“儿子，先让爸爸插两刀。”

　　谈尧面无表情地听着，余光不着痕迹地往同桌身上擦过。

　　本以为谢书衍懒得理人了，没料他忽然说：“以后出门带上脑子，能少走弯路。”

　　他语气平静，并没有带多少嘲讽，像是在提出平常不过的意见。

　　“呃——”陈嘉南一时语塞。

　　他感觉被骂了，但是又没感觉到对方的恶意，仔细一想，冷若冰霜的大学霸似乎对谁都冷嘲热讽。

　　“大学霸。”陈嘉南歪了下脑袋，建议道：“你说话可不可以别这么难听啊，刚觉得你人不错，一张嘴又幻灭了。”

　　谢书衍终于撩起眼皮，“我有说错？”

　　陈嘉南想了一瞬，承认自己与年级第一的智商差距确实不可否认，

　　“那倒也没错。”

　　“承认就好。”

　　“可你一开口就这么——”陈嘉南努力组织语言，“很伤人自尊诶。”

　　“厌蠢。”谢书衍冷冰冰的视线垂下去，重新看题。

　　陈嘉南彻底没词了，小声嘀咕，“害，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

　　谢书衍握笔的手忽然蜷了下，下意识涌上喉间的那句“不需要”，竟然没说出来。

　　气氛骤然凝固。

　　陈嘉南也没什么聊天欲望了，他说：“那什么，我替尧哥谢谢你，他这人不会道谢，我代劳了。”

　　说话间，还客客气气地抱了个拳，看起来相当义气。

　　“陈嘉南！”谈尧眉头紧锁，“把头转回去。”

　　谢书衍侧目，意味不明地睨了眼浑身不自在的同桌。

　　谈尧立即扭头看窗外，两人之间的矛盾似乎还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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