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记事

作者:梵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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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马潭


      力竭后,两人就在台上团了个圆环,僵持着不动。

      温意费力吐出一句话,“你还记得少年时师父问我们为何持剑吗?”

      景乐听后愣住了,脚上的力渐渐卸去,却没将脚放下来。

      “我们的回答都是为保护弱小。”温意双眼微红。

      “可我如今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谈何护住百姓啊。”景乐长叹一声,转眼泪流面。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温意顿住,“亦或是维持现状,选择在你。”

      台下的二人望着台上两人怪异的动作,不明所以。

      “这两人真是有点东西。”君玉笑着咳了一声,笑完看着荀芷微微隆起的腹部,又被愁意笼罩,“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生下来,好好带。”她回头看向建安的方向,不再说话了。

      本是春日,当夜却暴雨如注。雨打屋檐,噼里啪啦,比战场的鼓点还密集。

      “要回建安吗?”睡眠一向很好的荀芷,在得知睡眠让她沉溺的原因后,一度抗拒闭眼,以至于到三更都还没睡着。

      景乐伸过手握住她的,没有言语。

      荀芷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里的名景,就还有洗马潭没去过了,明日我们便去吧。”

      长时间没有开口的景乐支着沙哑的嗓子道了声好。

      屋外的雨声更大了些,想是飞鸟鱼虫都被惊扰,没有巢穴的都被打得零落不堪,有巢穴的家也被冲没了。

      景乐侧身将荀芷拥进怀里,吻上她的眉心。

      “我哥是母亲在战时怀上的,那时父亲还是东南大将,随军转移的时候,没有好的条件,便有些病弱。就是这幅弱不禁风的身子,在我们在被魏王扣在建安时,会背着高烧的我,敲开一家家大夫的门,让他们给我看病。”

      景乐埋在荀芷的颈侧,低声讲述,“当时大夫说,要是我再烧一晚,就会变成一个傻子了。”

      “后来,父亲起势,魏王在城楼上以被抓的母亲威胁我们,母亲当着我们的面,跳下城楼,血溅当场。我们发誓一定要手刃魏王,为母报仇。哥哥谋略出众,便在帐中发号施令;我身手好些,便领兵攻占城池;我想,以后我会成为他手里最锋刃的刀剑。”

      景乐伏在荀芷肩上抽泣,泪一颗一颗没入她的脖颈。

      “后来,父亲起势成功,哥哥被封为太子,名正言顺,我也很开心。可是再后来,连进他的府里也要递拜帖,小时候卧于一床的情分终究是没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避其锋芒,可我们就像在相背而行,越走越远。有一天我想,是不是我们保持安全的距离,我走的够远,我们就还是家人。”

      景乐哭得越来越大声,像只被抛弃的小兽,“没了,我的家,现在全没了……”

      荀芷的脖颈濡湿难耐,她只能拿起被子,循着他的鼻息,给他擦了脸,“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不行!”哪知景乐就反应激烈,像个小孩一样,脸和鼻涕都不擦了,避开她的手,“我会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

      荀芷垂下手,心里满是无力,你要怎么给我交代呢?怎么给腹中的孩子一个交代呢?杀回建安吗?她苦笑着又躺了回去,带着愁思,入了眠。

      第二日,天晴,他们约上了温意和君玉,去了洗马潭。

      洗马潭是一处有名的湖泊,相传上古战神在此处驻扎洗马而得名,故而有武力崇拜的都喜欢带着自己的马来这里,或是来这里饮水,或是将自己的马埋在潭边。

      然此地还有一处特别,离索契非常近,一里外便是哨卡。

      潭并不宽,此时有些云雾掠过。

      四人心绪并不宁静。

      “此处哨卡前几天有些异常,这个异常和往常的不太一样。”温意努力压下身上的寒意,“前几天,这里突然燃起了狼烟。巡逻的士兵驰援时,却发现这里的守卫没有任何异常。驰援的士兵心细,说了句暗语,结果发现对方没有听懂。”

      景乐突然抬头,“意思是守卫被人换过?”

      “是的,当时驰援的士兵悄悄离去,发现了这些新土,他们挖开一看,发现了我们的马掌钉。”

      “我们的布防图泄露了?”荀芷有了不好的猜想。

      “咚咚咚咚咚!”景乐的心脏像是要跳出来,全身血液都在向心脏一处集去,“内奸是谁的人?”

      温意没有回答,答案不言自名。

      景乐笑了,笑得凄惨,“他竟是忌惮我到了这种地步了吗?竟然要一城的性命给我陪葬吗?”

      无人说话,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

      古往今来,兄弟阋墙这状况在皇家并不少见,只有景乐天真以为他们兄弟不会落入俗套,一位的退让只会助长对方的势头,让对方以为自己真的好欺负,可是若是对抗起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

      景乐转身倚靠在荀芷肩头,低声呢喃道,“我若是不反抗会怎么样?”

      “没关系,我会反抗。”荀芷摸摸他的头,半开玩笑道,“到时,我来收你尸骨,为你立碑,我这个建安第一女公子会写一篇最锋利的檄文,让天下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说完后,荀芷自己都笑了,“真是可笑啊,说不定我先你而去呢。”

      景乐怔住,将荀芷置于如此处境,终究是自己不反抗的结果,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荀芷和自己的孩子了。他时常夜半自省,要是自己是个女孩,要是自己不出生在景家,要是自己不喜欢荀芷,该多好?

      他千不该万不该将荀芷拉入这场漩涡,荀芷遇上这样的他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想到孩子更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以自己的命去抵命。

      这些天来他时常怀疑自己就是个千人嫌万人弃的扫把星,身边的人遇上他都遭罪。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懦弱,越来越厌恶自己。

      荀芷打断了他的自厌,“我见你第一面,正逢你攻入建安,当时你在马上,高大威武,冰冷严肃,虽然长得君子样,但是却带着战场的血腥气。”

      荀芷有节奏抚摸着景乐的发,“我没想到,这个满身杀气的人会接受路人献来的花枝,会让小孩亲亲他的脸,会礼貌避让老人。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呢,温柔的他一定很不喜欢杀戮吧。”

      “后来这个年少有为的少年做了我的丈夫,我本以为会很累,但是他一直很照顾我,连我逃婚也没有责怪我,他为我想好了一切,我既然答应了要和他一起,就会和他一起承担。”

      她捧起他的脸,“不要责怪自己,不要厌弃自己,你能还我一个我说的’他’吗?那个意气风发的、有坚定信念的他吗?”

      云雾渐渐被拨开,景乐看到了荀芷眼中清晰倒映的自己,轻声说:“好。”

      看着景乐振作起来,温意和君玉也松了口气,景乐的门客们也松了口气。

      唯有荀芷和往常一样,每天尽量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默默算着孩子出世的日子,为孩子准备虎头帽、小衣衫,为莲玉打穗子。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将要临盆之际,景乐却突然说要回建安一趟,荀芷将多打的平安结为他系上,目送他离开,心里默默说了再见。她知道,他做了决定,此去抑或是杀身成仁,抑或是青云直上。

      可无论是哪样的人生,以后她都要与他无关了,前者他们凡世永不相见,后者她这病弱身躯和腹中孩儿是承受不住那样重大的责任的。

      荀芷只给自己一天时间为这个认知伤心,以后就做回以前那个开开心心的荀芷。

      可是世事难料,在温意下令清理了哨卡混入的索契士兵后,索契突然反扑,五万大军压境,这个边陲第一城,再一次被围。

      温意紧急动员,关闭城门,整个云中郡进入战时状态。为防止荀芷和君玉出现意外,温意将荀芷接到府中,让她和君玉呆在一起,并派了精锐的士兵把守,也在隔壁的皇子府邸设伏。

      中秋夜半,明月高悬,淡漠望着这世间的每一处,仿若世间悲欢离合与其毫不相干。索契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吹响了号角,发起了第一次攻城。

      索契前锋们骑马向城门狂奔,城楼上士兵便向这些目标射出箭矢,对面变阵举盾防御,回以箭矢,城楼上士兵也举盾迎击。

      眼看索契士兵越来越近,城中角门放了先锋队出城迎战,拼杀场面极其惨烈。有索契士兵越过先锋队,拿起云梯靠近城墙,被墙内的大石砸中,当场丧命,但是后面的士兵接上,一具一具尸体堆出了他们进攻路径。

      墙上的防守士兵在处理爬墙的敌人时有不幸被流矢击中,倒下又有另一个人补上,血肉身躯筑成了防线。

      两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后半夜,天公似有感应下了一场暴雨,索契士兵才鸣金收兵。

      然而远在万里的建安皇宫,亦是不太平。这一场阖家团圆的中秋宴,却让皇家分崩离析。

      宴会开始时歌舞升平,臣子们携带家眷其乐融融,上座的梁帝看着远道回来的二皇子,还道他懂事,心中自是十分高兴,又见二皇子自觉去向太子敬酒,兄友弟恭的样子,帝心甚慰,不自觉喝多了些酒。

      事实却是,景乐端起酒杯走向景安,行了个臣子礼,“太子殿下,收手吧。”

      文弱的景安咳了一声,费力道,“弟弟还是食言了,不在北疆好好呆着,回来做什么。”

      景乐感到十分无力,“既如此,这一杯,祝殿下事事顺心吧。”他喝下这杯,心中在滴血。

      “报!八百里加急,索契进攻云中郡。”有士兵从外赶进来。

      景乐心咚一下,噌站起来,打翻了桌案上的酒杯。

      这一声无异于投石击水,让在场行乐的臣子心一紧,这是要乱了,建国以来的安逸逐渐麻痹了他们的心,他们已经忘了北疆外还有强大的敌人。

      宴会中途停止,开始紧急议事。

      “怎么回事,你回来之前没有发现异状吗?”首当其冲的是刚从北疆返回的二皇子景乐,他开始被众人责难。

      “二皇子刚走,索契就发动进攻,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呢?”

      “之前也没见温意将军上报北疆异状,他是否有失职呢?”

      “这最近的是榆林军,是否要晋级调令……”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唯有荀薪一言不发,他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反复如此,手心已经沁满了细汗。

      他的妹妹,身怀六甲,却在第一线上。

      堂上坐的梁帝,终于发话,“景乐,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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