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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下床去
兜兜转转,二人回到临江客栈时已是夜半。沈济抱着新衣,怀里揣着甜醴,心里乐滋滋的。谢聊却不紧不慢,自顾提了一斗清酒回来,摆在案上,一副打算不醉不休的架势。
“师尊竟也会饮酒?”沈济端着那碗甜醴,眼神忍不住落在谢聊案前那只沉甸甸的酒罐上。
“我并不忌这些。”谢聊淡声应了,自斟一碗,一口饮尽。
“那师尊酒量……如何?”沈济试探着问。
“不晓得。”谢聊淡淡抬眼,眸色清凉,倒也没什么醉意。只是话音刚落,他又给自己斟满一碗,潇洒利落,仿佛喝的是水。
沈济心里顿时不安。师尊高自己一头,比自己壮实不少,这要真醉倒了,自己怕是连拖都拖不动。他小心翼翼劝道:“师尊……别喝太多了啊……”
谢聊闻言,唇角轻挑,那笑意里有几分揶揄:“放心吧,再怎么着,也不会醉得不省人事。你只管喝你的。”
说完,他又仰头把一碗清酒饮尽,动作干脆利落,根本没把沈济的话放心上。
好吧,毕竟谢聊向来不说虚言。
沈济也安下心来,一口一口抿着甜酒,渐渐出神。
只是没想到自己第二次正经喝酒,竟是和师尊同坐一桌。父亲手里那瓶苦涩的啤酒,王肆送过来的梅子酒,如今谢聊面前这碗甜醴……哪一次饮酒不是心中有事,借酒消愁。只是这次,他愣是没想明白自己喝酒的缘由。
反正不只是想喝甜水。
“哐当——”
酒罐翻倒在案上,清酒滚洒了一片。谢聊将倒掉的酒碗推到一边,单手支着下颌,半阖着眸子,就这么直直盯着沈济。
“沈济。”
“咳、咳咳……弟子在!”对上那样的目光,沈济猛然收拢心神,差点被酒呛到。
谢聊眸色微沉,认真到了极点:“还是沈行涉?”
“什、什么?”沈济心口突地一紧,隐约觉得不对劲。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字?”谢聊面颊微红,声线却低沉得很。他竟显出几分委屈,像小心翼翼在试探。
“怎会呢?这是师尊赐的字,弟子怎敢厌弃。”沈济连忙摇头。
“可你……都不曾用过。”谢聊眸光低垂,薄唇张了张,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些许冷意,取而代之的是……可怜。
沈济当场怔住。这、这这这……他本就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自小习惯了“沈济”这个名字,日常被呼来唤去也都是这个。谢聊赐下的“行涉”,他虽铭记于心,却用得不多,以至于常常忘了……
偏偏此刻,谢聊又表现得像个被冷落的孩子,这让沈济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于是沈济在此慌乱之下,只好胡乱开口:
“行、行涉在此!师尊有何吩咐!”
话音一出口,沈济就觉得不对劲,但箭已离弦,收不回来了。
谢聊原本还撑着脑袋看着自己,随即笑意止不住地从眼底漫开。他先是轻声笑,继而肩膀一抖,整个人低下头去,忍笑忍得脸都红了。到最后干脆抬手拍桌子,笑声一阵高过一阵,竟是失态了:“哈哈……哈哈哈!你……你谁教你自呼‘行涉’的?”
沈济整个人僵住,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直冒冷汗。等他想明白过味儿来,整张脸红得快要滴血,捂着脸干笑两声,想溜到一边去躲一躲。
“往哪儿跑?”谢聊伸手一拽,将人又拉回座位上,“还好是为师,这要是对别人,我可就算失职了。”
“弟子愚钝,不明白……”沈济红着脸,眼睛都不敢抬。是啊,要是对别人,他这举动简直要被笑掉大牙,虽然谢聊已经狂笑不止。可毕竟自己是个现代人,他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失礼失礼,情有可原。
谢聊见他羞窘模样,心里暗觉好笑,为了不继续伤他,便收敛了笑意,轻声解释:“罢了,总之,‘字’只能是别人称呼你的,是为敬。不可自称。”
他放开沈济,脸上的红晕也淡下去了。沈济一个人还低着头,耳根子滚烫。
“不害臊,为师日后会好好教导你的。”谢聊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似是安慰。
说罢,他便起身去燃香薰,淡淡的烟气在室内弥散开来。他斜睨沈济,见对方还是窘迫,便招手唤他过去。
“你喜欢什么香?”
沈济犹豫着走近,好奇地低头看了看,随口挑了一个。
“桂花吧。”
“桂花?”谢聊轻笑,拿出一个小包裹递到他手里,“那你喜欢这些吗?”
“这是……?”
“澡豆。”谢聊耐心解释,“什么味道都有。客栈用的香料太重,你怕是不会喜欢,我方才在市集买了一些。”他说着,将桂花香料掺进了香炉,轻轻搅拌着。
沈济接过那包东西,心口一热,不由得低声感叹:“哇……师尊真是周到。”
周到,而且很照顾自己。
“去沐浴吧,换上新的那件。”谢聊盖上香炉,起身去收拾。
果然,高档的客栈确实不同寻常。沐浴用的热水无需人送上来,灵力运转,便顺着铜制水口倾泻入浴池。
浴池就临在窗边,江水涛涛,夜风夹着湿意吹进来。沈济发着呆,不消片刻,水池已满。
热气蒸腾,他匆匆脱下衣服,踏进池中。温热的水瞬间包裹全身,一周积累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舒缓。
案几上放着一堆澡豆盒,他随手捻了几搓试用,不是太冲,就是太淡。试到满意时,才终于舒心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谢聊,会用哪一种呢?那人身上的气息格外干净清爽,绝不是靠这些澡豆就能修饰出来的。
此时谢聊不知何时已立在窗边,仅仅与他一屏风之隔。
“呼……这么香,你是要把自己腌了不成?”他吸了吸鼻子。
沈济心口一跳,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忙不迭将澡豆的余香全冲刷干净。
他正洗着头发呢,窗边蓦然响起了低沉浑厚的埙声,断断续续,磕磕绊绊。谢聊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埙,吹得并不好,音声颤抖,可那份笨拙偏生压过了江涛声,叫人忍不住屏息去听。
总之沈济笨拙地穿好衣裳,推开屏风时,硬生生打断了谢聊的埙声。
谢聊挑的新衣做工不差,颜色是很柔和的绿,样式也极其简单朴素。但穿在他身上,却像是套了层外壳,根本撑不起这件衣服的版型,显得松松垮垮,没个形状。
谢聊看了他一眼,指尖还按在埙孔上,迟疑了片刻,终是将最后几个音吹完。月光照落,江水声再度涌回。夜风一吹,把他束起的头发吹散了不少。他干脆随手除掉发冠,任由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可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沈济身上移开过。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谢聊忽而笑了一下,唇角微勾,像是不经意般吐出一句:
“美人。”
话音刚落,沈济就红了耳尖,急忙补救般慌慌张张道:“不、不美,是师尊选的好!”
谢聊收起埙,目光仍未移开,伸手替他顺了顺领口。衣衫在他肩头松松挂着,像是随时会滑下去。
“买大了。”他轻轻皱眉,“看来还是得量身定做。”
“真的不劳师尊破费,我会想办法赚钱的!”沈济连忙摇头。
“我破费?”谢聊的眼神变得微妙,“所以你要自己赚钱?”
“能的……我可以干苦力。”沈济声音有些紧张,却非要装出一副决绝模样。其实他自己都明白,这只是客套话,他哪真打算去做什么苦力。
“你应该知道外面有多乱。”谢聊沉声道。
他将一条干毛巾抛过去:“罢了,你好好待着。”随后拎起自己衣衫,转身走进了屏风内。
外面有多乱?沈济确实不知道。
他慢吞吞地擦着发丝,毛巾蹭过发间,冰凉的水珠顺着颈脖滚落,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凉意透骨。江水与浴池放水的声音混杂成一片,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今天的经历,实在是太新奇了。
他万万没想到,还能在短时间内再见到月华。那只狐狸,真是精怪得过分。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精怪。只不过在这人类的世界里,终究没法全身而出。可笑的是,他已经在不止三个地方遇见过月华了,仿佛影子一样,总能撞上。甚至让他忍不住怀疑,这狐狸是不是在跟踪自己。
更让人费解的,是他与谢聊的关系。
他们是如何相识的?还有那些前所未闻的法咒……原来这个世界居然还停留在半奴隶制?穿越的水实在是太深了,叫人着实摸不清。沈济心口一紧,竟突想找史记来看。
他就这么望天望地,打着喷嚏,脑子还止不住地转个不停。
于是谢聊从浴池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少年呆愣在椅上,衣衫松松垮垮,湿发滴水,毛巾在头上胡乱蹂躏着。
谢聊刚换了身白衣,浑身还带着淡淡的水汽,顺手合上窗。
他微微皱眉,开口问:
“怎么还没上床?”
沈济一见他过来,更用力地擦头发,嘴里忙不迭解释:
“头发还没干呢,师尊莫怪……”
谢聊没说什么,直接走上前,拿过沈济手里的布,指尖一捻,一道小火诀轻轻烘起头发。
他一边试温度,一边整理沈济那头散乱的发丝:
“我好像还没教你最基础的咒语。”
沈济干笑两声,有点局促:
“没事没事,不麻烦师尊……”
谢聊抬眼,差点没气笑:“我是你师尊。”
徒弟推脱师父的教导,实在闻所未闻。
他拿起梳子,耐心地帮沈济把头发梳通,完全忘了自己头发也还湿着。沈济却有点不自在,执拗地想同他拉开距离,谢聊靠近一点,他就往前挪一点。
“过来些。”谢聊停下手,不再动了。
“噢、噢……”沈济只好往后挪,乖乖靠近。
谢聊用那条被烘得暖乎乎的毛巾,轻轻擦着沈济的头发。房间里格外安静,只剩下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你头发长了些。”谢聊一边整理,一边说道。
“啊?真的吗?”沈济下意识伸手去摸,却不小心碰到了谢忙活的手,“呃抱歉……好像是长了一点。”
谢聊没说话,只是继续手里的动作。
过了十来分钟,沈济眼皮打起架来,他几乎要沉沉睡去,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干了。”
他猛然清醒:“哇,这么快!谢谢师尊!”
谢聊浅浅笑了一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总这么客气。快上床吧,别着凉了。”
沈济被摸得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乖乖挪到床榻上去。那床宽得很,睡下两个成人也绰绰有余。与东舍的板床不同,这里软得厉害,沈济整个人一陷下去,差点没爬得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胛骨下面了,很是欣喜。发尾也被谢聊擦得又干又软,手感好得他恨不得一直抓着。
窗外涛声风声全然隔绝,室内安静得过分。桂香氤氲,软床拖人入梦。沈济蜷进最里侧,眼皮直打架,困得要命。
谢聊终于放过了他的头发,收拾妥当,朝床边走来。
第一次在师长的注视下睡觉,沈济紧张得浑身僵直。
谢聊灭了灯,也躺上床去。月光照不进来,沈济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晰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气息。那气息并非寻常市井香料。
他到底用了什么香?沈济忍不住轻嗅。
恰在这时,谢聊忽然转过身来。黑暗之中,他就像一头无声蛰伏的兽,静静地望向自己。
沈济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却怎么也躲不开那股清晰而压迫的香气。
良久,谢聊才收回视线,仰身躺正。
只听他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这一晚沈济睡得格外踏实,连梦都没做一个,更别提梦魇了。谢聊也是,难得地和他一起沉沉睡去。
沈济本来还打算等谢聊睡着后,光明正大地视奸师尊,看看他睡相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不老实,结果却没扛住对方身上那股令人安神安身的气息,自己先直挺挺地睡熟了。
睡着睡着,他还不知不觉地换起了位置。谢聊被他这么一折腾,半梦半醒之间,就感觉沈济滚到了自己腿边,一条腿还不轻不重地压了上来。
“呃——”
谢聊下意识反应,直接把人从床边踹了下去,正要去掏枕边的暗器。他一下子惊醒过来,看着地上摔得发懵的小徒弟,又气又急:
“沈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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