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日有阳光

　　夜晚的车已经少了很多，出租车开得很快，20分钟就到程艳南家的楼下。

　　“师傅，多少钱？”李冠一问。

　　“我来付吧，毕竟是送我回家。”程艳南说道。

　　“韩冬河让我送你回来，之前他给了我一些钱，我正好花在他身上。”

　　程艳南没有再谦让。

　　两个人站在楼单元门口。

　　“冠一，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事，冬河让我把你送到你家楼下，看着你上楼再走。他觉得女生晚上走夜路不安全。”

　　“还有，谢谢你告诉我，他的病情。”

　　李冠一沉默了一下。

　　他说：“我不想冬河留有遗憾。”

　　李冠一还是开了口：“他和你说了吗？”

　　“什么？”

　　“没事，他不说就算了。”李冠一有点惋惜。

　　“他确实没说，但我已经知道了。”

　　李冠一看着程艳南在路灯下亮闪闪的眼睛。

　　“好，他真的没有遗憾了。”

　　“我也没有遗憾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

　　“冠一，他刚才和我说，让我替他看看大学的生活，一定要好好享受人生。我觉得，这话，他也想对你说。”

　　李冠一的眼睛也开始泛起水光。

　　“我也会的。”

　　韩妈把毛巾用热水沾湿，轻轻给韩冬河擦脸。

　　“真舒服，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韩冬河闭着眼睛，享受热毛巾带来的舒适感。

　　“妈妈愿意天天给你擦脸。”

　　“我也愿意天天被擦。”

　　母子二人都很享受这短暂的温馨时光。

　　“你爸请了几天假，以后几天，他都来陪你。”

　　“好，您也可以歇歇了。今天中午看见冬浩，我发现他又胖了一圈。”

　　“这臭小子，肯定是偷偷吃了校门口的那些垃圾零食。”

　　“让他多吃点吧，小孩子哪有不馋的，多运动运动就行。”

　　“还是你疼弟弟。”

　　韩冬河笑笑：“我的第二条命就是他给的呢。”

　　韩妈沉默，给湿毛巾翻了面，又给韩冬河擦了一遍脸。

　　“妈，谢谢你照顾我。”

　　“谢什么，妈妈照顾孩子是天经地义的。”

　　“今天我累了，想早点睡。”

　　“好。晚安，儿子。”

　　“晚安，妈妈。”

　　凌晨，516病房里，韩冬河的病床旁边围着好几个医生和护士。

　　韩冬河感觉自己正处在一片云雾里，周围都是模糊的白色。

　　突然，有个人正在给他脸上戴什么东西。

　　他抓住了那个人的手。

　　护士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韩冬河的手背：“弟弟，别怕，你一定会平安的。”

　　韩冬河的手依旧紧握住护士的手不放，往他脖子旁边伸。

　　护士反应了几秒：“枕头下面有东西是吗？姐姐记住了。”

　　韩冬河终于松了手。

　　韩冬河被拉去抢救室。

　　等到韩爸带着小儿子匆匆赶到抢救室门口时，韩妈已经在门外哭成了泪人。

　　一段时间后，医生一脸惋惜走了出来，摇了摇头。

　　一家三口在抢救室外放声大哭。

　　韩妈从护士那里得到了一个笔记本。

　　护士和她说，这是抢救的时候，韩冬河特意提醒的。

　　韩妈翻开本子，看到了儿子的字迹，止不住地流泪。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韩冬河亲手书写的人间留言。

　　“亲爱的爸爸妈妈：”

　　“当你们看到这个本子的内容时，我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原谅我的不孝，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很感谢上天，让我成为你们的儿子，成为冬浩的哥哥。后面有冬浩陪着你们，我能安心不少。”

　　“离开对我来说也不算坏事，每次检查、发烧、疼痛，都让我万分痛苦，我再也不会因生病而难受了。对于我的离开，你们一定会悲痛万分，希望你们能尽快走出来。”

　　“也麻烦你们告诉我的朋友们，让他们不要太伤心，要替我好好活着，替我去体验真正的大学生活，替我感受人生一切的美好事物。”

　　“如果我身上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帮助别人的器官，就用来献爱心吧，我的生命也算是在世界上又接着延续了。我的丧事一切从俭，不必办葬礼，也不必留有墓碑，我喜欢大海，就让我归于海浪和海风中吧。这样，我就可以走遍世界了。”

　　“韩冬河，2018年6月8日”

　　韩爸和韩妈尊重了儿子的一切想法和心愿。

　　韩冬河的眼角膜捐给了两个小朋友，他们替他继续去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殡仪馆的屏幕上，“韩冬河，男，19岁，火化中”亮起的那一刻，韩爸韩妈泪流满面。

　　工作人员看着屏幕上68、74、81、92、19的一串数字中，那个扎眼的“19”，也轻轻叹息一句：

　　“这么年轻，可惜了。”

　　程艳南在第二天早上，从程妈那得知了韩冬河去世的消息。

　　程妈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小时候就得了白血病，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又复发离世了，真可怜。”

　　程艳南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开始默默流泪。

　　昨天晚上，她就知道，这天会到来。

　　她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更感谢李冠一了。

　　程妈以为女儿在感慨昔日同学的情分，女孩总是敏感的。程艳南小时候曾为了一只被猫咬死的小鸡而哭了两个小时，何况是小时候的玩伴、高中的同学呢？

　　她不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存在的关系，也不知道昨晚女儿在她睡着后，出了家门又回来。

　　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程艳南也不想和妈妈说这些事情。

　　这些都是她和韩冬河的秘密。

　　谁也不能说。

　　“艳艳，别太伤心了。”程妈安慰女儿。

　　“妈妈，姥姥去世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挺伤心的，那是我的妈妈啊，再也见不到了。但我也替姥姥开心，没人乐意一直管她伺候她，她终于不用忍受病痛了，她享福去了。”程妈顿了顿，声音也有点哽咽，“没事，再过几十年，我也去了。我们都会去那里的，所以要珍惜活着的时候。”

　　“嗯。我们得好好活。”

　　手机震动，李冠一给她发来了一张图片。

　　是韩冬河手写的那几段文字被拍成的照片。

　　李冠一又发了一条消息。

　　“这是冬哥留下的，他肯定也想给你看看。我们要听他的话，好好活着，去体验更好的人生。”

　　“谢谢你，冠一。早点走出来。”

　　“不客气，你也是。”

　　程艳南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了书桌前，看那张毕业合影。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合照。

　　在高二的开始，韩冬河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在高三的结尾，韩冬河又在瞬间消失不见，离开了她的生活。

　　程艳南打开了网易云，开始播放《南山南》。

　　这是他们一起听的第一首歌。

　　也是最后一首。

　　程艳南点开歌曲的评论区，看这些评论里包含的故事。在每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执念和痛。

　　程艳南也发了一条评论。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生活。”

　　她将评论顺序设置为“最新评论”，看着自己的评论在第一条。

　　她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就在她的余光往下瞟时，她的眼睛瞬间睁大。

　　在看清内容后，程艳南的泪大滴大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泪珠顺着屏幕滑落至手机边缘。

　　页面所在的最下方的那条评论，是一位昵称为“Han.”的歌友在昨晚9点58分时发的。

　　评论的内容是：

　　“我在联欢会上清唱《南山南》，不止因为我喜欢，也因为你喜欢。”

　　程艳南哭着用左手大拇指点开“Han.”的头像。

　　“Han.”的头像，是一只观看海景的猫。

　　“Han.”的收藏歌单，几乎都是民谣合集。

　　“Han.”的头像下方，是他的简介。

　　“我们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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