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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下)
“对呀,二十一了!”他声音陡然一扬,又迅速压低,接着道:
“正是血气方刚、虎狼之年的年纪,可你瞧瞧他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丫头都没有,更别提通房、侍妾,连个影儿都不见。
你说,这般年纪的公子哥儿,如何憋得住?寻常人早搂着人解闷去了,他倒好,清心寡欲得像庙里的小和尚……你不觉得,太蹊跷了么?”
“你这个作死的!”含春猛然回神,脸上“腾”地烧起一片赤红,如晚霞浸染雪地,又羞又怒。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被他牵着鼻子走,还顺着他的话应答如流,仿佛在替他佐证那不堪的猜测。
她又气又窘,指尖发颤,抬手便甩出一掌:“我撕了你的嘴,看你还敢胡言乱语!”
“嘘……” 他食指再次竖在唇边,动作轻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
两人这般低语交锋,早已与平日的争执不同,气氛诡谲得连灶火都仿佛静了三分。
他眼角微斜,扫向伙食房各处——切菜的妇人虽低头劳作,眼角却悄悄朝这边瞟;烧火的小伙计假装拨弄柴火,实则竖着耳朵。他压低嗓音:
“你我这般动静,终究过于异常,莫要惹人疑心。”
含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失控,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顿时收敛了动作,却仍咬着牙,双颊涨红,满是怒容地低斥:
“你再这般说下作的话,看我不打烂你的嘴!”声音虽压了下去,却字字带火,仿佛能灼人耳膜。
“好好好,我说话孟浪了,含春姑娘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张掌勺连忙作揖,双手合十如拜菩萨,眉眼弯得像只偷了油的鼠,一副装腔作势的滑稽相,可那眼底的得意却藏不住。
“行了,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含春冷哼一声,却已重新站定,神色从愤怒转为凝重,眸光微闪,显是好奇心早已被吊到了极致,
“你且好好说话,再胡言乱语,我定不饶你!”
张掌勺见她终于沉下心来,眼中那股探究的光比灶火还亮。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一转,变得神秘而低沉:
“这些皆是旁证——你细想,裴小主子这般年岁,哪个世家公子不是通房丫头都换了好几轮?
便是连府里管马的副都统,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裴小主子呢?身边连个递茶的丫头都无,这正常么?”
他顿了顿,见含春眉头紧锁,似在思索,便继续道:
“这些还都算不得什么——我娘在刘嬷嬷处打下手,你可知她曾亲耳听闻一个消息?”
“何?”
含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身子却不由自主前倾,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走那句即将出口的秘辛。
“我娘说,有一回,裴相竟将勾栏院的女子悄悄带回府中,被公主撞见,两人当场便吵得不可开交,茶盏都摔了三套。”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目光斜睨含春,嘴角勾起一抹狡黠。
“嘶——”含春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紧蹙,
“你说的……这与裴小主子又有何干?”
“有一次,”
张掌勺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她耳廓,
“裴相硬是瞒着公主,将那女子带回了府上——”
他忽然住口,似在等她反应。
含春正听得心神俱震,主子们的私密纠葛如戏文般在脑中翻涌,情绪正浓,见他戛然而止,顿时急道:
“何故不说了?快讲!”
张掌勺嘿嘿一笑,眼中精光一闪:
“我若说了,你可不许打我?”
含春一怔,随即明白他又要耍赖,脸上本就泛红的霞色此刻更如胭脂浸染,羞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又气又恼,却又被那未尽之言勾得心痒难耐,终是好奇心压过羞愤,咬牙道:
“说!若真有其事,我……我便饶你这一回!”
张掌勺像是得了御赐免死金牌,咧嘴一笑,随即凑近她耳畔,呢喃道:
“那夜,裴相与那勾栏女子……正做那事——门未关严,裴小主子恰巧寻父,推门而入,一眼撞个正着。”
“啊!”
含春猛地捂住嘴,瞳孔骤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迅速涌回,红得几乎要烧起来。
她瞪大眼,呼吸一滞,脑中轰然作响——那画面如入脑海,羞耻、震惊、恍然……百感交集。
可不等她回神,张掌勺已继续道:
“裴小主子是何等骄傲的人?从小锦衣玉食,洁身自好,视男女之私如尘垢。
可那一夜,他亲眼见亲父在床笫之间与风尘女子纠缠……
当下转身就跑,冲到院中,扶着梧桐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含春苍白的脸,见她虽满面绯红,却仍屏息凝神,听得入神,便知她已深陷其中,便又道:
“自那以后,裴小主子性情大变。
府中女子,但凡靠近他三步之内,轻则被打板子。
有次一个绣娘奉命为他量衣,指尖不小心触到他手腕,他竟当场翻脸,下令重打二十板子,那绣娘至今还躺在床上。”
说着,他将手猛地一横,比作砍头之状:“重则——咔!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如此……” 含春喃喃出声,眼中惊涛渐息,转为了然。
她终于明白,为何裴小主子对女子那般疏离,近乎冷酷——那不是无情。
而是被至亲的丑陋撞碎了少年心,从此换上了一副冰冷的铠甲。
两人一个将所知的秘辛恨不能尽数倒出,字字句句唯恐不够惊心;
一个则深陷在这段禁忌的丑闻里,一面唏嘘感慨,一面又红着脸,心跳如鼓,忍不住追着听下去。
好似还不尽兴,张掌勺的胆子愈发大了,竟连那最不敢提的禁忌也敢触碰。
他忽然压低声音,语气一转,带着几分神秘与亢奋:
“按说,裴相那般人物,权倾朝野,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哪里便真会喜欢上勾栏院的女子?不过是——”
他说到此处,猛然警觉,目光如鹰般扫向左右:切菜的婆子低头忙活,烧火的小伙计蜷在灶角打盹,似无人注意。
他这才稍稍安心,凑得更近,声音低得几乎化作气音:
“传言说……裴相之所以看上那女子,皆因她像极了一个人——裴相爱而不得,念而不能,才借她解相思之苦。”
“你……”
含春瞳孔骤缩,脱口想斥他“乱嚼舌根”,可那“你”字一出口,便如被掐住咽喉,再也发不出声。
她盯着张掌勺,仿佛他口中吐出的不是话,而是火炭,烫得她直发颤。
可张掌勺浑不在意,反而神情愈加谨慎。
他缓缓靠近,气息拂过含春耳廓,用仅她一人能听见的气音,一字一顿道:
“你可知……那女子像何人?”
含春喉头滚动,嘴唇微启,仿佛被无形之力操控,机械地吐出两字:“何人?”
“像——圣上的——先皇后。”
轰——!
仿佛一道惊雷自天灵盖劈下,含春脑中瞬间炸开,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双目圆睁,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抖。
圣上先皇后!那是何等尊贵的存在?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是宫中画像上端庄慈悲的神祇!
可如今,竟被说成是勾栏女子的影子,被权臣藏于府中,借以慰藉私情……
这已不是丑闻,这是大逆不道,是诛九族的罪名!
......
自那日听了主子们的秘辛,含春便如魂魄离体,再难如常行事。
偏生这几日,裴小主子即将回府,消息如风传遍各处,府中上下皆在准备接风事宜。
她与含衣素来交好,情同姐妹,含衣性子爽朗,却也心细如发。
见含春这几日神色恍惚,茶饭不思,眼中常有忧惧,便知她心中藏事。
于是软磨硬泡,时而嗔怪:
“你我姐妹,何事不能说?”
时而哄劝:“莫非还信不过我?”
终是含春心防松动,长叹一声,将张掌勺所言,转述一二——
却只说了“裴小主子有断袖之癖”一句,其余关于裴相、关于勾栏女子、关于先皇后的惊天秘闻,她一字未提。
含衣听罢,却只是拍腿大笑:
“多老早的旧闻了!你才听说?
平日里谁不知裴小主子不同寻常?
这般年岁,连个丫头都不许近身,连公主赏的绣娘都被轰出门去,谁还当他是寻常公子?”
她浑不在意,只当含春小题大做,竟为这等“人尽皆知”的事愁成这般模样。
她也只当含春小题大做,这般形容便是少见多怪。
可她性子本就无遮拦,又素来爱在人前显摆“知情者”的优越,当日在河边洗衣,与几个丫鬟说笑间,便将“裴小主子断袖”之语脱口而出,声音清亮。
偏这话又传至正主的耳朵里。
裴瑾本是无心,却偏偏听得被他遣来府上的女子便是听得这些话,顿时莫名觉得心绪不爽。
便生出了要打压府上不良风气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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