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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
地牢中央有块不大不小的地方,平常用来审问犯人。
这片地不大不小,勉强能站下三五十个人。周围摆着不少狰狞的刑具,有些漫着终年血污,仿佛永远清不干净。
人群炸一散开,这里又变得空空荡荡的,和往日里冷寂森寒的氛围别无二差。
沈宴廷印象中的地牢一直都是这种气氛,偶尔进来一两张生面孔总会匆匆离去。
他抱着双臂直挺挺的站着,下巴微抬,目光透过栅栏落在窗外的月亮上。
临近十五,月亮又圆又亮。
沈宴廷看着月亮发了会呆,心里没由头的感觉到淡淡的忧伤。
站在这个地方总会触景生情,忍不住想着母亲温柔恬静的面容。
每一个造物主都会对自己的创作流连忘返,即便地牢里阴湿干冷他母亲还是会带着笑意打量这里,就是站在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
沈宴廷微微皱眉,撇去心中久违的对亲情的思念,抬步换了个地方。
他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渐渐下移,顺着十字架的顶端看到那垂头散发的身影上。
他盯着他审视了许久才动了动嘴唇,冷不丁的吐出几个字:“放他下来。”
死卫领命之后不敢怠慢,连忙拉着绳索把他放下了。
等待的途中沈宴廷一直盯着他的神情,他的目光有些散乱,似有似无的打量周围的人,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萧山即便处在半走神的状态也能深切的感受到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道目光带着侵略意味,布满伤疤的身体猛得一紧。
地牢里很静,只有绳索摩擦的声音。萧山被扔在地上,左右肩膀分别被两个人按着。
沈宴廷宽肩窄腰,身上的夜行衣还没来得及脱下,玉色手指熟练的把玩着折扇,一张一合的扇面被他玩出了别样的花样。
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萧山被放下来那么久他也没开口。
未知的手段、不熟悉的环境、蓄势待发的对手……无论其中哪一个对犯人来说是一种折磨,更莫论集齐了所有不安的因素。
萧山见识过沈宴廷的手段,明明有最利落、最有效的方式让他就范,可是他却没这么干。
众所周知,超出自己预料范围的事才是最可怕的。
他的心被搞得七上八下,干涩的嘴唇被抿得泛红。
他扣着手指,按着跳动极快的心脏,破罐子破摔般开口:“你要干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从小习武,皮厚,不像普通人那般受了些刑就眼巴巴的把自己知道的全交代了。
他有自己的苦衷和坚守,自然也不会因为那三两句挑拨的话就倒戈。
萧山的目光很坚毅,对自己也有足够的信心。
沈宴廷淡淡的笑出声,转过身背着手,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入口的方向有个个子矮小的人急匆匆的赶过来。
他手中好像拿着个小册子之类的东西,脚步迈得很大,连续踱了几步向前恭恭敬敬的把册子交到沈宴廷手中。
沈宴廷翻开册子简单扫了一眼,随后便转过身直直的立在萧山面前,脸上勾勒出一个笑:“知道我刚刚在等什么吗?”
萧山知道他洗脑水平颇高,闻言直接把头扭过去,没有搭话。
沈宴廷脸上没有因为被驳了面子的不堪,依旧是春风得意的样子:“我在等关于你的信息哦。”
萧山心里一咯噔,片刻后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坚毅。
他不太相信短短一天就能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查得水落石出。
沈宴廷把这短暂的变化收在眼底,然后随手把刚刚交到他手中的册子扔在他身边:“不信吗?那你就听听我说的对不对吧?”
他没等萧山反应,控制着语速开口道:“你在京城有家眷,或者说你就是出生在京城。你家中兄弟姊妹颇多,父母收入很低养不起那么多人。你身为家中长者,身上担着替爹娘开支的重任。”
沈宴廷语速很慢,循循善诱:
“但你没读过书,没法考科举;虽有武功但体质不好,也考不上武状元。曾进过军营但因为国家太平,削减官兵所以你被辞退了”
萧山的眼睛渐渐变得疑惑和不安,他的祖籍和家庭状况能猜出来,但这些细枝末节实在陈述的太准确了。
沈宴廷声音很平淡,接着说:“可是你的兄弟姊妹身体不好急需看病,你需要扛起家庭重任啊,所以你即便被赶出军营了还得另寻他路。”
“恰巧你们当家的看中了你的武功,有意把你拉进伙……”
沈宴廷摩挲着下巴,用了个疑问的语气说:“用的应该是‘更好的照顾你一家’为理由吧?”
他说着还煞有其事的低头瞧了瞧萧山的神态,看见和自己预期的一样心里便有了答案。
“但你需要银子,韩崇天拿捏了这一点雇佣了你,报酬就是为你的家人治病,你别无选择还是答应了。”
“但你早早的经过社会毒打,见证了各色各样的人,他的那副说辞说服不了你,所以你并没有让你家人加入“山河帮”这个大家庭。韩崇山也不想养那些吃干饭的,欣然同意了”
萧山深深的抿着唇,手掌握成拳,但始终没有辩解。
光靠他的神情沈宴廷就知道自己说的八九不离十。
摁着他的两个死卫放开了手,萧山身体失力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沈宴廷低着眉,把他的摸样看在眼里,没有获胜者的喜悦相反他有些同情。
没错,就是同情。
这个模样、这个任人宰割的姿势真的和他当初一摸一样。
他第一次来到地牢里的最深切、最真实的感受就是害怕,那种透进骨子里的寒意几乎腐蚀了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
这种感觉很难甩掉,当时他重新回到地面上晒了很久的太阳还是能摸到身体中的冷色。
后来家道中落、遭逢突变,为了重整旗鼓训练自己,他不惜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训练和生活,慢慢的让这种胆怯变成习惯。
现在时过境迁,透过一个坚毅的人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都是被打断了脊梁却执拗着不服输的人。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弱者就是历史车轮碾过去的尘埃;强者才是能被记住和拥护的人。
沈宴廷手指一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心中的同情转瞬即逝,眨眼间又换成一副笑面虎的样子。
“你心中有家庭,舍不得离开京城,但恰逢寨子搬迁,你必须得做出抉择。”
“因为家中兄弟姊妹的病情拖拉不得,你需要足够的银子支撑家里。所以你只能选择离开这里去谋生,但赖以生活的地方又怎么是说离开就离开呢?”
“于是你主动请命,频繁的流连于两城之间,像一座桥一样搭建起供人过路的渠道。”
“你一次又一次的回家,说着告别的话却总是优柔寡断放不下心。但今晚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是你最后一次带路,以后的日子你都要背井离乡了。”
沈宴廷微皱着眉,说的话也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你是个有孝心的人,同样也是因为孝心让你落在我手里。”
他明明可以提前离开的,窝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干着安排给他的事。
可是因为这些藕断丝连的亲情,让他放不下。
萧山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眼泪有些止不住,脱口而出的话带着埋怨和怒气:“你一辈子锦衣玉食怎么能理解我们普通老百姓,我只想让我妹妹活着啊,活着怎么那么难!”
他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恨意,恨时代不公百姓疾苦,恨贪官奸佞横行稚子何辜:“你们这些狗官就该千刀万剐坠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站在他旁边的死卫深深的皱眉,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怎么说话呢?主子不是这种人!”
萧山因为这一脚彻底瘫在地上,眼中闪烁着晶莹泪珠。
沈宴廷给那个死卫使了个眼神,继续安安静静的听完了他所有的发泄。
扇子被他藏在身后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他的手背,声音很轻,隐没在萧山一遍一遍的咒骂声中几乎听不到。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萧山终于停下来了。
这一大串话花掉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他像只青蛙一样匍匐在地上,胸口起伏,用嘴大口大口的喘气。
“既然你都说我是奸佞狡猾的了,那我就只好如你所愿了。”
沈宴廷往前走了两步,蹲在他面前,桃花眼上挑,看起来漂亮极了。
他像个正在吐着蛇信子的毒蛇,用着美丽的外表聚拢着最无解的毒液:“那个册子上记录着你的个人生平,自然包括你和你家人的住址……”
他说的话故作悬念,留给了他深深的思考空间。
萧山眼神瞪大,支起一丝力气猛地扑过来,对准沈宴廷脆弱的脖颈。
但沈宴廷反应很快,一个侧身就闪开了。
“你!你卑鄙!”他气急败坏,见报复不成,只能紧紧咬着牙说。
沈宴廷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得很漂亮:“我从没说过我是君子啊。”
“我也不是没给你留退路啊,你知道我想从你口中得到些什么,说出来我就饶你们一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命。”
萧山瞠目结舌,眼神仿佛要把沈宴廷吞了。
“你要知道,我做什么全凭你决定啊。”
沈宴廷撤开身子,似笑非笑:“你也是个孝顺的,我不想多为难你。说出你们寨子搬到哪个地方,我保你和你家人后半辈子生活无忧。”
“这是个公平的买卖,希望你好好考虑”
公平……什么叫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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