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别墅里一片狼藉，不少Alpha保镖瘫倒在地，温宁坐在轮椅上默不作声，不远处秦沨孑被秦壑制倒在地。纪墅不断安抚温宁的肩膀厉声道。

　　“送温宁回房间。”纪墅招呼一边的Beta保镖，将温宁推走。

　　房门关上，秦壑这才松开手，任由秦沨孑一身狼狈的站起。

　　纪墅走到秦沨孑面前，听到秦沨孑的声音“我要去找他......”

　　纪墅皱眉“小孑，沈簇不是宠物，不会被你圈养。不管是我给他的芯片，还是温宁发出的照片，都不能改变是他自己离开的。”

　　“可以，可以！”秦沨孑脸上身上布满伤痕，身上的睡衣肮脏不堪，那双眼睛猩红无助到散发阵阵阴光“我是他的，他是我的！是我的！他不能再离开我了....不能了..锁起来，困起来....我会一直爱他的！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不然，打断他的双腿......”

　　啪！

　　响亮的耳光声响起，纪墅毫不收力的巴掌扇在秦沨孑脸上，将秦沨孑的话全部打断，力道大到她的手立刻泛红颤抖。

　　秦壑立刻上前查看她的手掌。

　　纪墅却用食指点了点秦沨孑的左胸口“小孑，你不是野兽，不是动物，沈簇也不是。你们不能单方面在生理上掠夺彼此。你到底为了什么在找他，为了什么做到如今的地步？”

　　空气中的信息素弥漫，秦沨孑站在那里，脊背垂枝一样蛰伏，眼泪不断流下，一直到泛着淡淡的猩红。

　　“妈妈，爸爸。我喜欢他，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没有他。是他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是他给了我名字，可是我又被他抛弃了....我好想他，我不想失去他，我想见他。”

　　秦壑拍了拍纪墅的脊背安抚着，纪墅轻轻看着秦沨孑，像耐心的驯兽师“小孑，你要开口，亲口告诉他。没有人是上帝，会纵容一切，知晓一切。是你让他放弃了你，小孑。你爱他远远不够，你要让自己也能够被他所爱。你不能用你的不堪来换他的在意。”

　　“沈簇是个极其骄傲的孩子。他所能接受的爱也注定是骄傲的。你对他的隐瞒，是对他最大的轻蔑。”

　　“小孑，爸爸妈妈不会阻止你去找他。可你想明白了吗？你找他是因为什么？是他救了你，你的偿还、报答？如果当年换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温宁或者他人呢？”

　　“你想不明白这些，再找到他，再强硬的手段，也只会一次次失去他。”

　　空荡的别墅里，声音一遍遍回响。秦沨孑站在原地，像被下了生命的静止符，太阳东升西落，阳光一次次在他身上短暂停留。

　　温暖，阴凉。周而复始。直至他重重砸在了地上。

　　大脑终于怜悯他，带他重回了过往。

　　2013年，2月20日，除夕夜。

　　他围上沈簇送给他的红围巾，戴着印有粉红猪的毛手套，坐在孤儿院大门内的石墩子上，屁股冰得拔凉。

　　除夕夜，沈簇应该会和家人一起吃饺子，过年。

　　“没关系呀！你等我！我偷偷出来给你送妈妈包的饺子吃！猪肉馅的！可香啦！”

　　脸逐渐通红，僵硬，哈气渐弱。直到天亮，那个炮弹一样欢快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讨厌鬼，烦人精，你不吃不喝坐在这扮可怜给谁看！沈簇不要你了！不要你了！”其他的孩子站在一边嘲笑他，用手拿着他的那份饺子，当着他的面放进嘴里。

　　“孤僻鬼！让你平时嫌弃我们，除了沈簇，谁还跟你玩！他不在，看还有谁给你撑腰！”

　　他不做声，就坐在那，像个雪雕。

　　他不信沈簇会不要他。

　　他不信。

　　2013年，2月24日，大年初三。

　　他晕倒在了雪地里。

　　高烧昏厥时，耳膜嗡嗡作响时，他没有听到那道温热柔软的关切声。

　　“怎么做事的?死院里怎么办？不吃不喝，不会往里灌？幸好过年没人来，让人看见怎么办！不老实就捆上，又不是没做过。实在不行，打骨折了再接回去。我看看过两天，卖给一户人家得了，手续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

　　只有院长的声音。他不想被卖走。他走了，沈簇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

　　傍晚，他偷了几瓶退烧药止痛药，用水房的冰水洗了个澡，重新套上围脖手套，还有那双藏在床底，沈簇送给他的棉鞋。

　　他溜出了孤儿院。

　　沈簇告诉过他家庭住址。

　　沈簇字写得歪歪扭扭，一串住址里除了数字，几乎都是错别字。是他一边看书一边教沈簇才认全的。

　　他拿着那张折叠的都是错别字的字条，走了一夜，找到了地方。

　　门铃被按响，女人走出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孩子，上下看了一眼“小朋友，你有什么事？”

　　他捏了捏衣角“您好，我找一个叫沈簇的男生。”

　　女人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道“哦，是上一个住户吧？那个孩子。你是他的朋友吧？但是他在半个月前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

　　想是女人看他可怜，给他塞了个红包“过年快乐啊小朋友，你的家长肯定担心你，快回家吧。”

　　他近乎麻木地收下红包，学着沈簇的样子弯腰道“谢谢您。”

　　迎着寒风，他笨拙地跑着，院长一定知道沈簇的联系号码。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

　　眼泪落下后比冰花还冷。

　　他不难养。他每天一个馒头半杯水就够了。

　　为什么......

　　然而孤儿院拐角，他看到了一辆陌生的车，还有正在点头哈腰接待的院长。

　　前一晚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的脚步退却了。他不能被卖走。他还要找到沈簇，沈簇还在等他。

　　他转过身，漫无目的又坚决的转身跑开。

　　一直到城市边缘，他停下脚步，他打开红包。

　　300块钱。

　　沈簇说得对，这个世界上好人很多。

　　这都是沈簇带给他的好运。

　　他攥着一张平整的合照，没有塑封已然泛黄。

　　不停地询问着。

　　“您好您见过他吗？”

　　“他叫沈簇，三点水的沈，锦簇的簇。”

　　“您好，您见过他吗？”

　　“他的个子大概到这里，大眼睛，左脸上有一颗痣。”

　　“您好，请问您见过他吗?”

　　......

　　“哎！那边的小孩儿！”票贩子抽着烟蹲下来“你在找人？”

　　他凑上去“是的！您见过他吗？照片上这个男生，他叫沈簇......”

　　“三点水的沈，花团锦簇的簇是吧？”票贩子挑了挑眉“我见过他，我知道他去哪了。”

　　他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头脑“您能告诉我吗！？”

　　票贩子捻了捻手“你这小孩，他是你谁啊？”

　　他只迟疑一瞬便道“家人，他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票贩子先是沉默，而后将烟头捻在地上“行，你有多少钱。”

　　“我有290，十块钱买了馒头和水。”

　　票贩子“我收你250，给你一张船票。那儿是离这儿最近的国家，沈簇就坐这艘船走的。便宜你了。”

　　“谢谢您！谢谢您！”他将钱递给了对面的男人，换到了一张船票。

　　票贩子数了数钱，又给了他一袋面包“喏，小子，捋着这条道一直走，看到船了，就把票给一个红帽子男的看，他领你上船。”

　　“谢谢您！谢谢您！”他的脸上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不断鞠躬，而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太阳在海平面上升起，他迎着金灿灿的风，心里雀跃得不像样子。

　　果然，一个红帽子男人在站牌下站着，他走过去，将票给那人看。

　　“啧。”红帽子男人咂了咂嘴，摇了摇头“人渣。”而后又将票递给他“上去吧。....谁让我也是。”

　　他拿着票，来不及左顾右盼，捋着木板，登上甲板，挤进拥挤的船舱，看着肤色各异的人，在一边抱膝坐好，端详着照片上那张灿烂的脸。

　　很快，很快我就追上你了，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果然，还是好人多。

　　直到下了船。

　　他看着满世界不认识的文字，匆忙落荒而逃的船客，他怔愣着凭借求生本能逃窜。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艘偷渡船。

　　他又过上了在垃圾堆里捡衣服、跟野狗打斗抢食的生活。

　　他浑身破烂，溃烂，肮脏散发着招苍蝇的气味。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完好无损的照片。

　　直到照片被北区的小子抢走。

　　他听着那小子嘴里滴里嘟噜说着听不懂的话，左右不给他照片。嘲弄着戏弄他。

　　他冲过去打了一架。

　　最后，他擦着鼻血，捡起破碎的照片。

　　异国他乡的流浪，饥寒交迫破烂不堪的生活，都不曾让他流泪。而此时，他坐在尿骚味垃圾臭味遍布的角落里嚎啕大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被拍动，他回过头，一个白头发老头看着他，嘴里说出了他久违的中国话“孩子，你很能打，跟我打吧，我给你钱，给你吃住。”

　　他不敢再信了，他捋了捋照片，给老头看“我有事要做，我有要找的人。他是我的家人。”

　　老头看了看“你是被拐骗来的？好。你赚够了钱，就可以离开。去做你想做的事。”

　　地下拳场。呼喊声，闪烁的镁光灯，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擂台上挥洒的汗与血一齐晃着他的眼睛。

　　“你，有没有昵称，或者代号？”老头拍了拍他的肩。

　　“033。”

　　“好。今年多大？”

　　“12。”

　　“033，明天你将打起你的第一场擂台赛，对方跟你年龄差不多，只不过比你多打过两场。赢下来。”

　　他穿着短裤，嶙峋的身体一上场引得一阵倒彩。

　　裁判吹响口哨下一刻，对面的人冲上前来，甩臂挥拳，肌肉力量直奔他而来。

　　砰！

　　沈簇摔倒在柜子里，扯着头发被迫抬起头。

　　沈庭举着镜子“看着！哭！我让你哭！听不懂人话吗！不哭你妈怎么回来！”

　　浑身伤疤，疼痛几乎让沈簇晕厥，片刻后，对着镜子，沈簇看着上面满是挂彩的脸，扯出一个微笑。

　　啪！

　　沈簇被扇倒在地。

　　柜子的门在他面前再度关闭，他蜷缩着身体陷入黑暗。

　　柜门外沈庭正在打电话。

　　“您再给我缓两天！我一定能还上！房子我都卖了，就为了还钱！怎么能不信我！我老婆有钱，很快就给我送钱来了！离婚？不可能！现在顶多算分居，而且她是我的Omega，早就被我永久标记了，还不是得巴巴来找我！你放心！我绝对能还上！”

　　果然，电话挂了后。柜门又被打开，沈庭拿着一把止痛药塞进了他的嘴巴，灌着水让他咽下。

　　而后端详着他的脸，举起了一边的骰盅。

　　沈簇的眼再睁不开，滚烫的鲜血流下，疼痛将他淹没。

　　他感觉他要死了。

　　昏迷时，他想起了孤儿院槐树下那个单薄的身影，那张冷冰冰又好看的脸，那双他牵起的温热的手。

　　033，我要死了，但是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有好好活下去吗？

　　我反悔了，承诺不作数。你不要跟我死。

　　对不起，没有好好跟你告别。

　　可我不能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丑得要死。

　　幸好你不知道。

　　033

　　033

　　033

　　“这场比赛的获胜者！033选手！”裁判高举033的手。

　　剧烈的喝彩声尖叫声翻天覆地而来。

　　033步履蹒跚，鼻青脸肿，肋骨断了两根。迎来了他的开门红。

　　2016年9月18。

　　033成为了拳场的金牌选手，炙手可热，一场擂台赛的赔率低至0.1%

　　也是这一天，033将对手ko后下了擂台，遇见了一个女人。

　　“你好，033选手，我是纪墅，我想要领养你。你不用再被消费打拳，只需要成为我家里的一员。”

　　033摘下了拳套，知道他终于等到了机会“我知道你。军部的人。我可以为你做事被你领养。但我要找一个人。”

　　“好。没问题。”

　　老头如他所说，放他离开。告别那天，033将比赛赢得的钱九成留给了他。

　　沈簇说得对，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对了，你有名字吗？随我老公姓秦吧。”纪墅在领养合同上按下手印。

　　“这个字，你看！叫什么？”沈簇趴在一边，带着小黄鸭的帽子拿着蜡笔写了一个丑丑的字。

　　“孑。”

　　“啊！你知道！我都不知道，今天老师叫我读，我念的子，被笑话了。”

　　“沨？”他指了指另一边分家的字。

　　沈簇笑嘻嘻“你又认识！你好厉害呀~今天我问妈妈，植物最需要什么，妈妈说是水和阳光。但是我喜欢风！吹起来又舒服又凉快！沨可是簇的必需品呀！”

　　“我有名字。”033拿起笔，在领养证明上写着。

　　“我叫秦沨孑。”

　　“检测第二性别大概率是Beta。”纪墅拍了拍秦沨孑的脑袋“Beta好啊，不受信息素影响。”

　　“怎么办？今天爸爸妈妈带我去检查，医生说我以后会分化成Omega，到时候要和另外一个Alpha在一起。”沈簇的笑脸闷闷不乐地皱在一起。

　　“我不想和别的Alpha在一起。”

　　“那我呢？你想和我在一起吗？”他问道。

　　沈簇的笑脸豁然开朗“是你就好啦！我最喜欢你了！不过你不是Alpha也不耽误我们在一起。”

　　“你知道他在注射催化剂为什么不告诉我！？”纪墅愤怒地看着秦壑“他是我们的孩子！不是你手底下的兵！”

　　秦壑只低头“嗯。别生气。他已经想好了。就像我为你可以做任何事一样。”

　　呕吐、眩晕、发热、疼痛。秦沨孑在冰冷的仪器台上坚持度日。

　　他看着角落里那把，被领养后从倒闭的孤儿院里找到的，沈簇送给他的那把蓝色的伞，曾经，现在，都是他的港湾与慰藉。

　　2016年12月22日。

　　秦沨孑分化成功。

　　【因信息激素催化剂，催生腺体。信息素等级低，腺体具有一定缺陷功能。匹配Omega极少。】

　　2017年，2月20日。

　　找到你了。

　　2017年，2月21日。

　　这条腺体和你完美匹配。

　　2017年，2月22日。

　　我已经无法阻止你注射信息激素抑制剂了。

　　医生说可以感染分化。

　　2018年，2月20日。

　　感染成功。

　　2018年，3月1日。

　　沈簇，我来见你了。

　　*

　　七个月后。

　　2018年，12月3日。

　　“老头！最近又来了厉害的年轻拳手！”男人摸了摸老头的光头。

　　“喏！就是他！”

　　擂台上，对手早已昏厥。沈簇穿着黑色的背心短裤，身上的肌肉线条凌厉饱满，长发被汗水浸湿，那张乖巧柔软的脸不再因表情而显冷淡。而是那双眼里的锋利，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变成滑梯，一直到鲜红的唇。

　　美得惊心动魄，下手极利落狠厉。是金柏利拳场最短时间内火爆的拳手。

　　喝彩声无比高涨，众人为他狂热、欢呼。

　　看客亲切的称他为“Bursting Camellia”爆裂山茶。

　　当白色山茶的信息素布满全场时，对面即便是一头蛮牛也会被他撂到ko。

　　“他叫什么？”老头眯着眼捋着胡子。

　　“033！嘿！这数字是不是量产金牌拳手！”

　　“哦？”老头子瞪着眼睛摇头笑了笑。

　　叮叮。

　　电脑邮件响起。

　　黑暗中秦沨孑因邮件的内容而瞳孔骤缩，水杯被他硬生生捏碎，慌张惊愕喜悦奔流而出。

　　【秦。你找到那个人了吗？我想或许他也在找你，正因为这样，我觉得你们极有可能错过了。如果你还想找他的话。】

　　【图片】

　　【就来这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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