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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只废太子
花灯的光晕在视野里流转逡巡,看久了免不了觉得视线模糊,只余下一片朦胧的繁华盛景。
祝平安与穆景珩并肩而行,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他神色淡淡,偶尔驻足观赏路旁的花灯,却始终未再开口。
祝平安也不多言,毕竟两人之间隔着断不开的仇怨,穆景珩还能如此“和颜悦色”地与他同游,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
行至街口,穆景珩停下脚步,微微颔首道:“祝公子,今夜多谢相陪,本王身体不适,便先行告辞了。夜深露重,祝公子也早些回府吧。”
声音温和疏离,仿佛刚才的短暂同行只是一场客套的偶遇。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祝平安拱手一笑,“王爷客气了,能陪王爷赏灯,是在下的荣幸。既如此,便不多加叨扰了。”
目送穆景珩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没忍住又摇头轻笑,距离那群孩子传信的地方不过百余步,看来穆景珩真的是不想同他多待。
这大概是目前最难接近的任务对象,对他的防备心远超以往,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且要小心应对,否则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刚踏进府门,一名侍卫从暗处快步迎上来,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公子,摄政王派人送来了密信,说是务必亲手交予您。”
祝平安眉头微蹙,接过信函,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回到房中他细细观察手中的信封,发现根本没有封口,大咧咧敞开着,似是笃定祝府侍卫无人敢擅自偷看。
祝平安撇撇嘴,好一个自信狂妄的摄政王。
信纸上寥寥数语,却引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明日朝堂,举荐穆景珩北上治旱,——穆]
祝平安看了又看,字里行间都是穆靖川的无情与算计。
将信纸丢进烛火,火苗便瞬间吞噬了纸张。
穆靖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北方当下旱灾频发,水位过低导致农田无法自然灌溉,只能通过人力勉强浇灌,家家户户齐上阵,才能保证植株不至于被渴死。
此时派穆景珩去,不过是借机要将他调离京城,一定程度上阻断他与拥护者之间的联系,若治理不力,还可趁机治罪,一举两得。
且这家伙多半在北方已经设好了埋伏,就等着穆景珩过去自投罗网,恐怕他一时不察,便会殒命。
“真是好算计啊。”祝平安低声自语。
穆景珩如若离京太久,女帝那边便失去了唯一的依仗,会给他的任务平添难度,但若直接忤逆穆靖川,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
当下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应对之策,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祝父身为太尉几乎是掌握全部兵权,常年驻守战场,身负战功无数,百姓爱戴、将士顺服,祝家这位置也就坐得愈发稳定。
但旧帝晚年由于仅有一子,思虑之心愈重,不免得对祝氏怀揣忌惮之心,屡次派年岁已高的祝父亲下前线。
祝父深知功高盖主不可取,于是率弱冠之年的祝平安主动来到旧帝面前,自报家门式说自家嫡子身弱不宜习武,且胸无杀敌壮志,蒙氏族荫庇,只求个闲散文职。
旧帝对祝父的识时务甚是满意,颇为大方地给了个议郎。平日里祝平安只用上上朝,听听乐子,回到家后,还是那个闲散公子。
可惜旧帝疑思过重,放心不下任由祝氏发展,又给祝平安安排了个侍读名头,企图将祝氏嫡子牢牢掌控在手中。
于是几乎可以说,当今皇室唯二的两个继承人,都与祝平安相识甚久的交情。
还不到晨起的时辰,外面便有丫鬟通报传唤,祝平安着实适应不了古代官员的作息,强打起精神洗漱完,推开门便见外面是帝王的贴身女史。
让他行跪拜礼接旨,祝平安心中多少还是会别扭,假装客气一下,不过刚屈膝,就立马被女史拦住。
“祝大人莫要行这些虚礼了,下官前来是传圣上口谕,召您速速进宫。”
不过语毕,祝平安便被簇拥着迷迷糊糊上了轿子。
外头天色还擦着黑,瞧不见任何光亮,祝平安匆匆赶到承明殿,甫一进门就听到穆清安的命令:“其余人都退下吧。”
殿内只余下两人,祝平安才仔细端详当今天子,左右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孩子,穿着威严宽大的龙袍,却撑不出那该有的气势。
屏退众人,便是要卸去帝王身份与他沟通。祝平安上前几步,撩开朝服坐在高位侧边的台阶上,
“陛下如此焦急唤我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他直白地问。
穆清安面露愁色,忧虑地扯住他的衣袖,“平安哥,朕的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祝平安面色一怔,穆靖川不可能会脑残到告诉她自己的计划,那看来只能是她自己发现的了。
他不由得端正了态度,看来此后不能因为任何先决条件而轻视某个人了。
“陛下此话怎讲?”祝平安柔声询问。
他在穆清安这里是值得信任的幼年玩伴,在穆靖川那里也是同理,可是两个人的立场截然相反,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慎重考虑。
毕竟帝王和摄政王,祝平安哪个都惹不起。
穆清安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抿了抿唇,凑近了与他比口型。
先是哥哥,再是抹脖子,最后结尾又是哥哥。
“哥哥”要杀哥哥。
祝平安早有预料,并不惊讶,他神色淡淡地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音量丝毫不减,“陛下若觉得政务繁忙,可适当出去散散心,一切都有朝中众臣与摄政王,莫要多思多虑,伤了圣体。”
一句话总结:有我在,没意外。
穆清安不愧是聪明孩子,无需进一步提点便已听明白,她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小幅度点点头。
眼见事情解决,祝平安起身便准备告退,穆清安突然又伸手拉住他,略带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她满是踌躇的脸。
“朕身为女帝,处境……劳烦平安哥了。”她的未尽之言皆藏于朝堂之上、局势之中,如今再度低头恳求,不过是想再谋得一份保障。
祝平安没有动,只是问他:“什么女帝?”
穆清安茫然重复:“朕是女帝。”
祝平安蹲下身仰视她,珍而郑重:“这是你的江山,外面是你的子民。你是帝王、是天子。”
天色渐明,金銮殿内百官肃立,祝平安站在文官队列中,与前殿有段距离。
满朝文武都爱在朝堂说些有的没的,听得他昏昏欲睡。
“陛下,北方三地旱情严重,百姓叫苦连天。若再不加以治理,恐生民变,望陛下定夺!”户部尚书出列,高声奏道。
祝平安来了精神,到他该表演的环节了。
闻言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穆靖川微微抬手,众人立刻噤声,他声音沉稳洪亮,缓声问道:“北方旱灾确为燃眉之急,不知诸位可有良策?”
一位老臣颤巍巍出列,“老臣以为,当派遣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前往赈灾,开仓放粮,安抚民心。”
这显然是穆靖川找来群演,祝平安咂舌,简直是虐待老人啊。
穆靖川颔首,目光扫过群臣:“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殿内一片沉寂,毕竟这种事情都是吃力不讨好,办得一般还行,回来自己坦诚认罪也没什么。可但凡失误一点儿,脑袋搬家都是上面人一句话的事。
祝平安知道时机已到,该他出面当坏人了,于是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朗声道:“臣举荐定贤王穆景珩北上治旱。”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穆景珩虽未废太子,但素有贤名,且与北方世家关系密切,怎么看都是最佳选择。
可是……
在场谁人不知摄政王与定贤王的复杂关系,各个只不过三缄其口,怕引火上身罢了。
穆靖川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哦?祝卿为何举荐定贤王?”
祝平安神色坦然,拱手答道:“定贤王仁德宽厚,曾主持过南方水患治理,于灾害治理一事经验丰富。北方旱灾非一日之寒,需一位能统筹全局之人,臣以为,定贤王再合适不过。”
穆靖川沉吟片刻,“祝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定贤王久居京城周边,突然北上,恐有不妥。”
这还演上瘾了,祝平安暗自吐槽,再次躬身,“臣愿陪同定贤王一齐前往,协助治理旱情。”
穆靖川眉头微挑,显然是终于说到让他满意的点了,片刻后,他缓缓点头:“既如此,便依祝卿之议。定贤王为主使,祝卿为副使,即日启程北上。”
“臣领旨。”
祝平安与穆景珩离得太远,看不到他如今的神情,只能听到同步在殿内响起的回应。
早朝散去,众臣鱼贯而出。
祝平安还不甚习惯这宽大的朝服,拢了拢袖口,正欲随人流离开,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侧首望去,正见穆景珩立于阶下,两人视线相触,穆景珩眸中既无讥讽,亦无亲近,只微微颔首,算是礼节性的示意。
祝平安唇角微扬,拱手一礼:“王爷。”
穆景珩并未停留,步履从容从他身侧走过,擦肩的刹那,极轻的声音似风般掠过耳畔。
“祝大人,此行北上,还望……各安天命。”
话音落下,他已翩然离去。
祝平安站在原地,望着穆景珩渐行渐远的背影,任命地摇摇头。
较真去算,这是他与穆景珩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交面。
结下的梁子,却是别人可能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多且沉重。
此次任务,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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