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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契
昆仑秘境的风裹挟着细雪,打在脸上如针扎般刺痛。
晏昭紧跟着云谏在嶙峋的山路上前行,手腕上的金绳将两人拴在一起,在月光下泛着微弱流光。三日前那场死里逃生的战斗后,监仙司的追捕愈发疯狂,他们不得不躲进这处连玄天上帝都无法完全窥视的古老秘境。
"还有多远?"晏昭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指。
云谏的白发在月色中几乎透明,发梢的赤金色如同跳动的火焰。他指向远处一座被冰雪覆盖的亭子:"那里...藏契阁。"
藏契阁——监仙司存放重要契约的地方,也是三百年前他们那份道侣契约的最终归宿。自从在魂殿得知契约的存在,晏昭就无数次想象过它的样子。一张纸,一卷帛,亦或是刻在玉简上的誓言?无论哪种,都承载着两个年轻人最真挚的承诺,和最惨烈的背叛。
"守卫呢?"晏昭眯起眼睛打量那座看似毫无防备的小亭。
云谏的指尖凝聚一点金光,在空中画出几个符文:"月圆之夜...守卫...轮休。"
符文飘向藏契阁,在周围形成半透明的光罩——是警戒阵法。云谏熟稔地找到阵眼所在,无垢剑轻点三下,阵法便如泡沫般消散。
"你以前...常来?"晏昭挑眉。
云谏的嘴角微微上扬:"年少时...叛逆。"
这个小小的笑容让晏昭心头一暖。她突然很想看看年少时的云谏是什么模样——是否也如寻常少年般顽劣,是否也会为了见心上人一面而翻墙越户。
藏契阁比想象中要小,内部却别有洞天。推开门,迎面是无数悬浮的玉简和卷轴,按照年份和类别排列在虚空之中。最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本厚重的金册,封面刻着"天规"二字。
"我们的...在哪?"晏昭小声问,生怕惊动什么隐藏的禁制。
云谏闭目感应片刻,指向西北角的一个暗格:"那里。"
暗格被七重封印保护,每一重都需要特定的解法。晏昭看着云谏娴熟地破解一道道禁制,手指翻飞如蝶,每一式都精准优雅。这就是曾经的监仙司首席,对仙界规矩了如指掌,如今却成了最危险的叛逆者。
最后一重封印解除时,暗格中飘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它看起来普通得近乎简陋,边缘还有烧灼的痕迹,却被郑重其事地收藏在此。
云谏的手在接触到羊皮纸的瞬间微微颤抖。晏昭也感到一股莫名的悸动从血誓传来——这就是三百年前他们亲手签下的契约,承载着最美好的誓言和最痛苦的背叛。
"一起?"她轻声问,手指覆在云谏的手背上。
云谏点头,两人共同展开羊皮纸。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辨: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云谏与晏昭今日结为道侣,生死与共,大道同修。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落款处是两个歪歪扭拙的血指印,旁边画了把小小的双剑交叉图案,稚嫩得可笑。这显然是两个年轻人瞒着师门偷偷立下的契约,字里行间都是不顾一切的莽撞与赤诚。
晏昭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突然一阵眩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年轻的她偷来师父的朱砂和羊皮纸,拉着云谏在昆仑后山立誓;两人笨拙地割破手指,疼得龇牙咧嘴却强装镇定;云谏红着脸将祖传玉佩塞给她,而她回赠一缕系着红绳的发丝...
"记得吗?"她哽咽着问,"你说过要带我游遍四海..."
云谏的金眸泛起涟漪,显然也陷入了回忆。通过血誓,晏昭看到了他记忆中的画面:她趁着月色翻窗进入云谏的寝室,非要他在契约上按手印;两人躲在被窝里偷笑,生怕惊动隔壁的师长;离别时她突然亲了他的脸颊,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逃之夭夭...
这些记忆太过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谁能想到,短短三个月后,就是昆仑之巅的刀剑相向。
"焚毁它。"云谏突然说,声音沙哑得可怕,"斩天灯...需要。"
晏昭明白他的意思——白辰说过,要完全激活斩天灯,必须焚毁当年的契约。唯有如此,才能斩断玄天上帝加诸在他们身上的枷锁。
她从怀中取出斩天灯,灯焰感应到契约的存在,立刻窜高三寸,呈现出纯净的赤金色。云谏将羊皮纸悬在灯焰上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手。
羊皮纸落入火焰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藏契阁剧烈震动,羊皮纸不仅没有燃烧,反而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大胆!"
晏昭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这是玄天上帝的声音,仅仅是两个字,就压得她气血翻涌。云谏立刻挡在她身前,无垢剑横于胸前,白发如火焰般舞动。
"继续!"他咬牙道,"我挡住...威压!"
晏昭强撑着维持斩天灯的稳定。羊皮纸在灯焰中翻卷,边缘开始焦黑,但核心部分依然抗拒着燃烧。更可怕的是,那些字迹正在发生变化——原本稚嫩的誓言被一道道金色符文覆盖,那是后来添加的禁制!
"原来如此..."晏昭恍然大悟,"玄天上帝篡改了我们的契约!"
她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灯焰上。赤金火焰瞬间暴涨,将羊皮纸完全吞没。金光与赤焰交织,在空中形成一幅幅画面——
年轻的云谏跪在玄天上帝像前,背上鲜血淋漓。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要么亲手处决她,要么看着她魂飞魄散。"云谏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
晏昭被锁在刑台上,云谏面无表情地举剑,却在最后一刻剑锋偏转,只斩断她的发带。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个字:"逃..."
记忆碎片如风暴般席卷两人的神识。晏昭看到自己坠崖前将半缕发丝塞入云谏衣襟;云谏则看到晏昭在流亡途中,每个满月之夜都会对着昆仑方向举起酒杯...
最震撼的画面出现在最后——羊皮纸即将完全燃尽时,火焰中浮现出两个年轻的身影:白衣少年和红衣少女在昆仑雪地交换信物,相视而笑。那是被玄天上帝强行抹去的最初记忆,是他们故事真正的开端。
"阿昭..."云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想起来了..."
晏昭转身,泪水模糊了视线。云谏的白发已经完全变成了赤金色,在风中如火焰般舞动。他的金眸不再冰冷,而是温暖的琥珀色,盛满了跨越三百年的思念与痛楚。
契约化为灰烬的刹那,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接洞穿了藏契阁的屋顶!天空中传来玄天上帝愤怒的咆哮,血色云层开始旋转,形成一只巨大的竖瞳。
"走!"云谏拉起晏昭的手,"去静室!"
两人刚冲出藏契阁,身后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崩塌声。整座建筑在玄天上帝的怒火下化为齑粉!更可怕的是,天空开始下起血雨,每一滴都带着腐蚀灵力的可怕力量。
"这边!"晏昭挥动红尘剑,斩开一条通路。手腕上的金绳突然发烫,指引着一个方向——是后山那座秘密石室!
血雨越下越大,晏昭的皮肤开始刺痛,灵力运转也变得滞涩。云谏见状,突然将她拉到怀中,白发如伞般张开,形成一道保护罩。发丝间的赤金光芒将血雨隔绝在外,但每挡住一滴,就有一缕白发失去光泽。
"你的头发..."晏昭心疼地触碰那些变暗的发丝。
"无妨。"云谏的声音异常坚定,"快走!"
两人跌跌撞撞地来到石室入口,机关却已被血雨腐蚀。云谏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石壁上,硬生生用灵力震开一条缝隙。他们刚挤进去,外面就传来监仙司修士的喊杀声。
"封门!"晏昭反手一道剑气,将入口彻底轰塌。
石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斩天灯和云谏的白发提供微弱光源。晏昭摸索着找到以前用过的干草铺,扶着云谏坐下。他的情况很糟——白发已经失去了大半光泽,脸上也出现了细小的血痕,那是抵抗天罚的代价。
"值得吗?"晏昭轻轻拂去他脸上的血痕,"为了焚毁一张旧契约..."
云谏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只是...契约。"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是枷锁...玄天上帝...通过它...控制我们..."
晏昭这才明白,那份契约早已被玄天上帝篡改成了控制两人的工具。难怪三百年来,每当他们即将相遇,总会有无形的力量将彼此推开。
"现在呢?"
"自由了。"云谏的唇角微微上扬,"情劫道...完整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晏昭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从丹田升起,流向四肢百骸。她的红发无风自动,有几缕变成了与云谏相同的赤金色。
"这是..."
"情劫道...真正的力量。"云谏的白发又开始发光,但这次是与晏昭的赤金发丝共鸣,"共享...一切。"
晏昭突然俯身,吻上云谏脸上的伤痕。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她本意只是想帮他止血,却在双唇相触的瞬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灵力流动。
云谏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她的唇上传来微微刺痛,仿佛分担了部分伤痛。更神奇的是,两人的发丝在空中交织,赤金光芒大盛,将整个石室照得如同白昼。
"情劫道...治愈术。"云谏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需要...强烈情感驱动。"
晏昭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云谏扣住了后脑。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金眸中情绪翻涌:"别躲...继续。"
这个距离太近,近到能数清彼此的睫毛。晏昭的视线落在云谏的唇上——苍白、薄削,此刻却因血迹而显得妖异。三百年前,她曾偷亲过那里,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逃开。如今...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打断了这暧昧的时刻。外面传来厉尘的怒吼:"叛徒!滚出来受死!"
云谏的眼神瞬间变冷,无情人格又占了上风。他一把推开晏昭,无垢剑出鞘:"待在这..."
"不!"晏昭抓住他的手腕,"我们说好的,同生共死!"
云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金眸在冷酷与温柔间切换。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晏昭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感受...我。"
掌心下,那颗残缺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更神奇的是,晏昭能通过血誓感知到云谏神识中的斗争——两个"自己"在激烈对抗,都想掌控这具身体。
"帮...我。"云谏艰难地说,"融合...不是压制。"
晏昭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闭上眼,将神识通过血誓传入云谏体内。那里如同暴风中的海洋,两股意识正在厮杀。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不是帮助任何一方,而是像纽带般将两者连接。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石室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外面的攻击越来越凶猛。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后,石门被轰开了!
厉尘带着十几名执刑殿长老冲了进来,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齐齐止步——
云谏和晏昭相对而立,双手相抵,发丝交织。他们的白发与红发已经完全变成了赤金色,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火焰。更惊人的是,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赤金光茧,上面流动着古老符文。
"情劫道...大成!"一名年长的长老惊恐后退,"快禀告玄天上帝!"
厉尘却狞笑着举起雷鞭:"趁现在!杀了他们!"
雷鞭带着刺目的电光抽向光茧,却在接触的瞬间被反弹回来,差点伤到自己人。光茧中的两人依然闭目而立,对外界充耳不闻。
"结阵!"厉尘怒吼,"我就不信——"
他的话没能说完。光茧突然爆发出刺目强光,云谏和晏昭同时睁眼——他们的眼睛完全变成了赤金色,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光芒!
"玄天上帝..."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重叠如同回音,"今日...斩你枷锁!"
赤金光柱冲天而起,直接洞穿了石室顶部,射向天空中那只血色竖瞳。玄天上帝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昆仑山都在颤抖!
当光芒散去时,厉尘和长老们已经不见踪影,可能是逃了,也可能是灰飞烟灭。云谏和晏昭虚弱地靠在一起,赤金光芒从他们身上褪去,但发色依然保持着那种奇妙的渐变。
"成功……了吗?"晏昭喘着气问。
云谏望向天空——血色竖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皎洁的满月。月光如水,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照亮了手腕上那对赤金符文。
"只是...开始。"他轻声道,"但枷锁...已断。"
晏昭靠在他肩上,疲惫却满足。三百年的恩怨,今日终于有了了断。前路依然艰险,但至少,他们找回了最重要的东西——彼此的记忆,和那份曾经天真却真挚的誓言。
月光下,两缕赤金发丝悄然缠绕,如同命运的红线,再也无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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