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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营帐两相怨
寒雨淅沥,冷凉浸地。
待用过晚饭,众人围炉取暖,茶烟袅袅。
秦碧泱心下笃定。
琅骨方才出手阻拦,现下又有阿昭撑腰,加之是非分明的摄政王,向来都与阿昭同进同退。
底气足了,她便要抢占先机。
“我不走了,我要陪着娘亲。”
唐怀翊冷哼一声,如何不晓得她这小九九?
“真当他们护得住你?你执意留,我亦是执意要带你走。便是天王老子拦着,你也得回医营……若是不愿回营,索性跟我回康都,永生永世,休想再踏出府门半步!”
“唐怀翊你!”
秦碧泱霍然站起,指尖几乎戳到对方高挺的鼻子。
你来我往,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侍郎夫妇这般针尖麦芒,但凡相处几日,早就见怪不怪。
棠溪晖侧身,与裘四低语。
棠溪昭捧着瓷盏默默饮茶,时不时偷瞟一眼端坐如山的闻予濯。
若论以往,他必会噙着促狭笑意,将她逮个正着。
但此时此刻,他真就视而不见,未舍予半点眸光。
疏离得就像,他只是大康的摄政王。
小辈们各怀心事,倒是愁煞了堂上的秦母。
唯一的掌上明珠,性子好动,三天两头往外窜。
只是说着去外地访友,却迟迟不曾归家。
差人找了许久,等来的却是数十箱沉甸甸的“礼部侍郎聘礼”。
这才知晓女儿身在康都,盼了些许时日,未见回门,寄去的书信无一回应。
年过半百的老夫妻,收拾行囊,跋山涉水赶到康都,竟被女婿生生拦在门外。
甚至半句话都说不上,只能远远地瞧几眼宝贝女儿,便被礼送回了罄州。
那时只道这礼部侍郎无情无礼,也不知泱儿在唐府要受多少委屈。
现下看来,泱儿这性子,即便逼着受了委屈,那也是要当场讨回来的。
如此,她心下略略好受些。
也不管这礼部侍郎真情还是假意,她只要宝贝女儿平平安安,快些出城莫要染了这要命的怪疫。
思及此,秦母开口劝道,“泱儿,你还是早些出城罢,府里有刘管事他们守着,轻易不会出岔子,为娘也不会出府,染不上这怪病,你只管放心回去。”
“那怎么行!”秦碧泱快步走到跟前,两只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日渐苍老的手掌。
“竺城虽非疫病横行,但这怪病诡异又致命,病源一日不查明,那阎王老儿便一日不肯离了竺城。”
“娘亲,你不要赶我走……我离家许久,你都不曾惦念我吗?当真舍得我就这么走了?”
晶莹的泪花在狐狸眼中泛滥,秦碧泱几度哽咽。
秦母亦是伤心不已,她又何曾舍得?
但性命攸关之事,她只能故作强硬,闭上红通通的双眼,忍去心中万般不舍。
“泱儿,你听话,你已经嫁进了唐家,那便是唐家人,不许再这般任性……快随你夫君出城罢。”
“他才不是我夫君!我已经把他休了!”
“秦碧泱!”
唐怀翊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有人在场,他当真要狠狠堵住她的嘴,堵得她脑袋发昏不知天地为何物。
秦碧泱气咻咻地回过头,“和离书我早就签了,你不认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唐怀翊不怒反笑,“你敢说现在被丢在康都,天天见不到爹娘的那小娃,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秦碧泱顿时被噎住,倘若是唐怀翊的种种,她大可一并无赖弃之。
但一提到那名儿都未起的女儿,秦碧泱愧疚得失了所有气焰。
堂中陷入沉默,正是此时,清冷的嗓音缓缓而道。
“不若将秦老人与奴仆们,一众接到医营。我们可在医营外再设几处帐子,以供他们居住。”
“城中风险不定,即便眼下身体康健,也不见得明日未有异常。秦姑娘,你身子尚未完全康复,更易染疾,还是早些回营较好。”
“没错,阿昭身子骨也未好全,方才茕阁遇袭,强行运功,怕是筋脉又有受损,得赶紧回去调养一番。”
“遇袭?”
沉默良久的闻予濯突然开口,幽幽的目光终于漫不经心地掠过棠溪昭。
她只暗道不妙,赶忙瞪了眼哥哥,分明说好隐瞒此事,怎的又抖落出来?
棠溪晖生怕妹妹轻易哄好人,三言两语将方才茕阁之事,尽数道来。
闻予濯听了,若有所思,指腹摩挲着盏缘,未再开口。
“琅骨先生提议甚好,”秦碧泱终于绽开一丝笑颜,“娘亲,你快些收拾行囊,同我们一道出城。”
秦母面露迟疑,嗫喏着不敢应声。
众人心知肚明,齐刷刷看向位高权重的摄政王。
现在竺城进出,须得有通行令牌,如若要带秦府的人走,那必得有人放话。
闻予濯气定神闲斟茶饮茶,丝毫不顾旁人焦急的神情。
秦碧泱与这摄政王仅有几面之缘,哪里敢开口求人。
唐怀翊与他,更是针尖对麦芒,轻易不会低头。
“咳……”
蜂窝心自有玲珑心来解。
“王爷,城中怪病盛行许久,即便突生变故,秦老夫人等人也未染病。想来也是康健之身。”
“泱儿父亲不幸离世,如今只剩母女俩相依为命,您向来仁心厚德,定能体谅其间苦楚。”
棠溪昭一番妥帖说辞,若除却旁的,自是天衣无缝将人攻陷。
奈何闻予濯要的,不是这番“理”,也并非那般“情”。
凭的就是有意刁难她。
“早有命令,严禁通行。”
“只在城外新扎几处帐子,不会影响到医营中的其他人。若有了何等症状,琅骨先生也可第一时间查探,指不定还能查着病源。”
“风险甚高,若要秦府尽数出城,人口之多,易引发暴动,并非良策。”
棠溪昭咬了咬唇,心头已开始暗骂这老男人,平白无故地非要故意铁面无私。
他若执意不松口,说破了天也自是白费口舌。
“王爷,这竺城……唔……”
棠溪昭说着,忽而捂住胸口,眉心紧蹙,面上已露痛苦之色。
棠溪晖急弹而起,“阿昭!”
闻予濯哪里还顾得方才赌气刁难,大步一迈,袖间生风。
正欲扶住棠溪昭的肩膀,却被棠溪晖挤兑开。
秦碧泱也瞬时冲过来,急切连问,“阿昭,哪里疼?哪里疼?”
“定是方才运功,又引着伤处。”
棠溪晖话音刚落,裘四已伸手为棠溪昭搭脉。
棠溪昭虚虚靠在秦碧泱怀里,在闻予濯瞧不见的地方,偷偷朝裘四使了个眼色。
“棠溪姑娘现下心脉受损,需速回医营服药,不容再多做耽搁。”
闻予濯当即松口,秦碧泱赶紧拉着秦母回房收拾行囊。
唐怀翊难得平心静气与闻叔交谈,两人细致商量,最终决定以探查实验为由,将秦府的人带出城。
裘四在旁听了,点点头,说出一早就琢磨好了的打算。
“我还需带一人出城。”
-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更深雨收,帐外莹亮若昼。
棠溪昭正要上榻休息,忽然听到一连串脚步声。
“棠溪姑娘,睡下了吗?摄政王托我来为你把脉。”
“不用了,早就不疼了,琅骨先生操劳一天,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帐外沉默良久,熟悉的低醇嗓音终于响起。
“你今日运功动武,怕是废了这几日静养,需得让琅骨先生仔细探查,莫要留下病根。”
闻予濯听帐中没有反应,又将开口。
适时传来棠溪昭的声音,“那便有劳琅骨先生。”
裘四瞧着比往常脸色更冷,他素来歇息都是按点按刻,今日本就晚了许久。
宽衣正要睡下,都被摄政王三催四请,威逼利诱,叫过来为其诊脉。
“我开个新方子,再喝两记汤药,再好生静养几日,切记莫要再莽撞运功。”
裘四来匆匆去也匆匆。
闻予濯却未跟着走,他坐于灯下细细看了一眼药方。
眸中一丝晦暗稍纵即逝。
棠溪昭愣愣坐着,双手撑在塌边,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弄着底褥。
不敢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做错事一般,埋着头不敢说话。
以往每每这个时候,在她眼里,闻予濯就成了长辈——像闻奶奶那般,令她生惧。
不过,也是一个好时机。
彻底断了关系,从此,真就老死不相往来。
遂了阿娘向来的愿……何况,瞧他方才那副模样,也是铁了心要与她划清界限。
脑中一片混沌,胡思乱想之际,倏然投下一道阴影,那绣着金丝线的华贵靴子已停在她半步开外。
手指停下动作,紧紧扣着底褥,只将头埋得更低了。
良久,头顶一声无奈轻叹。
“身子哪处可还疼着?”
虽然方才在秦府是装模作样,但与那红傩面对轰一掌,又与那同伙过招,将这几日的细心调养都白白浪费,五脏六腑连着骨头,都时不时抽疼,她只是未曾显露。
“疼……倒是不怎么疼了……”
棠溪昭小声回话,隐约能听出几分怯怯之音。
闻予濯本还蓄积的怒火,被她这幅缩头乌龟的模样,平白地削去几分,悄无声息地扬了扬嘴角。
“倒是知道疼的,分明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运功,那些刺客逃了便逃了,我们再抓回来便是。他们一路跟到了竺城,其后必有阴谋诡计,你还愁有抓不到的时候?何苦反伤了自己身子?”
“今日这般好时机,”棠溪昭尚有些不服气,“也不知那同伙是何来历,对我的招式倒是清楚得很……”她的脸色霎时变得凝重,“若非他奇功在身,那便只有灼女……”
她不敢细想,倘若真如那趾高气昂的张尚书所言,丽河行刺乃灼女谋划,那茕阁岂非死路一条?
闻予濯料她所想,适时宽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在康都能为非作歹,江湖偌大,奇人比比皆是……倘若真如你猜想,那晖儿定然早已知晓。”
“那倒也是……他就是个大喇叭……”
棠溪昭低低自喃,记恨着先前兄长暴露茕阁遇袭之事。
“倘若他不说出来,你又想瞒到几时?”
闻予濯的声音突然严肃,蓦地又有几分长辈的气势。
棠溪昭有些畏惧,但却因这份畏惧,生出些许怒气,她讨厌被压着,讨厌被权势,被身份,被各种各样的规矩压制。
“我想瞒便瞒,与你何干?”
闻予濯见她又有化作小炮仗的势头,唯恐她置气伤了身,只好兀自沉默敛去因担忧而冒出的气焰。
他忽然懂了几分,唐怀翊分明并非强盗歹徒,却会失了家教修养,为了留下秦碧泱,不惜用铁链将其锁在身旁。
闻予濯隐隐有这样的冲动。
即便这样做,是千错万错。
但他连千错万错的名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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