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丝雀

　　“你跟他废什么话。”

　　严靖之中午吃饭时忽然对柳菀说：“40多岁一老头，跟你这种青春洋溢的小姑娘多说一句话他都算赚。”

　　柳菀：？
　　她踢了严靖之：“说什么呢。”

　　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严靖之翘起嘴角。
　　中午食堂里有海鲜炒饭，柳菀那份里满满都是料，一勺下去米饭都看不到几粒。她吃了小半碗，剩下的要打包回去给小黄加餐。

　　严靖之吃得慢些，放下筷子，看柳菀吃水果。
　　“你就不怕跟他吵起来很难看？”

　　“40多岁一老头，跟我这种青春洋溢的小姑娘吵架。”柳菀用严靖之的话回给他：“他都不嫌丢人？”

　　“噗，”严靖之没忍住：“你还放狗——小黄倒是还能配合你。”
　　“我刚刚一直在训她，小黄超级聪明，一教就会。”柳菀很骄傲：“对了，我拿了总办茶水间的小肉干呢。不知道是谁的，减脂鸡胸肉干，只有盐——我偷偷尝了一口，还挺好吃的。”

　　那是严靖之让买的，因为他最近捡回了健身习惯，开始控制起饮食了。
　　当然，面对柳菀，他是不会承认的。

　　就像他不会承认，知道柳菀在门口跟傅襄吵架，他心里爽得不行。
　　小丫头嘴皮子还挺溜呢。

　　另一边，傅襄很是没脸。
　　王泾源在上次聚餐后就一直对傅襄很是冷淡，周围的人看出门道，也开始拐着弯打听起傅家的往事。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人不少，几天内往事被掀起波澜。傅文国被老同事揶揄了，晚上睡不着觉，打给傅襄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训斥。

　　“让你做些事情怎么就是做不成！”傅文国气急败坏地质问：“王泾源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你们见过面了他连动都不动，一个电话都没有！你是不是不想让你弟弟回家？啊？！”

　　“老傅，别生气呀。”何锦夏在一旁安抚着傅文国：“老大那边肯定很忙，公事没忙完怎么去处理家事呢。”

　　“忙个屁！他难道是什么重要的领导？到现在了不过是个写稿子的，连个强势部门的负责人都没当上！跟他弟弟比简直拍马都赶不上，我当初怎么就——咳咳！”

　　傅文国那边剧烈咳嗽起来，何锦夏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递药拍胸，整个过程在电话里清晰明了地传到了傅襄耳朵里。

　　中年男人只觉得好笑。
　　现在的状况，难道是他傅襄一个人的错？
　　主要的原因，难道不是他傅文国对他生母多年的打压和冷暴力，任由何锦夏插足他们的婚姻导致的？

　　现在老了老了，觉得留在身边的大儿子仕途不畅，不足以光耀门楣，就又想起改名换姓背井离乡的小儿子，觉得他有钱能光宗耀祖，巴巴想要认回来了？
　　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掩去眼底的冷笑，傅襄快步走出大楼，刚要上车，没想到被人叫住了。
　　“傅老师，您留步。”来人是个年纪不大不小的女性，有些眼熟，似乎见过，但傅襄没有什么印象。那女人过来给傅襄开了门，顺手递过去一盒礼品：“不成敬意，还请您一并带走。里面有一些圻盛的资料，希望对您有帮助。”

　　傅襄扫了一眼，的确看到了几页纸，没说什么，带着走了。
　　回到房间打开一看，除了圻盛的介绍外，还有一张名片夹在在其中。

　　林慕辰，圻盛的董事会秘书。

　　沉思片刻，傅襄拨通了上面的号码。隔了一天，他便被邀请到了林家老宅中。林老爷子和林老太太似乎对傅家有所耳闻，听闻了傅家的陈年旧事，颇为感叹父子亲情的不易，当天晚上，王泾源也来到了林家老宅中作客。
　　一夜之间，王泾源态度反转，开始暗示严靖之与父亲和解。

　　“王大哥？”
　　严靖之正在家里逗狗玩，听到王泾源的话人都懵了，几秒后立刻反应过来：“谁请您当说客了？”

　　“唉，这群老领导啊，他们别的可能有不同看法，但在儿女孝顺这件事上，那意见是基本统一的。”王泾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到了别的上：“人老了，看到别人家的不和睦，就害怕自己家也不和睦。协调一下别人家的事，满足了一下自己的这颗心，也能敲打一下自己家里的不肖子孙。”

　　话都这么说了，严靖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白了，王大哥。”严靖之说：“我……再看看。”

　　“靖之，我知道你家的情况很复杂。你当初那么苦，傅家也没说来个人帮帮你。但是咱们国家这个情况，几千年了，都要人去孝。再多的苦楚，一个孝字压下来，你有理也是没理的。”
　　王泾源是知道严靖之的倔犟的，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说这些话把严靖之也给得罪了，跟自己离心：“实在不行，你堂前尽孝，把面子做足了，这样别人也说不了你什么。你说是不是？”

　　王泾源的话是真的。
　　但严靖之就是心里不痛快。

　　“叔叔？”
　　柳菀哼哧哼哧专心练了两小时功，出来的时候一身汗，正要去洗澡，发现严靖之招呼没打地就回来了。不仅人在，他还搬来两大袋子狗粮、新的胸背、慢食碗和好多狗玩具。小黄趴在地上，黑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严靖之，见柳菀出来也没动弹。

　　鸡瑟斯！
　　陪你玩一会儿就叛变了！

　　柳菀diss了一下小黄，却也看出严靖之不高兴了。她凑近，歪着头看看严靖之：“谁惹你了，叔叔？”

　　“没什么大事，”严靖之看到脸蛋红扑扑的柳菀：“想吃点什么？”
　　“那……吃点冷面呗？”柳菀想了想：“家里还有，而且今天有点热。”

　　柳菀点了菜，严靖之就打发她去洗澡换衣服，自己进了厨房。拿着东西一通处理，他已经分析好了当前的形势。

　　代渊过来考察过圻盛，林家肯定已经收到风声了。但严靖之可以确认，代渊跟他说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交代出去的任务也都是信得过的心腹嫡系，不会有外传的可能，所以林家一定是摸不透代渊和严靖之接触到什么程度的。

　　在林家的谋划中，圻盛就是他们的私产。
　　但如果代家参与进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和代家比起来，林家根本不够看。如果代家想要圻盛，那都不需要争斗什么，让人放句话的事。
　　但林家也肯定是舍不得圻盛的。

　　这些年，林家往圻盛里塞了不少人不说，关联公司的交易也都靠着圻盛挣了不少钱，把林家养得肥肥的。即便是这样，林家也不满足，对严靖之坚持每年持续分股息的方案很是不满，认为这是把原本属于他们的钱分给了大股东和散户。
　　散户不必说，林家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而大股东，自然就是他和柳菀。

　　柳菀之前还小，林家都没拿她当回事。今年柳菀大学毕业，林闻达话里话外是要严靖之早点把柳菀踢出局，嫁人算数。楼家这个没成功，以后一定还会有别人。

　　他自然是不会让林闻达如意的，只现在他还在向代渊证明实力的地步，还远没到和林家撕破脸皮的阶段。
　　他免不得让柳菀再受点委屈。

　　“这些天，你要不去彩南，找你学姐玩些日子。”
　　吃饭的时候，严靖之讲了王泾源的电话。

　　“……”
　　柳菀想了想：“所以这是，林家人想用这个事情……压一压你，然后测试一下学姐的爸爸是不是已经……吗？”

　　严靖之默认了她的想法。

　　“太过份了吧！”柳菀差点摔筷子：“鞭子没抽到自己身上不觉得疼，还搞上受害人和罪犯包饺子的死出了！”

　　柳菀气得差点吃不下，还是严靖之三催四催还吸溜吸溜地吃完冷面。吃掉最后一口泡了冷面汤的鸡蛋，柳菀嚼嚼嚼，还是觉得不开心。

　　“是那个董秘整的事吧。”柳菀忽然想起来什么：“她那时候也在总办，估计是看到了。要是我没多事放小黄……”

　　“——那都没关系，没这个事也有别的。”严靖之打断柳菀的自我检讨：“我还乐意看傅襄被狗撵呢。”

　　“叔叔。”
　　柳菀的语气软软的：“我知道你在宽慰我。”

　　“我没在宽慰你，我还想看到他被狗咬。”严靖之想了想：“其实我很后悔一件事，菀菀。我后悔我没亲自揍他一顿，为了我妈。”

　　现在回忆起来，一切的一切，傅靖的行为都过于精准、冷酷和体面了。
　　以至于几十年后，严靖之想起来，还是有一小股没有抒发出来的怒火。

　　同样都是妈妈的儿子，严靖之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傅襄能够一直对傅文国的出轨熟视无睹，甚至无耻到认贼做母——那可是、那可是生他养他的妈妈！

　　只那是，傅靖能做的太少、太少太少。
　　砍断他们想吞吃妈妈嫁妆的妄想、更名改姓远走他乡，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也是他太幼稚了。
　　他竟然觉得他能摆脱人渣。

　　在他算得上功成名就之后，这群跟他有杀母之仇的杂碎闻着味儿又过来了。
　　又过来了。

　　“叔叔。”
　　带着潮湿的香气闯进了他怀里，柳菀凑过来，轻轻靠在他怀里：“你还有我。”

　　此刻的柳菀没有什么少女的羞涩，她眼睛里带着心疼和委屈，莫名地，竟然让他澎湃的愤怒落了下来。

　　温暖的。
　　像个抱枕一样的。

　　严靖之下意识地环住了她。

　　像，港湾一样的。
　　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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