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朝梦影

　　诗曰：
　　锦帐香衾期已近，绣阁人去暗销魂。
　　阖府惶惶如鼎沸，高堂戚戚似火焚。
　　欲寻蛛丝问来路，却闻玉碎动乾坤。
　　一波未平波又起，可怜宵小自家门。
　　翌日凌晨便是宇文府大小姐绮云出阁之期。这日清晨，府中早已是张灯结彩，仆妇丫鬟穿梭如织，一派锦绣辉煌，皆为明日喜事做最后筹备。谁知偏在这喜庆当头之日，竟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大小姐绮云，不见了踪影！
　　府中众人皆为喜事奔忙，竟至日上三竿，才有人察觉异样。最先发现不对的，是绮云的贴身丫鬟雷苇丽。
　　这一早，雷苇丽便未曾见着自家小姐身影。初时只当小姐早起后独自往园中散心，便未曾放在心上。可眼看着日头渐高，各处回话、送物的嬷嬷往来不绝，或问长问短，或索求物件，将她支使得团团转，此事便这般耽搁下来。
　　及至午时，午膳将近，仍不见小姐踪迹，。雷苇丽这才慌了神，里里外外寻了个遍，哪里还有半分人影？她吓得魂飞魄散的她，连滚带爬奔至大太太跟前，将此事报了上去。
　　这一下，恰似滚油泼入沸水，整个宇文府瞬间炸开了锅！
　　大老爷恪斋闻得此信，只觉头顶轰然如遭雷击，眼前金星乱迸，身子晃了两晃，亏得小厮在旁扶住，才未栽倒。大太太更是在老太太面前哭成了泪人儿诉：“母亲！这可如何是好？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怎地说不见就不见了？倘或有个闪失，教我……教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哟！…”
　　“慌什么！”老太太虽也心急如焚，却强自镇定，“此乃天子脚下、京城腹地！谁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宇文家的人！？”
　　话虽如此，那份紧张与惶恐，却如乌云般笼罩了整个府邸。大老爷当即下令，将府中上下仆从，尽数传唤至大厅，他要亲自审问审！
　　而这消息如长了翅膀，须臾间便传到素和府上。素和阁老听闻此事，倒未见多少惊慌，只提笔写了封亲笔信，命管家火速送往宇文府。而那位素和公子倍律，听闻即将过门的妻子竟不翼而飞，只觉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这一下，倒把素和阁老吓得不轻！一面着人请医问药，一面又立刻修书一封，径直送往京兆尹博尔济吉特?路云府上，请他务必严查此事。
　　此刻的宇文府上下，早已鸡飞狗跳。几十号下人乌泱泱跪满整个大厅，人人脸上皆带惶恐之色。
　　大老爷恪斋背着手，铁青着脸在厅前来回踱步，那眼神似要将人生吞活剥。猛地停下脚步，他厉声喝道：“谁！是谁最先发现大小姐不见的！？”
　　人群中，雷苇丽颤巍巍举起手：“回……回老爷，是……是奴婢……”
　　“你？！”恪斋猛地转向她，怒道，“你既发现，为何不早说？！是何时察觉的？为何不即刻通报？！”
　　雷苇丽被这雷霆之威吓得涕泪横流，哽咽道：“老爷饶命！奴婢……奴婢清早起身时，便未见着小姐……本想立刻回禀大太太，可一出门便碰上各处差事，这个要针线，那个要脂粉，忙……忙着忙着，竟拖到了中午。奴婢只想着，小姐许是心中烦闷，在府内园中散心，到了午膳时，自然能见着……”
　　“混账！”大太太闻言又急又气，指着她哭骂，“还有什么事，比大小姐更要紧？！你为何不立时禀报于我？竟还去忙那些杂事？府中这般多人，哪里就缺你一个？！”
　　“大太太，您可不能这么说啊！”雷苇丽哭得更凶，跪在地上辩解，“平日里，小姐也常有早起不让伺候、独自出门散步的时候。我…我……”
　　“你！…你还敢顶嘴！今日定要打死你！”大太太说着便要上前拷打。
　　“好了！”上首的老太太终于开口，声音满是疲惫，“都别吵了！此事，怕也怪不得她一个丫头。”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问道：“你们都好生想想，大小姐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话一出，厅内反倒安静下来。众人皆低头思索，偶有窃窃私语。老太太也不催他们主动开口，只将目光落在两个孙女儿身上：“佩环，玄微，你们平日里与大丫头一处玩耍最多，可曾发现她近来有何不对？”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还是佩环先开口：“回祖母，倒也……倒也没什么太大异常，与往常一般。”
　　玄微也点了点头：“是的，并无太大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大老爷耳朵尖，立刻抓住重点追问。
　　三小姐玄微捏着衣角，怯怯地道：“大姐姐近日……似比往常沉默些，倒像……像是藏着心事。前儿还悄悄问起三哥……”
　　“宇文玄熙？！”大老爷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跳起来，大声喝道，“宇文玄熙呢！宇文玄熙在哪里！？”
　　一旁的老太太眉头紧紧锁起，用手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别嚷嚷了，别嚷嚷了……叫得我头都疼。玄熙他，早些时日便已离家了。”
　　“离家？！”恪斋愕然，“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几时又曾关心过他？”老太太白了他一眼。
　　“离家出走这般大事，他竟不与我说一声？二弟，你可知晓？”恪斋又转向弟弟恪慎。
　　二老爷恪慎亦是一脸无知与无奈。
　　老太太不理会他们，继续道：“那是几日前的事了。他一大清早便来与我辞行，我本说你姐姐即将成婚，怎么也得喝了喜酒再走，他当时也应下了。只是我瞧着，他心里并无多少留府的心思。”
　　“混账东西！”大老爷怒骂一声，又转向众人，“你们！可还曾见过玄熙？”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一筹莫展！
　　“府里！府里近来可有异常？尤其是值夜的人！”大老爷又追问道。
　　这时，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厮李建宏，总算战战兢兢举起手，恭敬回道：“回……回禀大老爷。昨儿……昨儿夜里，小的与……与倾春一同值夜。我们……我们都睡着了，只是朦胧间，小的好像……好像看到有人在青春身上掏着什么，像是在摸钥匙……”
　　“青春？什么青春？！”大老爷已是暴跳如雷，“你值夜也能睡着？！是存心找死不成？！”
　　老太太赶紧劝慰：“恪斋，莫要急着骂人。他口中的‘倾春’，想来是与他一同值夜的小厮名讳。你这般动怒，怕是要将他们吓得忘了正事。”
　　大嫂羊宓也赶紧道：“是，是！爹爹先消消气！倾春正是在侧门与他一同值夜的邓倾春。”
　　“我才不管他什么青春黄春！”大老爷怒道，“邓倾春！给老子滚出来！说！昨夜里你都瞧见什么了？！”
　　那名叫邓倾春的小厮畏畏缩缩举起手，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老……老爷……方才……方才不是说了么……小的……小的睡着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险些将大老爷气个半死！“来人！拖出去！重打三十鞭！”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你！”大老爷又指向李建宏，“你接着说！还看到什么了？！”
　　李建宏吓得魂飞魄散，只道：“小……小的都说完了……”
　　“你也睡着了，是不是？！”
　　“不是……我……我只觉突然就晕过去了，今早起来脑袋还疼，估摸着……估摸着是夜里被人……”
　　“你怎么不去死！来人！拖下去！一并打！三十鞭！”
　　老太太闻言，闭目沉吟半晌，方叹道：“这般行事，倒像是绮云那孩子的性子。只是……断不会是她一人所为。”
　　恪斋恨恨道：“定有内应！有帮手！她一个女儿家，自己走不了！”
　　“素和府那边可有消息？”老太太又问。
　　羊宓回道：“祖母，方才得了信儿……素和公子……晕过去了！”
　　“啊？！”满堂皆是惊愕！
　　羊宓接着道：“他们府上已修书报与京兆尹了。”
　　大老爷心中又是一阵暗骂，这素和家分明是对宇文府不放心，竟搬出阁老来施压！
　　如今能确定的是，绮云定是夜里离开的，且有帮手！恪斋心中总萦绕着不祥预感，尤其是此事竟还牵扯上宇文玄熙！
　　“你们这些日子，可曾见宇文玄熙有异常举动？可曾……可曾见他与大小姐在一处？”
　　众人皆摇头，底下又一阵嘀嘀咕咕，都说这二人平日里几乎不见说话，压根不是一路人。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小厮海鸣举起手。
　　“快说！”
　　“回……回老爷。小的……小的曾见大小姐去了离府不远的校场，那……那里是三爷平日里训练的地方。”
　　“哪一日？去了多久？！”
　　海鸣道：“小的……小的也记不太清，像是昨儿，又像是前天，反正就是这几日！”
　　“去了多久？去了几次？！你怎么没跟过去！你也是个蠢货！”
　　海鸣又道：“小的……小的跟过去了！见小姐身边没人，小的有些担心，只是小姐去了没多久，便独自回来了！”
　　老太太闻言叹道：“想必是玄熙不在那里，所以绮云便回来了。”
　　大老爷也不再多想，指着管家道：“你！立刻带十个得力小厮去那校场，仔仔细细搜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些蛛丝马迹！”
　　“是！老爷！”
　　“报——！老爷！京兆府的不良帅奚斗卢大人来了！”
　　“速引奚斗卢大人去书房奉茶！我这就过去！……母亲大人，儿子先去忙了。”
　　“去吧，自己也当心身子。”老太太安慰道，又对二老爷说，“恪慎，你多帮衬着你大哥。”
　　“孩儿知道。”二人异口同声应道。
　　去往书房的路上，恪斋问恪慎：“二弟，你觉得玄熙他，会掺和进这件事吗？”
　　恪慎看着大哥，面露疑惑：“大哥，我实在想不出理由。依母亲所言，玄熙离家应是更早的事。”
　　“话是这般说……但绮云显然不能独自离府。”
　　“大哥莫要再猜了，咱们还是去问那位不良帅吧，人家毕竟是吃这碗饭的，总能看出些门道。”
　　那不良帅到府后，便在府中四处勘查，从绮云的闺房到玄熙早已空置的小院，一一查遍，也问了府中许多人，却只问不答。到了校场又搜罗一遍，亦是毫无发现。唯有在玄熙小院中嘟囔了一句：“这院里倒有些日子没人住了。”
　　直忙到傍晚，听闻素和公子已然苏醒，众人才稍稍安心。可那位不良帅竟要直接辞行，这可把大老爷气着了——折腾了一整天，对方竟半个字也不肯透露。无奈的他还是悄悄塞上了一沓银票。
　　“宇文员外，”不良帅奚斗卢氏却将银票推了回去，“这是办案规矩，还望您理解。不过目前可以判断，令媛应当是安全的。至于令郎……宇文玄熙……”
　　“他怎么了？”恪斋也顾不得对方称谓上的小错，急忙追问。
　　“我想先去厂卫那边，确认一下他的行踪。然后……”
　　“他早已被革职了！”恪斋急切打断。
　　不良帅被打断颇不高兴，恪斋见状赶紧施礼致歉。
　　不良帅倒也体谅他爱女心切，只道：“即便革职，他毕竟也曾涉厂卫之事，所以我们还需往西厂那边打探一番。”他又思索片刻，“不过我且先假设，他与大小姐出走有关，那便需找到他们暗通消息的物证，比如……文字之类的东西。”
　　“此话怎讲？”
　　“就目前盘查来看，宇文玄熙离家在先。他若要带绮云大小姐走，必定要先约好时辰。府上之人都说未曾见二人私下会面，我也姑且信这是真的——毕竟府里人多眼杂，要避人耳目相见实在太难。所以这消息传递……”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你们还需细查府里值夜情况，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收获。”
　　不良帅说到此处，似是隐约察觉到什么，却也不再多言，就此告辞。
　　“多谢大人指点！有劳了，有劳了！”
　　“玄璋！你去恭送不良帅！”
　　“爹爹，让儿媳去吧！刚好儿媳有些事，想向大帅请教。”大嫂羊宓主动请缨。
　　玄璋无奈看了看父亲，恪斋早已精疲力尽，只得挥挥手任她去了。
　　因这一日的折腾，晚膳用得极晚。众人皆坐在桌前，只等羊宓回来布菜——这原是府中惯例。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她人影。
　　问起身边丫鬟小厮，竟都说未曾见大少奶奶回来。玄璋这回是真急了，赶紧起身四处打探，其他人也在饭桌上边吃边等。
　　不多时，玄璋回来，脸上满是慌张。他胡乱扒了几口饭、喝了几口汤，急急问恪斋：“爹爹！您……您最后一次见羊宓，是在何时？”
　　大老爷本就一肚子火，听这话倒像是自己藏了儿媳妇，当即怒目而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爹见谅！”玄璋赶紧起身道歉，又道，“是不是……是不是不良帅辞行的时候？”
　　“可不是么！我还让你跟着去，你偏生偷懒！”
　　“那我明白了！”玄璋道，“她就是那时候出去的！”
　　一旁的老太太、大太太也都急切地看着他。
　　“你倒把话说清楚啊！”
　　老太太已是满脸愁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她没让小厮婢女跟着，竟是……竟是坐上不良帅的车走了！”玄璋边吃饭边道。
　　“那怎么不传个话回来？！”
　　“是啊！怎么也没人去不良帅府上问问？”
　　“快去！快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派去的小厮气喘吁吁跑回来禀报：“回……回老爷……不良帅说，大少奶奶在嗣同桥那边便下了车，说……说是娘家就在那边，去去就回，还……还谢不良帅顺道捎了一程！”
　　“混账！”大老爷怒骂，“她娘家哪里在嗣同桥！这分明是撒谎！”
　　“难不成……大嫂也跑了？”三小姐玄微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话最让玄璋紧张，只见他双目无神、满脸惊恐：“不会的！不可能！这个家……这个家还需要她！”
　　大老爷懒得理他，只指着管家道：“你！速带几个人去嗣同桥那边打探，看那个时辰是否曾见到一个……”
　　是夜，宇文府内再无人安寝。老太太与几位夫人满脸愁苦，众人皆沉默无言，唯有玄璋一直在喝闷酒。
　　又过了不知多久，小厮回来禀报，说嗣同桥那边确曾见到一个与大少奶奶描述相似的妇人，上了一辆青布马车往城外去了……
　　玄璋听了直接傻眼，手中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话犹未了，只听房内“咕咚”一声，丫鬟惊呼：“老太太！老太太！”听得羊宓亦不知所踪，老太太急火攻心竟晕厥过去。登时，刚刚稍定的宇文府，又乱作一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后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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