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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霁—整饬
新男仆们的生活用品已经备好了,晚饭过后,大家在高级男仆德弗里的带领下,往仆人们的住处走去。
男仆和女仆的住处是相互独立的两栋楼,紧紧挨在一处,构型像是两个“L”拼合成一个方块。
从这“方块”中心抬头望天,便觉自己陷在一方天井里,四围的房屋将天空框得方方正正。
墙体环绕的“方块”中心是片宽敞空地,水井设在一角,供仆人们洗衣、活动,成了共用的地界。
这便意味着,谁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皮底下,丁点小动作也瞒不住。再加上管家每晚必来查岗,夜不归宿的惩罚极重。所以,就算男女仆役即便住得近,也鲜少有人敢动歪心思。
仆役的住楼离城堡很近,为的是让仆人们能第一时间赶到主人跟前听候差遣。
男仆们的住处普遍在西北方向,女仆则在东南。如此一来,男仆这边便难得晒着太阳,总带着股潮湿气。因东南向的房间采光好,住处分配从不论楼层高低,只按采光优劣依次排下去,直到最后几个倒霉蛋,被分到几乎见不着阳光的西北角。
——很不幸的是,莱米卡就是这个倒霉蛋。
莱米卡抱着一堆生活用品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陈旧的房门。
积年的灰尘随着门的打开扬得漫天都是,气流把蜘蛛网掀得晃晃悠悠。傍晚的天色本就昏沉,混着屋里的土霾,更显得阴暗潮湿,活生生像个鬼屋。
莱米卡被飞起来的陈年老灰呛得一阵咳嗽,连连后退几步才缓过劲来。
屋内黑黢黢的,伸手几乎不见五指;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得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脚下的木板潮乎乎的,可能是太久没见着太阳,还泛着点说不清的霉腐味……
莱米卡用手背抹去咳出的眼泪,在门口适应了老半天,才勉强看清房内的模样。
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灰,脏得让人下不去脚。
怀里这堆沉甸甸的东西不知该往哪搁,莱米卡索性自暴自弃,一股脑把东西堆在了走廊——那儿起码还算干净。
他从生活用品里翻出鸡毛掸和抹布,得赶紧动手收拾,不然今晚就得裹着一身灰睡觉了。
——说干就干。
莱米卡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先灌了口带着土味的风。随即操起鸡毛掸在屋里一阵忙活,柜子顶、床板缝、桌面、窗台……但凡能瞧见的地方都扫了个遍,连一丝蛛网也没放过;再用屋里那只不知搁了多少年的水桶,一趟又一趟地下楼打水,蘸湿的抹布细细擦遍每个角落,融了灰土的水很快黑的没眼看……
很久很久以后,莱米卡大汗淋漓地倒在铺好的床上喘气,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抬。
他这一静下来,才真真觉出周遭的死寂——连半点旁人的声响都听不见。
打扫卫生的时候,他本来还自我安慰似地笃定旁边房间其实有人,只是没有点灯罢了。结果他在门前过了又过,往窗户里边瞟了又瞟,几趟下来还是半个人影都没发现,这才彻底打消了念头。
——可以肯定了,这一片的房间确实只住着他一个人。
莱米卡望着黑压压的天花板,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美名其曰,这房间按个人职务划分,能力越高住的越好,可事实是只按第一次来的职务划分,往后基本是不变的……
这可怎么办呢?难道自己真的得一直住在这个孤立无援且没有阳光的潮湿角落里吗?开玩笑,这明显是针对吧。
莱米卡心里直犯嘀咕,刚来第一天就被“特殊照顾”,这运气也是真没谁了……
不过……
趁着微弱的月光,他侧头打量起了四周。
虽然刚开始有点郁闷,其实仔细一想,也没那么糟糕:屋子大小虽然不比之前,但也还算可观;把陈年老灰一扫,屋里看起来倒也干净;家具虽然很旧,但还算得上结实,该有的一样也不少。
要是把生活质量和剧院那会儿比,肯定是有些落差的,但现在自己毕竟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逃犯”,有这么个地方能安定下来,自己也该知足了。
毕竟,能有个单人的小房间,肯定比住在又脏又破的阁楼、地下室好多了。
房间虽小,但有两张床,据说是庄园最鼎盛的时候,整栋楼两个人一间能够住满,——那数字光是想想就够可怕了。
两张伸不开腿的床拼起来,倒也还凑合用,晚上翻身也不怕掉下来了,也算苦中作乐。
他缓缓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清晨,门外传来响动:铜铃声、脚步声、人语声混在一起,透着股不加按耐的仓促。
莱米卡被噪音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望向窗户,可天显然还没亮。再往声源看去:邻靠走廊的门关着,但隔着门缝,隐约能看到匆匆掠过的人影。
他立刻了然——这是该起床了。
虽然没有明说具体的作息时间,但初来乍到,跟着其他人的作息走肯定没错。
莱米卡麻利地翻身下床,在昨晚还没来得及规整的柜子里翻出新发的制服,快速穿好。
打开门,接连有正式男仆从他的房门前快步经过,边走边调整假发和衣领。莱米卡有样学样地快速跟上,总算在集合前赶到了楼下,站进了队伍末尾。
天色还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雾,楼下男仆女仆按性别分为两队,明明乌泱泱地聚在一起,却意外的很安静。
队伍最前面,隔着晨雾,隐约能看到两个面朝他们站立的人。
其中一个莱米卡比较熟悉,是昨天见过的那位女管家帕蒂拉。而另一个,他虽然没见过,但看阵仗也能猜出,这应该才是那位未曾谋面、却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洛德庄园的大管家——阿什顿。
就在这时,阿什顿忽然抬起手,垂眸看向手中的怀表。
“人齐了。”他开口,声音不高,语气也没有丝毫波澜。
莱米卡站在队尾,虽说仗着身高能看到队伍最前面,可离得实在太远,要看清那人的五官还是有些费劲。
可即便看不清大管家脸上的神情,那股从他身上由内而外漫出来的威严感,却像带着无形的力,穿透晨雾,一丝丝渗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丹尼尔。”管家开口,声音没带半分起伏。
“是。”队伍前段立刻传来应声。
“伯爵回府的路上,东苑回廊卫生清理得不尽如人意。”管家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先前应声的男仆立刻往前半步:“秋天悬铃木落叶很多,人手分配还没协调好。”
满院的仆人们个个把下巴抵着胸口,敛声屏气,连眼皮都不敢多抬。
管家看了丹尼尔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半个时辰后,向我汇报整改情况。”
“是,先生。”丹尼尔恭敬地欠了欠身,无声地退回队伍。
大家刚松了一口气,队伍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静悄悄的院子里格外明显。
两个年轻仆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制服衣角还在晃,头发也乱了,喘着气想往队尾藏。——看来是新来的男仆没注意时间,睡过了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阿什顿的目光转了过来,落在那仆役身上,没说话,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似沉了沉。
那两个仆役刚挨着队尾的衣角,就被阿什顿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其中矮些的那个,手还在无意识地揪着制服下摆,指尖都泛了白。
阿什顿没追问迟到的缘由,只淡淡扫了眼怀表:“东苑回廊的落叶,以后你们两个负责。”
那两个人僵在原地好一会儿,嘴唇哆哆嗦嗦的,像要被风吹散了。
刚见识到那噤若寒蝉的场面,莱米卡不由得滚了滚喉结,暗自咋舌:
好一个下马威。
以前在剧院,无论演出多么不容差错,只要到了台下,大家都能在老板詹姆斯面前嬉笑打闹,虽然紧张,但气氛起码是松快的。
而现在……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不会很好过……
阿什顿抬眼扫过队列,声音依旧没带半分温度:“新来的留下,其他人各到各岗。”他又看向队伍前侧:“丹尼尔,瓦伦,你们也留下。”
话音刚落,那些正式仆役们立刻应声“是”,动作轻缓却迅速地离场,没一会儿就散得干净,原本拥挤的院子顿时空荡荡,留下的几个人暴露在大管家眼下,顿时压力山大。
“现在去查寝,确认一下宿舍卫生。检查床褥是否叠放整齐,以及房间有无异味。” 阿什顿的目光扫过底下的男仆们,眼里没什么情绪:“不过关的,接着整顿。”
“是,先生。”
直到那道一丝不苟的黑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院子里紧绷的空气才稍稍松了些。
但考虑到还有两位前辈在场,新人们的站姿仍是规规矩矩。
丹尼尔抬手拍了两下,语气比方才面对管家时缓和不少:“都听到了吗,仆人宿舍不仅会查晚归,还会不定时查卫生情况。按这里的规矩,一旦发现违规,不仅要罚扣工钱,还会缩短你的休息时间。”
“先说好,昨天已经留足时间让你们打扫卫生了,谁当时犯懒没干活,今天可得加倍补回来。”
“记不清卫生标准的,随时来问我们,别一个人瞎折腾,白费功夫。
……
仆人们随指示上了楼,按照规定的标准收拾各自的房间。
十来个房门清一色地敞开,可屋里的景象倒是两极分化。
有的人昨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现在就只用等着前辈过来通知“过关”;而当时那些抱有侥幸心理偷懒不打扫的人,现在只得咬着牙打扫满屋的灰尘,汗水浸了满身却不敢停下,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进度慢的动作再麻利点,赶紧干完赶紧走人,过了饭点我们还得跟着你们挨饿。”前辈克拉克站在走廊里,目光扫过敞开的房门,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催什么催,谁不着急啊……”瑞安生无可恋地暗声嘀咕。
他就属于昨天晚上“抱侥幸心理”那一类。
他本来寻思着:昨天他扫了一下午的地,累了这么久,怎么也该歇歇;带来的衣服啥的现在也用不着,等有空了再收拾也不迟。
于是,他自认聪明地把行李往墙角一堆,随便扫了扫床上的灰就两眼一闭呼呼睡大觉去了。
——结果今天就遭报应了。
胳膊酸得快没知觉了,瑞安放下今天的第三桶水,木然地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宿舍是每天都要查的吗?早知道就不偷懒了,这以后咋过呀?为什么下面只有一口井啊,排队排这么久要了命了,这桶怎么这么重啊,走一步感觉腰要断了,难道还没过试用期就要累死在这里了吗……
他心如死灰之际,突然,一个健步如飞的身影稳稳当当地从他身边大步走过,掠过的风撩飞了他半边头发。
“……”
什么东西过去了?
瑞安抬起木然的眼,定睛一看,顿时不淡定了:
我滴个亲哥啊,这还是人吗,拎了两桶水还特么能走这么快啊!?
瑞安目瞪口呆地盯着这“疯”一般的男子,那挺拔的背影竟让他莫名有些熟悉。
……
莱米卡拎着两桶水轻松穿过人群回到房间。
虽说昨天他就已经把该打扫的地方打扫完了,但是看着有些泛黄的窗户,一向洁癖的他还是不太满意。
莱米卡放下水桶,凑到窗边,指尖蹭了蹭玻璃,立刻沾了层薄薄的灰。
他皱了皱眉头,拿起抹布顺着玻璃纹路擦拭起来。
擦着擦着,布面划过的地方,原本泛黄的玻璃渐渐透出光亮。
随着玻璃慢慢变干净,对面那栋深灰色的建筑赫然映入眼帘。
莱米卡眯起眼睛。
那建筑比仆人宿舍规整得多,墙面刷着古典的灰漆,窗沿的花纹精细高雅,看着不像普通的仆从房。
怎么感觉……见过这栋楼。
莱米卡的视线顺着窗沿花纹往下移,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一处窗口,直直地盯了好久。
这实在怪不得他好奇心作祟,因为那间屋子实在是太显眼了……
那窗台上密密麻麻摆着一排花盆,阳光下,五颜六色的花错落地挤在一起,在整片灰调的建筑里格外惹眼。
这是……专门种花的温房?
莱米卡不禁猜测。
他往前凑了凑,想看清里面的光景,只不过阳光不解人意,只能照到窗台锦簇的花,再往里就完全看不清了。
他收回目光,边擦玻璃边仔细回想庄园建筑的方位。
是什么来着……
忽然,他心里冒出个猜测,却立刻被自己吓到了——这该不会是主堡吧。
按宿舍方位来看,窗户朝西,对面好像就是城堡。但是什么房间会往窗台摆一堆花啊,不怕养死吗?
正当他满脑子瞎猜时,身后的敲门声唤醒了他。
“这边收拾好了?我要开始查了。”丹尼尔站在门框边敲了敲门板。
莱米卡回了回神,看着被自己擦的锃亮的玻璃,冲丹尼尔微微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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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宿舍有点像南方教学楼?天井的样式,大家能想象出来吗?(“天井”这个名词在中世纪就有了,英文是:courtyard)
莱米卡真的很倒霉了,“口”字型的宿舍,女仆占东南部分,男仆占西北部分,偏偏他被分在了最照不着太阳的西北旮旯角

2.目前莱米卡的眼里,仆人们分为“预备男仆”和“正式男仆”。不过转正之后在他眼里又得重新划分了

3.莱米卡的确被针对了,前面有提及(凯西说庄园可能会选一位贴身男仆,德弗里本来觉得自己势在必得,结果见到莱米卡,警铃大作,给他穿点小鞋刁难刁难是很合理的)
莱米卡也是倒霉,本来以为德弗里就是大管家,面试的时候想在对方面前装一波,于是就阴差阳错地招来了一个小心眼的竞争对手,被分去马场天崩开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