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次日清早，叶知秋按照惯常时间出门，刚进校门就察觉到今日气氛不同以往，喧闹被躁动取代，人心浮动。

　　进了教室，里面也是出乎意料的热闹，同学们竟然早已到了大半，大家面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叶知秋才坐下，就被后面的杨安然捅了捅后背，她回身，扬起唇角：“怎么了？”

　　杨安然俯身过来，语气带着些微妙：“你知道吗？昨晚他们男生在宿舍里聊天，学着其他班选什么班花，你猜我们班班花是谁？”

　　叶知秋摇头，她还真猜不出来，要让她来看，一班的女生有沉静内敛的，有活泼开朗的，有文静害羞的，有坚毅勇敢的，但要从外貌上讲，那就好像都差不多，没有特别出众的。

　　林安然笑嘻嘻揭开谜底：“他们选了林云周。”

　　叶知秋猝不及防被口水呛了个正着，跟她对视一眼，两人都看见对方眼底漾开的笑意，忍了半晌，最终齐齐笑出声。

　　林云周就是这时候进的教室，叶知秋轻咳一声，咬住唇，给林安然使了个眼色，她才勉强压住上扬的唇角。

　　林云周今天差点迟到，因为他昨天掐了阳台上的百合花，气得林玉书早上没喊他起床；而且林玉书昨晚念叨了个把小时，说那几盆花是他精心呵护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开花，自己还没看几眼，就被臭小子掐了。

　　对上两张笑意暂歇的脸，林云周看出来她俩的目光透着些不怀好意，不由脊背一紧，狐疑地看两人一眼，选择问叶知秋这个跟自己更熟的同桌：“怎么了？”

　　叶知秋的眼里还残留着几分笑意，摇摇头，别开眼：“没什么。”

　　她暂时还不敢跟林云周对视，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

　　想到林云周昨天才提到班花穿裙子，今天就被男生们选为班花，叶知秋在脑袋里想象了下林云周穿裙子的模样，忍俊不禁地趴在桌上发出闷笑声。

　　胳膊忽然被人戳了下，叶知秋起身，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林云周盯着她，眯起眼睛问：“你在笑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直觉告诉他，叶知秋在笑他，或者说她笑的事情与他有关。

　　叶知秋沉默两秒，避而不谈：“不方便告诉你。”

　　她的目光扫过林云周清隽白皙的脸庞，赶紧垂下眼掩饰自己的笑意，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我问郑主任借了器材室的空桌子，待会儿找人搬去操场那边的第一棵树下，你带队集合的时候别找错了地方。”

　　林云周按下心中的狐疑，决定待会儿找其他人问问，将心思收回到正事上，点点头：“没问题，引导牌在班主任的办公桌旁边，你记得去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核对完各个注意事项，早自习已经结束，同学们像是放飞的鸟，哗啦啦一下冲出教室直奔食堂。

　　叶知秋让沈知意帮忙带早饭，自己则叫上两个男生去搬今天要用到的各项用具。

　　早上七点半，整个校园都闹哄哄的，比菜市场还嘈杂，叶知秋将手持牌放在地上，站在队伍前回顾四周，发现林云周说得确实没错。其他班级不是穿了统一的班服，就是穿着花里胡哨的搞怪玩偶，前面举牌的女生们更是光彩夺目，只有一班，穿着板板正正的班服，在一群学生中间，过于质朴。

　　身后的小伙伴们议论纷纷。

　　“他们班好好看啊。”

　　“还是那个玩偶更有创意。”

　　“不行，我们班穿校服，感觉要输。”

　　“有种快要完蛋的感觉。”

　　叶知秋搜寻了下四周，林云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能镇定自若地安抚众人：“淡定，大家各有千秋，他们光彩夺目，我们返璞归真，运动会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庄雨眠笑着打趣：“你怎么也不打扮打扮，好歹也是我们班的举牌人啊。”

　　叶知秋苦着脸，朝她耸耸肩：“你就别为难我了，没听说一句话吗？”

　　林安然好奇：“什么话？”

　　叶知秋叹了口气，垮下肩膀，摊开手作无奈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话逗得众人哄然而笑，适才的抱怨被揭过，叶知秋暗自松了口气，时不时瞥一眼主席台，盼着运动会赶紧开始。

　　广播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喇叭声，引得众人纷纷探头，操场入口处走过来一群领导，叶知秋赶忙捏起牌子，端正地举在头顶。

　　主席台侧的屏幕播放一中校园宣传视频，广播里也适时播放起校歌，台上的领导纷纷落座，摄像小哥扛着摄像头走到叶知秋跟前，轻声道：“这位同学，我数321，开始录像，你配合着我打招呼。”

　　“来，预备，开始，321。”

　　叶知秋对着摄像头轻轻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太冷淡，顿了两秒，伸手挥了挥。

　　她看见斜前方的大屏幕上出现了自己的脸，摄像小哥缓慢移动着镜头，于是她的上半身和身后的同学全都出现在屏幕上，叶知秋目视前方，保持着立正的姿势静静等待着摄像头移走。

　　不远处的班级里有人吐槽：“这人是谁啊，也不知道笑一笑。”

　　“小声点，别被一班的人听见了。”

　　“听见了就听见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一班不就仗着学习成绩好吗，傲气个什么劲？”

　　“一班也太土了，一群书呆子。”

　　“真的，他们班土了吧唧的，也不知道打扮打扮”

　　“说不定我们不用愁了，垫底的肯定是这群书呆子。”

　　叶知秋等到摄像小哥从身边走开，确保自己不会出现在大屏幕上后，冷着脸扭过头，冷冷的视线扫过那边的队伍，正对上其中几个人的目光，目光直视，逼得那边声音渐消。

　　静默片刻后，叶知秋用足以对方能听到的声音，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①”

　　身后的一班同学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刚才那些人冷嘲热讽，大家不想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惹事，只能忍气吞声，没想到叶知秋这么刚。

　　那边怒了，碍于老师们在上面看着，不敢擅自脱离队伍，有人扯着嗓子，怒气冲冲地指着叶知秋喊：“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一班的学生也不甘示弱，翻着白眼反击：“你们是聋了吗？”

　　“先撩者贱，是你们先乱咬人的吧？”

　　“切，你们班服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好吗？”

　　“那你们听好了，我说。”叶知秋面不改色，冷笑一声，声音加大，一字一顿：“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②”

　　庄雨眠火上添油地追问了一句：“这些话你们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吗？用不用我们翻译给你们听？”

　　话音刚落，一班这边又是一阵哄笑。

　　眼看双方扯着脖子互骂，那边的队伍里跑出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急切的跑到两个队伍中间，摆着手劝架：“大家别吵了，别吵了，老师在上面看着呢，别吵了。”

　　叶知秋看了眼对方领队手里的牌子，垂下眼，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郑基业从台上下来，眼瞅着他走下台阶，叶知秋抬步走到队伍一侧，比划了个暂停的手势，一班的同学默契地住了嘴。

　　于是等郑基业走到近前时，看到的就是其他班级的学生探着头对一班叫骂，他听着那些骂声，脸色黑沉地走到队伍中间，冷着声问：“怎么回事？”

　　叶知秋抿起一抹笑，直接上前告状：“郑主任，刚才摄像师从这边拍摄视频，十二班的几位同学嫌弃我们一班太土，说我们是书呆子，大家一时气不过，跟他们吵了几句。”

　　郑基业冷下脸，冲着那边呵斥：“你们一天不惹事就浑身发痒是吧？自己不学还有脸笑别人努力？班长呢？”

　　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弱弱地举起手：“老师，我在这儿。”

　　郑基业无声叹了口气，十二班都是些塞进来的关系户，他不怕这群孩子在学习上拖后腿，可有几个学生不是调皮捣蛋就是惹是生非，一中的风评都被这些少数的几个人带坏了。

　　他看了眼那个男生额头上的薄汗，暗自腹诽，又选了这么个文质彬彬的班长，确实压不住这些学生。

　　郑基业冷冷扫十二班两眼，也不想跟他们多废话，指了指远处，厉声道：“班长带着队伍去那边，我看你们挺喜欢说话的，去那边的空地上呆着，看你们能说多久，还有，回去通知家长，明天晚上我单独给你们班开家长会。”

　　十二班的队伍里响起低低的哀嚎，然后又在郑基业的冷眼下识趣地闭了嘴。

　　叶知秋站在郑基业身旁，对上他们愤怒的目光，歪歪头，一脸纯真又无辜。

　　郑基业回了主席台，叶知秋狐假虎威弄走了碍眼的人，神清气爽的站回队伍，眼神微冷，对众人道：“这次运动会，我们就算垫底也要先赢了十二班。”

　　一班被激起斗志，应答声接踵而至，叶知秋低头，克制地笑了笑。

　　这可真是神来一笔，说不准他们班能进前五。

　　冗长的领导讲话环节结束，广播宣告运动会开始，林云周才姗姗来迟，见叶知秋看自己，冲她挥了挥手里的比赛抽签表，解释道：“刚才去抽签了。”

　　叶知秋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去检查队伍整齐度，自己则盯着前方体育老师的手势，伴着音乐声缓缓入场。

　　一班是全校第一个班级，占据着这个优势，他们班的队伍被安排在了操场正中间，叶知秋站在最前边看着掀起一阵又一阵气氛高潮的班级方阵，不得不说，一中的学生们真的创意十足。

　　明明才一两百米长的方阵仪式，愣是被走得缤纷多彩，再加上时不时的欢呼和喝彩，热闹非凡。

　　开幕式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散场后叶知秋回到树底下的几张桌子前准备提前准备比赛宣讲稿，林云周带着三个好兄弟过来帮忙。

　　江让和蒋林川挤眉弄眼的交流着某些独属于他们的暗号，方子琪已经窜到叶知秋跟前，开心地打完招呼，又问她：“我们要做什么？”

　　叶知秋将手中的草稿纸和圆珠笔分发出去，指了指最中间的比赛表：“今天的比赛是这些项目，每人根据每个项目写五篇表扬稿，每篇两百字。”

　　方子琪皱起眉，四下看了一圈，发现竟然没有一班的其他人，感觉不公平，不忿地嘀咕：“沈知意呢，还有，你们班自己人呢？”

　　“沈知意要在广播社值班，晚点过来。”叶知秋指了指主席台的侧后方，又指了指操场上忙着搬器材的那群人：“其他人忙着比赛，忙完了才回来，所以我才想提前把这些准备出来啊。”

　　林云周看她已经开始低头写稿子，按着方子琪坐下，催促道：“赶紧的，写这些又不难，写完了今天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江让反驳：“那你自己怎么不写？”

　　林云周拍他一掌：“谁说老子不写的，我也要写好不好？”

　　叶知秋抬头，他们真的太吵了，面无表情看林云周一眼。

　　林云周接触到她的眼神，剩余的话就这么噎在喉咙里卡了壳，干咳一声，瞪了几眼还在玩闹的兄弟们一眼，低声道：“赶紧写。”

　　人多力量大，叶知秋揣着大家赶工出来的第一批稿子去找沈知意走后门，方子琪见人走远，鄙视地看林云周两眼，啧啧道：“你怎么就这么怕她？”

　　江让笑了声：“是啊。”

　　蒋林川一鸣惊人：“像妻管严。”

　　林云周炸了毛，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气冲冲地反驳：“都说了是她喜欢我，不是我喜欢她。”

　　眼看着叶知秋已经回身往这边走，又低声飞快的补充道：“不信你们等着看。”

　　江让和蒋林川嘻嘻哈哈的表示不信，方子琪咳了几声提醒他俩闭嘴。

　　叶知秋回来见到几人专注认真的写稿子，满意地点点头，半小时后，今天要用的稿子写完，林云周推着三人起身，打发他们走人，颇有过河拆桥的架势。

　　上午的标枪比赛，叶知秋得了第四名，还算不错。

　　吃完午饭，沈知意要去广播社开会，叶知秋扫了眼闹哄哄的教室，随手拿了本课外书去了操场，转了一圈才终于在外沿靠近河边的小树林边找到了个清净的地方。

　　她将校服外套铺在枯草地上，躺在吹着凉风的树荫底下，慢悠悠地打发着时间。

　　叶知秋是被惊醒的，勉强睁开眼，睡眼惺忪地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是一个女声在吵架，而且是单方面的吵架。

　　困意上涌，她又合上眼，静静听着那边传来的动静，那个人应该是在跟人打电话。

　　“我再说一遍，他是我弟，不是我儿子，为什么要让我给他买手机呢？”

　　“他是一个成年人，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

　　“这些话我会转告给我弟。”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不跟他说，是不想让他烦心，那你跟我说，是觉得我烦心就无所谓了是吧？”

　　“妈，你不需要跟我说那么多，我不想听，你如果做不到儿女一碗水端平，那就不要在中间挑事，子女不合，全都因为老人无德。”

　　叶知秋无声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哪还有半丝睡意？那边的对话声消失，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坐起身，探头看向那边，出乎意料，是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是吴老师？

　　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叶知秋垂下眸，她已经从中推断出一二，原来，吴老师的父母也重男轻女吗？

　　那她这么跟父母据理力争，吵完架后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也会在心理难过呢？

　　还是她已经走出了那些心理阴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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