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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月高卧于天幕之上,倾泻下来的光如薄纱笼住偏殿紧闭的门。送寒的秋风吹不进萧条的殿中,轻拨过帝袍的宽袖倏忽间没了踪迹。
守夜的宫人按照总管的吩咐待在庭中,这处实在不像是还会有人的样子。所以谢青若踏进来的时候,先对上了宫人那双带着倦意的眼睛,随后才响起有些惊慌的迎驾声,却实在疏于应对,只靠一声声陛下掩饰自己的无措。
“里面的人……”新帝止住了话音,不再问询那些宫人不该知道的事。他往上去望稀薄的月,似乎又闻到清酒的苦。太后那句“莫要贪杯”说得太晚,好在这点醉意引着谢青若想得通透。
他知道该怎样逼谢不宁,如今又在殿前布置好心里的一切盘算。蛊虫,信期,坤泽,谢不宁既然作茧自缚,那自己不过顺势而为。
他也很想知道,谢不宁究竟能忍多久?
屏风映出的烛影随风猖獗,那暗处几乎横亘在其上,像是要撕裂绢布一般。殿中的人只是轻合了眼,困在宫中,除了寻得递出暗号的机会,谢不宁的确无事可做。
他宁愿无事,权当同殿中庭外的死物一样被忘在宫里。
“皇兄啊,”谢青若抬手用绞刀拨着过长的烛芯,意图让那火在屏风上烧得更旺。他用很轻的声音唤着,而身后跟着的宫人将红绳和银针都呈在案上。
暗卫的禀报表明他们一无所获,那一纸解毒的方子恐怕只在谢不宁的脑中记着。
他讲起来,瞥过一眼谢不宁已经散下来的青丝,瞧见那片白又笑了一声。“今日是孤母后的寿宴,当然,皇兄这样的人决计不会记得。”
谢青若的目光停在晃动的黑影上,那些说不出来的话现在都可以在偏殿里说出来。谢不宁听了也无妨,本来就是他当年最看中的一点,也同样是利用多年的一点。
“是整岁,按规矩都得大办,”该是盛宴的,他的母妃其实从前就很喜欢身边热闹些,“全因皇兄,母后的身子撑不住,这场寿宴终究没有大办。”
“或许还要仰赖皇兄弑君,倒是圆了这场一切从简的寿宴。”他又看到从眼前而过的轻纱,闭上眼真正隔绝了视线。
“皇兄当年筹划了得,选了我,选了母后,选了母后的本家,”新帝的声音很缓,陷入那段回忆里,“而后为自己借得大势,在先帝面前站住了脚。”
“再后来,这枚不再有用的棋子随手就可以设计进棋局里,势微力薄,皇兄送了我那么多年的韬光养晦。”
当年早就过去,谢青若也知今日不再是当年,“好在母后本家仍存,孤便请他们都进到宫中来,难得听见母后笑得这么开心。”
他听到了,却看不见,“只可惜孤看不到,也不敢看。”烛影被拨偏,那火凑到谢青若手边,隔空烧着他。
“皇兄怎么会知道其中滋味?”谢不宁出生便丧母,养着他的只有先帝的几个妃子,他轻叹着,“但这宫中,孤以为皇兄最该听。”
“这么多年过去,母后昔日或许也曾将皇兄养在膝下一段时日,”只是养过对谢青若来说便足够了,“她受的折磨够多了,受的病痛够多了。”
“不过皇兄并非感念当年之人。”谢青若的视线落在红绳和银针上,醉意还是袭上身,“孤一直知道。”
他看过去,看到那一片白,看到谢不宁面上的嘲弄和冷淡。
今日的寿宴乱了谢青若的心念,方才静立在殿前那一刻他甚至为谢不宁算了一笔。
“孤只要解药,”他看向谢不宁,将心底的谋算和盘托出,“皇兄只要自由身。”
既然当日他可以给谢不宁一场赐婚,现在也可以重新布一盘棋,“如若皇兄愿意交出解毒的方子——”
谢青若顿了话音,想起太后今日在寿宴上的模样又撑着继续说下去。
“那就继续做孤的军师,让霍煜死在北疆,当日赐婚自然可解,皇兄去留也可以不再由孤定夺。”
霍煜可以除,他也可以让利给北狄部族养精蓄锐的时间,而霍煜一死,兵权旁落一事自可得解。征北将军而已,在他心里重不过他的母妃,死一个将来朝中自然能有十个。
原来今日是太后的寿宴,谢不宁听进去了音,却懒得看闯进偏殿的新帝。毕竟,太后的寿宴与他无关,若是今日下葬,或许他还愿意看上一眼。
至于最后的那番话实在可笑,“那陛下最该知道答案。”守关大将,北疆世家,从前赐婚是为一石二鸟,今夜也能一言定事刺死夺权。
谢青若眼里,到底只剩下从前救母的妄念。
他不会再为谢青若谋算,也不信谢青若。更何况到了如今的境地,他已不再需要一副自由身,所求不过一步足够痛快的杀棋。
谢不宁抬眼和谢青若对视上,嗓音依旧那般冷,“我并不愿。”
“你和庄妃二人,不过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这个词唯一不该从谢不宁口中说出来。绞刀还是剪断了那一截拖长的烛芯,火在那一瞬间窜出狰狞的光影。
先前一刻的醉酒引诱新帝退让出这般折兵损将的法子,谢青若捻起那段足够结实的红绳。权衡利弊之下,他唯一能悔的事情就是北疆,更何况这对谢不宁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可惜谢不宁不愿,没有一瞬迟疑,没有从前心狠。他想起那夜自己放在烛台旁的家书,于是恍然大悟。
谢不宁恨他,恨他的母妃,轮到霍煜的时候却并不愿下死手,“皇兄跟霍煜,当真是伉俪情深。”
殿门前的静默无用,谢不宁这样的蛇蝎温养不得。那段红绕在了乾元指间,他踱过去,俯下身正对上谢不宁的眼睛,“若我们都是咎由自取,那皇兄如今算什么呢?”
红绳绕上坤泽的颈项,新帝隔着素色的宽袖掐紧了谢不宁的腕,“该是作茧自缚还是罪有应得?”
它缠紧了,甚至在酒气之前先吻上坤泽那身冷淡的白衣,添上过分艳丽的颜色收束。似血的红敲碎绝人千里的白,迤逦往下缚在谢不宁腕间。
谢青若压下了所有的挣扎,弄乱的白衣由指间的红绳固定,散出来的酒气里混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附在绳索上。
一切都是谢不宁自己不愿,一切便都是他应得的报应。墨发混在绳中,同那太艳的红交织一出,收紧的结禁锢住坤泽的动作,几乎将他绑死在床上。
乾元的手中还留着一截绳,他却不急将这段红绳像刚才一样收紧。冕旒吻上散乱的青丝,温热的吐息缠绕在谢不宁的面上,他瞧着面前的人,吐息变得更黏稠。
先帝荒淫之名上数几代都未有,帝王春宫本是秘事,在其在位时却也变成宫人都能够口口相传的流言。多得是美人宿在龙床上,跪在车辇中,躺在庭院里。
谢不宁现在的样子最似,身上流着先帝的血也不过是像先帝随性宠幸的美人一般。清酒继续酝酿着醉意,百般煎熬谢青若的神志。
他想起宴中听到的笑,见到似乎染血的白衣,又再了然不过,今夜在这殿中的只有谢不宁一人。
他的皇兄,他的老师,他的仇敌被囚在这处偏殿之中,什么都不愿,就好像偏偏甘愿受这样的折磨一样。
在这宫里,能配得上咎由自取四个字的除谢不宁之外再无旁人。
谢不宁只能怪生来是个坤泽,怪自己给自己种下诱发雨露期的蛊虫,怪不肯松口说出解药的方子。
他倒要看看谢不宁能忍多久,取来的银针穿刺进谢不宁的脖颈,血凝成一条线往出涌着,带出坤泽注定甩不开的梅香,盘旋在床榻之间。
“寿宴本是大喜的日子,孤也不忍在夜里就见血,只是皇兄实在固执,”暗色的血没有那红绳亮,更没有偏殿内的烛火亮,滴在交襟处,不断侵染着那片白,“受困于人却不愿低头,怕是从前顺遂太过,忘了世间诸事最是事不由人。”
“孤今夜就陪皇兄熬着,熬到皇兄什么时候愿意开口了,雨露期的情热自然就有解法了。”
那截红绳从谢不宁股间穿过环上背后的绳结,末端卡在其间彻底相接即将压下去今夜过分的挣扎。
血的腥气沾上还有酒气的帝袍,苦味挡不住逐渐浓郁的梅香,谢青若坐在榻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束在榻上的坤泽。
红绳蜿蜒在平常不染尘灰的白衣上,勒住谢不宁的颈项,又从交襟处分离开绕紧在他的腕间,而后不断收紧,缠过他的胸前,贴在他腰间,织成作茧自缚的罗网将这片白始终困在处于雨露期的坤泽身上。
足够难堪,足够荒淫,绕住他,哪怕他合上眼,哪怕他再不愿。偏冷的月光照不到此处,烛光照进来,映在谢不宁的面上。
谢青若望着,清酒的苦仍旧留在他的口中,拉扯出来的恨意这般直白,又因着此刻的报复痛快。
四皇子,谢不宁,红绳勉强能作凝结成线的血,在今夜印在那身天然带着病气的白衣上,将几分蛇蝎算计显露出来。
在七八年间,谢不宁的白衣上早就染了洗不净的血,恰似缠绕其身的红绳,游动着,愈来愈红,愈来愈紧,是线,是网,
是罪,是孽,将他困在今夜,将他困在自己面前。
曾经的四皇子作茧自缚,而现在的谢不宁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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