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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雪(一)
我路过寿光路初中的时候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结巴,一个是瞎子。
结巴并非完全的结巴,他口吃是因为紧张。
至于为什么紧张,那么我就要说说这个瞎子了。
瞎子原本也不是瞎子,他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视力逼近五点三。
瞎子幼年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警察,持枪,在各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射杀各种罪犯,然后成为英雄,视力上的英雄,人民的英雄。
但他的梦想在十四岁那年破灭了,并且破灭得很彻底。
瞎子得了黄斑病,一种极其残忍的眼疾。它不像轰然而至的盲,令你在剧烈的无措中震荡,混沌地接受这一场噩梦。它是缓慢的,难熬的,毫无希望地凌迟你。就像一把刀,今天割一下,明天再割一下,割得你面目全非,最后让你认命。
我认识瞎子的时候他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根本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正常上课。所以他准备转学,从寿光路初中离开,由父亲牵着,乘船,过江,去对面的蛟江上特殊教育学校。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遇见了结巴。
结巴成绩不好,但是依然上学,在隔壁的寿光路职高上一些无关紧要的学,为了混一张无关紧要的文凭。
下午两点钟,结巴就自己给自己放学,骑着单车从学校里冲出来。
刚下坡,结巴就看见了一场恶斗。双方力量悬殊,一个对一群。
结巴停下来,打量这一群学生。
其实,他们跟金兰街上的混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比混混更年轻,还没坐过牢,所以也更无法无天。
结巴看见他们把一个半大的小孩按在地上打,扯住头发,将小孩的脑袋往电线杠子上撞。
小孩额头红肿,满面血痕,但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结巴忍不过去了,决定见义勇为,英雄救美。他想到这个词一是因为文化有限,没法非常精准地描述当时的场面,其次,那个小孩确实是非常漂亮。
结巴将自行车往旁一扔,冲上去就打。他高而精壮,拳法了得,扫堂腿更是尽得父亲真传。
不出五分钟,所有人都倒下了,除了那个挨打的小孩。
他还站着,在太阳底下微微眯起眼睛。透过血,浓重的病的阴影,略微捕捉到一点人的脸。
那张脸近了,然后就能听见粗重的呼吸。
“擦,擦擦——”当时的结巴就已经初显口吃的端倪,他把脱下来的衬衫递给挨打的小孩,也就是我认识的那个瞎子。
瞎子没接,只是用手使劲抹了一下脸,全是血。他无神的眼睛看着结巴,一眨不眨,然后说了声谢谢。
瞎子说完转身就走了,结巴叫他:“喂,你行不行啊?”
瞎子没答话,径自走,走到大路上去了。
大路上冲过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她捧着美小孩的脸一阵哭,哭完了就骂,粗糙难听——哪个王八犊子打我的小孩,婊子生的宗桑。
边骂边带着小孩走,越走越快,几乎是跑起来了。
结巴没再跟着,折回去捡他的单车。
这时候,他又站在寿光路初中门口了。
门卫大爷收衣服回来,看见地上一摊血迹,嗷呜吼了一声,知道大事不好。他四下一看,只见结巴,忙问他:“刚刚是不是又打起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瞎子,还有一群黄毛?”
结巴说是,大爷叹气,说好几次了,也不知道躲,不知道求饶,这个小孩啊!
结巴没再说话,转身,往前面大路上去了。他一直走,走得飞快,也几乎是要跑起来,他突然想,会不会再遇到那个满脸是血但不喊疼的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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