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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艺
这顿板子疼归疼,却是没有白挨。
叶非郁如今的做派,是将孟旸做靠山,狐假虎威地支使全东曜给他干活,连几位尊长也忙得脚不沾地。
待把今年山中产物采摘、运出、售卖及一应事务打点好后,叶非郁冒着被一剑戳死的危险,去了趟纯钧阁。
“叶师兄,你指使宛大人,狮子大开口管东曜索要五万两,和搬石砸脚有什么区别?”有师父和孟师兄撑腰,他说话的胆气足了不少。
叶敬吾神色淡定,拒不认账:“宛大人心系百姓,病急乱投医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东曜将五万两给出去,明年大伙儿都没饭吃,纯钧阁不得身先士卒,为弟子表率?”
“祖师定的规矩,中道二宗由十二镇供养,明年吃不上饭,什么叶家商行、王家粮行的库存,皆要交上来,保证两派弟子衣食无忧。”
卑鄙!无耻!小人行径!
叶非郁暗骂了叶敬吾一万遍,表面却只能妥协:“行,钱我们去赚,不劳烦叶师兄做什么,借个人给我们就成。”
“什么人?”
“萧闻歌。”
萧闻歌被缚于思悔崖,上临浩荡青天,下履岩石苍砾,晴天曝晒,雨天浇淋,因草木茂密,蚊蝇虱虫叮咬直属家常便饭。
加之他五感敏锐,无论痛痒,都会被放大到极致,教他思过的每一日都如坠阿鼻地狱,常常忍耐到昏死,又在疼痛刺激下醒来。
高崖上从来只有风声、鸟声、虫鸣声,但这天,萧闻歌听见山道上有说话声,像有人要上来,却被守卫弟子拦住。
“是他吗?会是他吗……他会来看我吗……?”
他艰难地拖动铁链,却只能前行三两步,拼尽全力踮脚远眺,山道上自始至终空无一人。
脑海中,纷杂陆离的念头四处乱窜,萧闻歌不得不打坐调息,运起内劲强行压制。
如今他是戴罪之身,白游不来看他才是对的,可他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期盼着,期盼白游能来见他一面,见一面就够了。
终于,他等到了一次离开思悔崖的机会。
不过来的人不是白游,而是叶非郁。
叶敬吾虽与孟旸不对付,但他们在保全萧闻歌这件事上却是难得的一致。
一来,萧闻歌是凌虚派的唯一后人,将来笼络南边的江湖势力还用得上他;二来,萧闻歌体质特殊,双方都想知道他得了什么造化,武功进境才能如此之快。
当叶非郁说出“最锋利的兵刃也要在交战中方能显出威力,叶师兄就不想看看,这把兵刃到底好不好用?”时,就料定叶敬吾会大方放人。
“是不是得谢谢你们英明无敌的小叶子师兄?”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叶非郁索性“假传圣旨”,把白游也领了出来,“你们两个小崽子多久没见面了?”
白游也没料到,能在此时见到萧闻歌,闻歌虽然瘦了些也黑了些,但好在全须全尾的,没有受伤,他也把心放回了肚子。
可萧闻歌不敢看白游,略略抬头对上他视线,便极快地低下头去,平静的心海刹那千尺倾洪,翻涌的情绪烧的他胸腔里抽痛难止。
“闻歌?”
“白、白游。”
叶非郁站在两人中间,以为他俩会高高兴兴地互相拥抱,不想萧闻歌在他身后躲躲闪闪,白游靠近一步,他便后退一步。
白游从小就懂得看人脸色,见萧闻歌躲他,犹豫着对叶非郁道:“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我什么也不会,去了也是给你们添麻烦。”
“这是怎么了?闹别扭啦?”叶非郁才不想看到自己组建的“挣钱大队”这么不团结,推着萧闻歌就往后院走,“这个不爱说话的交给我,孟师兄,麻烦你问问另一个。”
孟旸莫名其妙就接到了个“哄孩子”的任务,但叶非郁的做法很有道理,他没有异议,就只好照做。
后院中,叶非郁抄着手,神情颇为严肃:“心里有话不妨说出来,这般憋着,给谁看呢?”
萧闻歌的头埋得更低了,他咬着嘴唇,心里苦恼得要命,那般龌龊不堪的想法连自己都嫌弃,何况是讲给别人听?
“不说,我就猜猜。”叶非郁道,“我看白游心地善良,也挺关心你的,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问题不在他,而在你?”
“是,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也拿他当最好的朋友。可是,世上有这样的朋友吗?我、我不仅想与他在一起,还总有抱抱他、亲亲他的念头,我……是个怪物吗?”
“只对他有吗?”
“我不知道,也许我对我母亲,可我从没被母亲抱过亲过,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白游不一样,我们曾经同吃同住,他摸过我的脸,我会有特别的感觉……”
“这些想法他知道吗?”
萧闻歌用力摇头,他怎么敢让白游知道,万一白游觉得恶心,讨厌他了,那该怎么办?
叶非郁心里有了盘算,回去找孟旸,白游说出萧闻歌五感异常后,两位师兄就都明白了。
情绪与味道、声音是相通的,都需要去感受,五感失常,感受到的程度就不同。
萧闻歌的爱与憎、好与恶都被放大了,从前对白游一点点积累的好感,催生了超越友情的爱与渴望,这放在尚未加冠的孩子身上,着实是天意弄人。
叶非郁回来时,萧闻歌还在那傻站着,他是初次对旁人吐露心声,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萧闻歌,你听好。若你二人都已成年,只要彼此心甘情愿,抱也好、亲也罢,都是正常的。可如今你们还小,你分辨不出究竟是爱慕他,还是身体的异变在作怪,既然你控制不住,那这次事了,你就与他告个别,短时间内不要再相见了。”
萧闻歌知道叶非郁是为他好,但心里还是很难过,半晌才道:“好,我听你的。”
解决完此事,赵芳续也到了,一行五人下了东曜山,浩浩荡荡往桐里镇去。
若说旻陶镇因为有叶家商行,是十二镇里最为富庶的,那么桐里镇就是最为贵气的。
这份贵气在于读书之风十分兴盛,家中幼子能送去学馆读书的,绝不会送去东曜习武。在桐里人看来,读书致仕才是正道,是最好的出路。
“有些日子没来桐里了,高楼匾额,学馆遍布,书卷气比从前还要浓郁不少。”孟旸不禁感慨。
“听说桐里出了个贵妃娘娘,上拜皇帝说自己出身于士人之乡,家中兄弟个个发奋苦读,求取功名,愿为皇帝分忧。皇帝一高兴,大笔一挥,又赐了桐里十所学馆,赠书五千册,给那帮老学究们高兴坏了。”即便下了山,叶非郁依然耳聪目明,消息灵通。
此事孟旸也知晓,镇上齐老爷有个兄长在京城做官,兄长的女儿自幼过继给齐老爷养,齐老爷年岁不永,活到五十岁就死了,女儿养到十三四岁又被生父接回去,十六岁入了宫,后来成了贵妃娘娘。
“到了,就是这!”
叶非郁伸手一指,跳珠阁门前搭了高台,下头摆了桌椅,铺了红绸,是孟旸早就吩咐备下的。
“赵丫头,你练的一手好暗器,到时候我叫你,你就表演一个,给大家开开眼。”叶非郁算着时辰,给大家安排活儿。
“你怎知我会暗器?我可从没在你面前使过。”赵芳续以为除了师父师姐,谁都不知道呢。
叶非郁嘿嘿地笑:“收果子那天,你躲在林子里悄悄拿核桃枣子砸人,发发必中,就没失过手。好了好了,白游你去换身贵气点的衣服,到台下找个位子坐着,甭管台上表演什么,你可劲儿鼓掌叫好就行。”
见萧闻歌巴望着,叶非郁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你今天可是主角儿,一会我在你旁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全都安排妥了,好像还剩一个人闲着。
“孟师兄。”
“怎么?我也有活儿?”
“戴顶黑纱藩篱,去下面坐着喊价。”
“就算没被认出来,喊价喊过了怎么办?”
“我五千两压岁都在你兜里揣着,左右花的都是我的钱,你担心什么?”
这年头,谁有钱谁说了算。
孟旸乖乖照做,虽是演戏,但他器宇轩昂,体魄健壮,扮起富商是有模有样的。
相比之下,白游就没那么自然了。
他换了身覆白纱绣金线的素底直裾,头顶束起发髻,插上镶绿松石的玉簪,青俊鲜嫩的像棵刚长出来的小白菜尖尖,外貌上十分符合贵公子了,唯独饮茶的动作不够从容自得,得跟着孟师兄好好练一练。
过了巳时,跳珠阁上生意了,前来赴宴之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叶非郁提着铜锣,“当——”的一声开场:“各位看官,今日我们搭台子、开嗓子,不是为了唱戏,而是给各位邻里街坊、各路打尖食客露几手绝活,为大伙儿添点乐子解解闷儿!”
台下早已摆出一排长凳,有好奇的、凑热闹的、做买卖走累了的,恰可以坐下来歇歇。
叶非郁让赵芳续先出场,漂亮小姑娘娇俏地往台上一站,自然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我这个妹妹,她的绝活是不用手便能将你抓住,有没有人愿意上来试试?”叶非郁大声道。
果然有十来个人蜂拥着想上台,叶非郁选了一个,让他站到柱子边。
还不等这位反应过来,赵芳续十枚袖针接连出手,将那人的帽尖、衣摆、袖口、裤腿等处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那人就像被抓住一般,动弹不得。
趁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瞬间安静,白游鼓起嗓门,大喊一声:“好!”人们这才跟着鼓掌叫好,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该萧闻歌出场了,大伙儿一看,这个年龄更小,身量都未长足呢,不知道能有什么绝活儿。
叶非郁拿黑布蒙上他的眼睛,往空中掷铜钱,再命他去抓。
以萧闻歌如今的感知力,别说蒙上眼睛,即便连耳朵也塞上,他都能凭借铜钱在空中划过的气流判断位置。
叶非郁越扔越快,一连扔了十枚,萧闻歌一枚都没有漏抓。
众人鼓掌叫好,纷纷要求提高难度,他们上台来抛,抛得高高的,那孩子指定抓不住了。
叶非郁悄悄对萧闻歌耳语:“轻功可还能使?”
萧闻歌也悄悄答:“应比从前还好一些。”
叶非郁放心大胆地让人上来,并允诺萧闻歌若漏抓一枚,便给掷铜钱的人十两银子。
观者觉得有意思,一连上来了七八人,每人十枚铜钱,但无论怎么掷出去,萧闻歌在抛掷的瞬间就已经出手了。
哪怕他们往天上扔,往檐上扔,往远处扔,往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扔,只要萧闻歌运起家传轻功,稍稍借力便可腾空而起,将铜钱一一抓回来,最后淡定落下,连大气都没喘几口。
“怪了怪了!我怎么鬼使神差地往他手里扔呢?!”
世上轻功好的人很多,能蒙上眼睛使,年龄还这么小的,恐怕有且仅有这么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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