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主

作者:郭星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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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龙驭宾天


      朱雀火凰撕裂归墟岛崩塌的炼狱,冲入南海铅灰色的天穹。巨大的赤铁机关鸢伤痕累累,右侧机械翼扭曲变形,赤红琉璃眼眸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发出沉闷的嗡鸣,如同疲惫巨兽的喘息。归墟岛方向传来沉闷如雷的持续轰鸣,海面腾起巨大的、混杂着磁尘与硫磺浓烟的水柱,那座吞噬了无数野心与生命的岛屿,正缓缓沉入沸腾的深渊。
      火凰舱内,警报蜂鸣刺耳。赤铁甲板冰冷坚硬,沾染着从归墟带出的血污与磁尘。
      凤御龙躺在临时铺就的软垫上,素白囚袍被鲜血浸透,左肩锁龙刺的伤口狰狞外翻,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牵机引与赤蝎毒混合的麻痹感正疯狂侵蚀她的经脉。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紧蹙的眉头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昭示着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墨尘,全速!目标琼州算学塔!白砚,陛下就交给你了!”夜星悬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得令!”墨尘应声,将引擎功率推至极限,朱雀火凰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破开狂浪,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白砚的药箱早已打开,散发着浓郁药香。他眉间朱砂痣红得滴血,指尖捻着细如牛毛的赤铁金针,针尖泛着幽蓝寒光:“九转还魂丹已化水喂下,护住陛下心脉。”他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牵机引与赤蝎毒已侵入心脉,相互激发,寻常解毒之法已难奏效…需以赤铁金针导引磁能,辅以药石之力,强行拔毒!过程凶险万分…”
      “拔!”夜星悬斩钉截铁,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无论多凶险,必须救陛下!”他握着凤御龙的手更紧了些。
      白砚不再多言,屏息凝神。赤铁金针在他指尖化作一道道幽蓝流光,精准无比地刺入凤御龙心口、眉心、丹田等要穴!每一针落下,都带着细微的磁力震颤,与凤御龙体内残存的归墟磁力产生微妙共鸣。她昏迷中的身体随之剧烈抽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边再次溢出暗黑色的血沫。
      舰舱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只有火凰引擎的轰鸣、警报的蜂鸣、海浪的咆哮,以及金针刺穴时细微的磁鸣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白砚的额头也布满了细汗,当他将最后一枚金针从凤御龙手腕拔出时,一股浓郁的黑血顺着针孔汩汩流出,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毒血已引出一部分…”白砚长舒一口气,眉间朱砂痣的赤色稍褪,“但余毒盘踞极深,需静养施针数次,辅以特制汤药,方能根除。陛下元气大伤,短期内绝不能再动武,更不能接触强磁场!”
      夜星悬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看着凤御龙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的脸庞,低声道:“辛苦了。”
      就在这时,舰桥通往后方休息舱的通道阴影处,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滑跪在地,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来人一身紧束的玄色劲装,正是本该在暗处护卫女帝的男暗卫头领——青鳞!他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深深的自责,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赤铁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属下护驾不力,求皇正君治罪!”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舰舱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跪在阴影中的青鳞。夜星悬缓缓转过头,月白锦袍上的血迹已干涸成暗褐色,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冷冷地注视着青鳞。
      “治罪?”夜星悬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
      青鳞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贴到甲板:“陛下身陷绝境,属下未能及时救援,护卫失职…属下…万死难辞!”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痛苦和无力感。
      “陛下离开琼州之前,亲口对本君交代过。”夜星悬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冰锥,敲打在青鳞的心上,“‘此行归墟,龙潭虎穴。无论陛下遭遇何等凶险,哪怕身陷囹圄,命悬一线,尔等暗卫,未得陛下亲手所发赤铁凤符,绝不可现身相救!一旦她落入敌手,立即撤离,找五君禀告!违令者,视同叛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青鳞身上,“青鳞,陛下这道旨意,你,可曾忘?”
      青鳞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丝了然的悲凉:“属下…不敢忘!”
      “那你此刻请的什么罪?”夜星悬站起身,月白的身影在赤红的舰舱光芒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冰冷。他走到青鳞面前,声音陡然转厉:
      “你此刻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请罪!而是该对本君说——”
      “陛下算无遗策,以身作饵,归墟大鱼已然入彀!”
      “陛下神机妙算,引动地脉,破敌巢穴功成在即!”
      “青鳞谨遵陛下密令,按兵不动,未露行藏,特来复命!”
      夜星悬每说一句,青鳞的身体就颤抖一下,脸色就苍白一分。当最后一句落下,青鳞眼中只剩下彻底的震撼和明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对女帝算无遗策的敬畏。原来…原来陛下的重伤濒死,她的孤立无援,甚至她最后的坠落…一切都在陛下的棋局之中!她是以自身为诱饵,以命为赌注,要钓出那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夜玄清!而青鳞他们的蛰伏不动,正是为了确保这致命一击的隐秘和突然!
      “陛下…陛下她…”青鳞的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陛下的命令,从来不是抛弃她,而是将更大的信任和责任,压在了他们这些暗卫身上!
      夜星悬转身,目光落在担架上依旧昏迷的凤御龙身上,看着她苍白却依旧难掩坚毅轮廓的侧脸,看着她手中紧握的、刻满算筹纹路的赤红共鸣器——那是她在归墟祭坛上,用癸酉龟甲碎片引动磁髓的关键之物,也是她破局的证明。
      “陛下用命搏来的机会,不能浪费。”夜星悬的声音恢复了属于皇正君的沉稳与威严,“青鳞,立刻以最高密级,将此番所有情报,连同陛下所获那枚癸酉龟甲碎片及共鸣器的拓印纹路,飞鹰传书至京城军机处!密令:目标磁山,启动‘犁庭’预案!江丞相处,同步所有信息!”
      “遵命!”青鳞抱拳领命,身影一闪,再次融入舰舱的阴影之中,执行命令。
      夜星悬走到担架旁,轻轻拂开凤御龙额前被冷汗濡湿的乱发,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他凝视着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低沉的嗓音如同誓言:
      “传令下去,朱雀火凰全速返航琼州!封锁陛下重伤消息!”
      “待陛下苏醒,这盘以天下为注的棋局…”
      “该轮到我们落子了。”

      朱雀火凰拖着残破的赤铁之躯,如同浴血的凤凰,终于冲破南海的狂澜,在暮色四合之际,沉重地降落在琼州算学塔顶层的专用平台上。赤铁甲板与平台磁石基座接触的瞬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沉重的闷响,整座塔身都似乎随之微微一颤。归墟岛方向传来的沉闷爆炸声早已被海风稀释,但火凰舰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撕裂创口、扭曲变形的右翼,以及黯淡无光的赤红琉璃眼眸,无一不在诉说着那场炼狱之战的惨烈。
      舱门沉重开启,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硝烟与药味灌入舱内。夜星悬第一个踏出,月白锦袍上沾染的暗褐色血污在暮色中更显深沉。他俊美的面容紧绷如寒玉,眼底深处是尚未散尽的痛楚与冰封般的坚毅。他身后,白砚与祭无赦小心翼翼地抬着担架,担架上,凤御龙依旧昏迷不醒,身上盖着厚实的玄色披风,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几缕汗湿的乌发贴在额角,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墨尘紧随其后,孔雀翎斗篷残破不堪,妖冶的面容带着罕见的疲惫,却仍强打精神指挥着玄甲军迅速封锁塔顶平台,清场戒严。
      消息被严密地封锁在塔顶,然而,算学塔顶层的密室之内,气氛却凝重如铅。
      密室中央,五君齐聚于此,以及匆匆赶来的祭无疆与裴紫焕。青鳞无声地跪在角落阴影里,如同凝固的石雕凤御龙静静地躺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床榻上,白砚刚刚为她施完第二轮金针拔毒,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陛下脉象虽比归墟时平稳,但心脉被双毒侵蚀过甚,如同被虫蚁蛀空的巨木。”白砚眉间朱砂痣在烛光下殷红如血,指尖轻点凤御龙苍白的手腕,“牵机引麻痹经络,赤蝎毒蚀骨灼心,二者混合,毒性诡谲难缠。拔毒虽清除了大半显性毒素,但余毒已入心脉,如同跗骨之蛆。强行祛除,恐伤及陛下根本。眼下只能以温和药石之力固本培元,徐徐图之,辅以金针疏导,压制毒性蔓延。”他抬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凝重忧虑的脸,一字一句道:“陛下元气大伤,精血两亏。短期内,绝不可再动武,不可劳神!否则,余毒受激反噬,心脉崩断…” “心脉崩断”四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密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和海风拍打塔窗的呜咽。
      夜星悬站在榻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凤御龙冰凉的手背,动作极尽轻柔,仿佛触碰易碎的琉璃。他凝视着她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那眉宇间似乎还凝锁着归墟炼狱的痛楚与决绝。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疲惫与了然:“归墟…是陛下以身作饵,用命引出幕后之人的杀局…”他抬起头,“而伤她的幕后之人竟是我父亲夜玄清…如今归墟虽毁,但磁山仍在!磁山必是比归墟更核心、更致命的巢穴!既然陛下敢赌上性命,都要撕开这最后一层伪装,将这盘踞凤朝阴影深处的毒瘤连根拔起,那我就敢大义灭亲,且…父债子偿!用性命护陛下周全,助陛下守好百姓江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声音恢复了属于皇正君的冷硬与决断:“陛下既已落子,破开迷雾。接下来,便是我们执棋之时!‘犁庭’预案即刻启动!青鳞!”
      “属下在!”青鳞从阴影中闪出,单膝跪地。
      “你即刻动身,启动‘犁庭’,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此山位置、防御、与朝中何人勾连!所有信息,以最高密级,通过赤羽的暗卫渠道,传递回京城同步江丞相!”
      “遵命!”青鳞抱拳,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迅速消失。
      “墨尘。”夜星悬看向机关师。
      墨尘妖冶的眼中精光一闪:“臣在!火凰损伤虽重,但核心未毁。臣立刻带人全力抢修!同时,根据青鳞描述和共鸣器拓印,臣会全力分析追踪磁山其磁力源头!另外,归墟岛磁髓爆炸残留物已收集,或许能从中找到与磁山同源的线索!”
      “好!”夜星悬点头,“陆鸣舟。”
      “臣在!”商贾之子收起惯常的玩世不恭,神色肃然。
      “动用你所有商路、漕帮、乃至地下钱庄的暗线,重点查探三件事:第一,近半年乃至一年内,各地异常的大规模磁石矿采购、运输记录,尤其是流向不明或目的地模糊的!第二,留意所有与‘磁山’、‘天枢’、‘归藏’等名称相关的隐秘地点传闻!第三,严密监控与工部、兵部、钦天监有密切往来的各大商会,尤其是资金异常流动!记住,宁可错查,不可放过!”
      “明白!臣的铜臭味,这次定要熏出几条大鱼来!”陆鸣舟折扇一收,眼中闪过商人的精明与狠厉。
      “祭无疆、裴紫焕。”
      “末将在!”
      “臣在!”
      银甲女将与朱红官袍的鸾台侍郎同时应声。
      “祭大将军,你率精锐娘子军,配合裴大人,以追剿归墟余孽、肃清琼州及周边海域为名,暗中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南海诸岛中地质异常、磁场紊乱、人迹罕至之处。裴大人,你精通刑律勘验,归墟俘虏的口供、现场残留物证的交叉比对,务必找出与磁山相关的蛛丝马迹!任何细微线索,立刻回报!”
      “末将领命!”祭无疆银枪顿地。
      “臣定不辱命!”裴紫焕拱手,冰山般的面容透着冷静。
      “祭无赦。”
      “末将在!”戴着玄铁面具的将军沉声应答。
      “你统领玄甲军与凤髓军,负责琼州全域戒严及陛下行辕护卫!对外宣称陛下鏖战归墟,略感疲惫,需静养数日,暂不见外臣。行辕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许进不许出!擅闯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务必营造出陛下确实在塔内静养的假象!陛下的安危,系于你一身!”夜星悬的目光锐利如刀。
      “末将以性命担保!绝不让任何宵小惊扰陛下圣驾!”祭无赦的声音斩钉截铁,玄铁面具下,倾世容颜布满肃杀。
      最后,夜星悬的目光落在白砚身上,那份冷硬稍稍化开一丝:“白砚,陛下的身体,就托付给你了。不惜一切代价,稳住陛下的伤势,清除余毒。”
      “臣,万死不辞!”白砚深深一揖,眉间朱砂痣在烛火下流转着坚定的光芒。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整个琼州乃至帝国的力量,围绕着昏迷的女帝,围绕着那座神秘的“磁山”,开始无声而高速地运转起来。夜色深沉,算学塔如同一柄指向苍穹的赤铁利剑,塔顶密室烛火长明,映照着榻上沉睡的女帝,和守在她身边、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皇正君。

      三日,整整三日。
      琼州算学塔顶层密室,成了风暴眼中最寂静的堡垒。
      凤御龙在生死边缘沉沉浮浮。白砚几乎寸步不离,每日三次金针疏导药力,辅以珍稀药材熬制的固本培元汤药。她的脉象依旧细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眉宇间那层死灰般的青气终于褪去少许,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偶尔,在极深的昏迷中,她的指尖会无意识地微微抽动一下,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
      夜星悬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她的榻边。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月白锦袍,身着素净的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清减,下颌线条愈发冷硬。他处理着各方汇集而来的密报,用朱笔在巨大的南海舆图上勾画、标记,眼神沉静如深潭,唯有在目光落回凤御龙脸上时,才会泄露出深藏的忧虑与疲惫。他常常执起她冰凉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仿佛要将生命力渡送过去。有时,他会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低地述说着外界的部署,磁山的线索,如同在向她汇报战局。

      第四日的深夜,子时刚过。
      窗外海风呜咽,塔内烛火摇曳。白砚刚刚施完最后一轮针,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正仔细地为凤御龙掖好被角。夜星悬坐在一旁的书案后,审阅着陆鸣舟刚送来的、关于岭南某商会异常资金流的密报。
      突然,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雏鸟初啼般的呻吟响起。
      夜星悬和白砚的身体同时一僵,猛地抬头看向床榻!
      只见凤御龙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翼。她的嘴唇干裂苍白,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陛下?!”白砚一个箭步冲到榻前,手指迅速搭上她的腕脉,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脉象…脉象有转机!”
      夜星悬已如一阵风般掠至榻边,半跪下来,紧紧握住凤御龙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能听到臣说话吗?”
      凤御龙的眼皮挣扎着,终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曾经璀璨如星河、锐利如寒潭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涣散而无神,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还无法聚焦。她茫然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掠过白砚焦急的脸,最后艰难地定格在夜星悬写满担忧的俊美容颜上。
      “…星…悬…”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臣在!”夜星悬立刻应道,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陛下,您安全了!我们在琼州算学塔!”
      “安…全…”凤御龙艰难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涣散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清明,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疲惫淹没。她似乎想动,左肩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陛下不可妄动!”白砚连忙按住她未受伤的右肩,温声道,“您伤势极重,余毒未清,需静养!”
      凤御龙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量。几息之后,她再次睁开眼,这一次,眼神虽然依旧虚弱,但深处那属于帝王的坚韧与清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艰难地涌动。她的目光扫过密室,落在角落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南海舆图上,上面已被朱笔标记了数个可疑地点。
      “…归墟…沉了?”她问,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沉了!”夜星悬肯定地回答,“父亲…罪臣夜玄清引爆地脉,趁机遁走,岛屿已彻底沉入海底。陛下神机妙算,以身破局,幕后之人虽已遁走,但其归墟根基已毁!”
      凤御龙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白砚和夜星悬同时按住。
      “陛下!您的心脉经不起!”白砚急道。
      凤御龙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脸色更白了几分。她死死盯着夜星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磁山…是根…必须…挖掉…”
      “臣知道!”夜星悬立刻回应,语速极快地将几日来的部署简要道出,“江丞相处‘犁庭’预案已启动,青鳞携所有情报回京!墨尘在分析追踪磁山及其磁力源头,陆鸣舟在查磁石流向,无疆与裴大人在海域搜索,无赦封锁琼州营造您静养假象!我们正在全力追查磁山!”
      凤御龙听着,眼神中的急迫稍稍平复,她缓缓摇头,动作轻微却带着磐石般的沉重:“…不够…太慢…夜玄清…老狐狸…不会…给你们…时间…”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舆图,仿佛穿透了图纸,看到了那座隐藏在凤朝阴影深处的致命磁山。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刚刚苏醒、依旧被伤痛和余毒折磨的脑海中,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烽燧,骤然亮起!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守在一旁、眉宇间尽是忧色的白砚,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白砚…朕的…毒…可…可控?”
      白砚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陛下!您是想…万万不可!余毒盘踞心脉,如同火药桶!强行压制伪装,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臣…臣做不到!”
      “朕…命你…做…到!”凤御龙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尽管身体虚弱不堪,但那眼神中的帝王威压却让白砚心头一颤。她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在白砚心上:“用…药…让朕…看…起来…毒…发…身亡…”
      “陛下!”夜星悬失声低吼,脸色骤变,“您这是要做什么?!”
      凤御龙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死死锁住白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唯有…朕…‘死’…夜玄清…才会…放松…警惕…磁山…才会…现形…朕…才能…靠近…那…关键…”
      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闷痛,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将生命置之度外的疯狂火焰:“…此局…未…终…朕…是…唯一的…饵…能…钓出…最后…的…大鱼…”
      她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了夜星悬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星悬…信…朕…封锁…消息…让朕…‘死’…”
      夜星悬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与颤抖,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算计,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瞬间明白了她的计划——她要假死!以自身为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诱饵,让夜玄清相信最大的威胁已经铲除,从而放松警惕,甚至…得意忘形地回到磁山老巢!而她,则要拖着这具残破剧毒之躯,单枪匹马,潜入那龙潭虎穴,去夺那枚能引动地脉的磁山钥匙!
      这简直是自寻死路!是比归墟之行更凶险百倍的绝路!
      “不行!”夜星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吃痛蹙眉,但他眼中翻涌的是更深沉的恐惧与痛楚,“陛下!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余毒随时可能反噬!白砚也说了,强行压制伪装,风险太大!一旦暴露,您孤立无援…臣…臣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再去送死!”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近乎失控的情绪。
      “皇正君…夜星悬!”凤御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尽管依旧嘶哑虚弱,“这是…圣旨!朕…命你…执行!”
      她的目光扫过惊骇欲绝的白砚、面色凝重的墨尘等人:“…朕…知道…风险…但…神秘组织…不除…凤朝…永无…宁日!夜玄清…若…让他…喘息…必…酿…滔天…巨祸!朕…赌上…性命…破开…归墟…迷雾…岂能…在此…功亏…一篑?!”
      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盯住夜星悬:“…你…信不…过…朕的…算计?还是…想…维护…你父亲?”
      这诛心之言,如同利刃刺入夜星悬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握着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血丝瞬间爬上他的眼白,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单膝跪倒在榻前,仰头看着凤御龙,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嘶哑破碎:“陛下!臣之心,日月可鉴!臣宁愿以身代之,万死无悔!臣只是…只是不能看着您…明知是死路,还要…”
      “那…就…帮朕…把…死路…走活!”凤御龙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朕…不会…死!朕…还要…回来…执掌…这…天下!星悬…配合…白砚…让朕…‘死’…传令…天下…女帝…伤重…不治…驾崩!秘…不发丧!”
      她再次看向脸色惨白的白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白砚…朕…信你…医术…也…信你…对朕…的…心!给朕…用药!让…朕…看起来…毒发…身亡…气息…断绝…脉象…全无!但…朕…要…活着!要…清醒!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清醒!”
      白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凤御龙眼中那燃烧生命也要达成目标的疯狂火焰,看着夜星悬跪在榻前痛苦挣扎的背影,看着周围同袍们沉重忧虑的眼神。医者仁心与对女帝的绝对忠诚在他心中激烈交战。最终,对女帝意志的敬畏与那深入骨髓的守护之心压倒了恐惧。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与医者的孤注一掷。
      “…臣…遵旨!”他重重叩首,声音带着赴死般的沉重,“但陛下…此药乃虎狼之方,以剧毒刺激心脉假死,如同在悬崖边缘走钢丝!药效期间,您会承受万蚁噬心般的痛苦,且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意志,一旦心神失守,假死立成真亡!药效最多维持十二个时辰!时辰一过,若未能及时服下解药,余毒将如火山爆发,神仙难救!陛下…您…真的决定了?”
      凤御龙苍白的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微弱、却冰冷锐利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将自身也化作棋子的、属于顶级棋手的疯狂与笃定。
      “…用…药!”
      两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夜星悬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男儿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他俊美却布满痛楚的脸庞,滴落在凤御龙冰冷的手背上。他知道,他拦不住她。正如他拦不住她奔赴归墟。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他抹去脸上的泪痕,再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有痛苦挣扎已被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决绝所取代。他看向白砚,声音平静得可怕:
      “白砚,按陛下旨意,用药。”
      “传本君令:女帝陛下…伤重不治…龙驭宾天!”
      “秘不发丧,封锁琼州!胆敢泄露半字者——诛九族!”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也被这残酷的旨意所惊。密室内,死寂如墓。只有凤御龙微弱却坚定的呼吸声,和海风永无止境的呜咽。
      一场以帝王之“死”为序幕,直指帝国心脏最后毒瘤的□□,在琼州算学塔的顶层密室,在女帝清醒而决绝的意志下,在皇正君滴落的血泪中,悄然拉开了帷幕。凤御龙,这柄帝国最锋锐的剑,在斩断归墟枷锁后,将自己淬炼成了最致命的饵,孤身投向那名为“磁山”的、更深不可测的黑暗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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