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雨

　　奶茶杯子里的冰块一点点融化，细密的水珠顺着杯壁滑落。

　　陈江敛面双腿交叠，少年随意靠在软椅上，黑色短袖下露出的小臂，灯光照得很白。他垂着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耳机线绕在耳后，垂眸看手机的神情又有点漫不经心的冷感。
　　他的五官偏清俊挂，下颌线条利落却带着少年感的柔和，侧脸鼻梁挺翘，唇形偏薄、唇色淡，随性。

　　没一会，老板都回来了。

　　“还没下班?”

　　明禧正好把杯子洗干净，弯着嘴角：“洗完就回学校了。”说着擦了擦手上的水滴，然后解开腰上的绳索。

　　“门口那帅哥是你男朋友吧?”老板进门就看见他坐那儿，面前的奶茶都没喝，不是等人呢吗。

　　“不是，他是我同学。”明禧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走。

　　“行了，快回去吧。”

　　让他等了那么久明禧还挺不好意思。她去屋里拿上包出来，走到陈江敛跟前：“走吧。”

　　少年抬眸，摘下耳机起身，跟着她出去了。

　　夜晚的街道依旧热闹。

　　喧嚣的夜市，零星的灯火，香气从摊贩那里飘出。

　　“要去吃点什么吗？”
　　“你等我干什么?”

　　两人的话同时说出来，而后又不言而喻地转过头去。

　　陈江敛单手插兜，也没看手机了，语气带着笑意：“这么多晚了，怕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有那么多女生这么多晚了在外面，难道你也怕她们不安全。

　　见明禧没说话，陈江敛偏头问她：“想吃点什么？”

　　忙了一晚上，下午就也吃了两个面包垫了肚子，这会确实有点饿了。

　　“烧烤。”

　　“行。”

　　两人来到街边烧烤摊，明禧盘子里拿了一把肉串和蔬菜，陈江敛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拿。

　　明禧递过去说：“老板，我的少放点辣椒。”

　　“一样。”

　　烧烤摊的老板熟练地接过去：“好勒。少放点辣椒。你们那边坐着等一下马上就好。”

　　结完账后两人坐下等待。

　　往外看去，桥下面暖黄路灯裹着弯巷，光线浸在安静的路上泛着温柔。一旁是错落的自建房，底层卷闸门半敞着，露出停着的车，门口还斜倚着辆自行车。

　　巷子里人影疏疏，一个身影正贴着灯柱走，影子被拉得老长。远处坡上的高楼亮着零星窗灯，衬得近旁的树影更沉，连灯光都软乎乎地浸在夜里，是烟火气裹着静意的晚上。

　　明禧看着眼前的画面，莫名觉得很温馨浪漫。

　　“你们烧烤好了。”老板端着盘子过来，笑眯眯地说，“慢吃啊。”

　　“谢谢老板。”

　　两人围着小桌面对面坐着，烤串的香味窜进鼻间，明禧拿了一串吃起来，看到对面那人一直盯着她看，问：“你不吃吗？”

　　“吃。”陈江敛和况翔瑞他们吃过饭了，这会还在胃里没消化呢，但还是拿了一串吃起来。

　　凉风习习，吹得人暂时忘了白日的喧嚣燥热。

　　明禧看他咬了一口，又低下头去继续吃。

　　夜里零星的灯光，明禧没注意到自己吃了一串，入口后发现上面辣椒放的有点多，辣味在口腔蔓延，脸颊有些泛红。

　　明禧手里还捏着那一串，睫毛急促地扑闪着，眼眸里蒙了层薄湿的水汽，下唇被牙齿轻轻咬着，又吸了口冷空气。

　　陈江敛注意到她可能被辣到了，把芒果椰奶插上吸管递过去，示意道：“喝点水吧。”

　　面对突然推过来的奶茶，明禧思绪被辣得有点飘忽，错愕地看着他。

　　“行了，你这串给我吧。”陈江敛伸手过去把她手里的串拿走了，倒也没吃，只是放一边了。

　　“谢谢啊。”明禧握着奶茶，杯子摸起来还有点冰凉。

　　陈江敛撑着手，盯着明禧看，见她喝的时候眼睛明亮透彻，喝到喜欢的奶茶时的开心，这么喜欢喝芒果味的。

　　也不知道芒果有什么好吃的。

　　……

　　突然，一道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静。

　　明禧看到来电名字后接通，语气都温柔了许多：“怎么啦？”

　　“阿禧，我和赵权盛在一起了。”

　　“你真答应了？”明禧觉得语气有点激动，又压低了点声音，“知道了。”

　　陈江敛默默侧着耳朵，听到答应时皱着眉看她，明禧刚吃的辣椒，唇色红润，脸颊白皙像洋娃娃似的，刘海被风吹了吹，挡着额头。

　　明禧手机贴在耳边，他并不能听清电话里的话。

　　坐在对面的明禧知道赵权盛追了唐鹿很久，暑假也多亏了他，自己辅导作业拿到了不菲的报酬，但她还是想说：“你想好就行，我会一直站你这边。”

　　咳咳咳！

　　街边摊子又来了不少人。陈江敛黑色短袖贴在锁骨，劲瘦的手臂撑在桌上用手捂着嘴，明禧看着他又咳了几声。

　　以为他也被呛到了，下意识把奶茶递过去，忽然觉得不妥又停住了。

　　电话那边的唐鹿听见了，问道：“你在哪儿呢？和男的一起?”

　　明禧：“嗯我朋友，待会回宿舍了给你打过来。”

　　“好~都开始见色忘友啦。”

　　唐鹿暑假时一直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明禧也只是说没有，要真有人真心喜欢她唐鹿也会很开心。

　　“先不说啦。”

　　挂完电话后，陈江敛从那零星的几句话，猜出两人关系应该不错，又慢不经心地问了句：“谁呀，你朋友?”

　　明禧看着他的眼睛，想到了那天晚上陈江敛也是这样看似随意的一问，上次她没说明，但这次她没打算隐藏：“我在莞南的朋友，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睡过一张床。”

　　青梅竹马?
　　都一起睡过了?

　　陈江敛问：“叫啥名儿啊？”

　　“唐鹿。”

　　听起来是个女孩名，应该就是朋友。

　　说起莞南，陈江敛只知道高三那年明禧是从外面转过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校，暑假为什么又回去了。

　　他对她的了解太少了。

　　吃完的两人沿着街走，陈江敛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到底从哪一刻起，陈江敛觉得自己好像变了，曾经他不屑于和女生交往，偶尔出手相助后也只是直接离开，他会直接拒绝女生的告白。但对明禧，他忍不住去接触她，去了解更多。

　　李川曾经问他为什么改了志愿，他想了想没说话。

　　他在等一个机会。

　　-
　　晚上，回到宿舍。

　　舍友各自在忙自己的事情，还有顾雨昂没回来。明禧戴上耳机出去，给唐鹿打了视频。

　　“终于想起来的我这个朋友了？”唐鹿的脸笑着出现在视频里，让人很安心。

　　“我刚洗完澡。”

　　从校外回来，明禧身上一股烧烤味，她先去洗了个热水澡，这会穿着睡衣，站在阳台。

　　温度很低，夜晚的凉意透过皮肤，楼下有学生回来，风吹得她更清醒了。

　　“说吧，今天和你在一起的男的是谁啊？”唐鹿拷问道，“你不会背着我偷偷谈恋爱吧。”

　　“鹿鹿，你说人们为什么会恋爱结婚啊？”明禧抬头看天，竟然有闪亮的星星。

　　老人说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天上的星星是爱你的人化作星宿陪伴着你。可是在明禧印象里，奶奶黄琼死前特别讨厌她，父亲暴躁动粗，每次喝完酒后什么都不顾地犯浑。

　　除了母亲没有人爱她。

　　可陈江敛就像一场及时雨，每一次都能出现在她迷茫无措之际。

　　“谈恋爱就是看互相感觉，喜欢就谈一个呗，要不是赵权盛追了我这么久，对我还挺好的，我暂且先答应他了。至于结婚，应该要彼此相爱，然后还有综合家庭情况吧。”

　　一切都是不确定的，相爱的人会有不爱的那天，结了婚也会有很多离婚的。就像徐朝现在很爱母亲，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即使他那一刻是爱你，但谁能保证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嗯。”明禧还是不明白。

　　唐鹿盯着着她，问：“你还没说今天和你一起吃饭的是谁呀？”

　　“陈江敛。”

　　“他也考的A大?”唐鹿知道陈江敛，后来在明禧手机里看到过他的照片，能让明禧亲手做礼物的男生。

　　“嗯，当时我也挺惊讶的，一直没跟你说。”

　　“这有啥，”唐鹿问她：“你呢？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高三那年，她想到了郁泊天，他说他喜欢自己，但毕业后再也没有联系了。
　　她又想到了唐鹿妈妈，在生完唐鹿后父亲就跑了，唐鹿妈妈为了养家只能把孩子从小丢在外婆家，自己南下打工赚钱，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见过那个男人出现。

　　哪怕是自己的父母，她没见过他们相爱。

　　明禧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没有办法去爱一个人，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小时候，明勇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要不是为了你，老子能这么辛苦，供你吃供你穿”，黄琼也不例外，骂骂咧咧地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什么用，浪费钱。”

　　她的认知里，没有人能无条件帮你，有人帮了她，她便一定要还那人一个人情，自小她就不喜欢欠别人的。

　　哪怕是她的母亲，明禧也这么认为。

　　曾经也有人说过她这个人太冷血了，面对自己父亲被打毫不关心，同学给她递信也都冷着脸拒绝，身边除了唐鹿几乎没有朋友。

　　可是没有人了解她的细腻敏感，只有唐鹿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现在，好像陈江敛也会在她拒绝沉默很久后依然站在她身边。

　　见明禧迟迟没说话，唐鹿继续跟她说：

　　“阿禧，你可以跟着自己的心走。”

　　-
　　十一月多，天气渐渐转凉。

　　学校树木大片的树叶变黄，告别了暖意，微风中带着清冽，凉意里夹杂着桂花的余香。

　　下午没课，明禧和张芝芝一起回了宿舍。

　　“禧，今天晚上张家源生日，你要去吗？”张芝芝是上次跟明禧去聚会时加的微信，聊了几次大家也就认识了。

　　一个社团的，张家源也跟明禧发了邀请，但明禧不太想去。自从打完新生杯后几乎没什么活动，后面每次去开会她都没去了。

　　明禧往手上抹了点护手霜，委婉拒绝道：“我晚上要去兼职。”

　　“就一个晚上，一起出去玩玩嘛。”张芝芝撒娇道，“禾夏找男朋友去了，顾雨昂也有事儿，你就当陪我呗。”

　　“好吧。”明禧忍心再拒绝她，很多时候也是张芝芝都帮着她的。

　　“爱你，我去化个妆。”

　　……

　　晚上。
　　明禧跟着张芝芝一块去到聚会场所。

　　室内气氛还不错，原木桌椅错落摆放，桌面点缀着干花盆栽。墙上挂着音乐海报，舒缓的音乐从角落的音响里流淌而出。

　　吧台，调酒师正摇晃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划出弧线。

　　按照张家源发的房间号，张芝芝拉着她往里走。今天出门明禧穿了件外套，室内像是开了暖气，有点温热。

　　进去后，张家源率先看到后，喊道：“快坐吧！”

　　“好。”张芝芝拉着明禧过去，笑着说，“生日快乐！”

　　说着把礼物递过去，明禧也跟着把来的路上刚买的礼物递过去。

　　几人围坐一桌，面前摆着果酒与小吃拼盘，有人翻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偶尔爆发的轻笑被音乐轻轻接住，氛围挺松弛的。

　　来的人明禧也大概都认识，同社团的，还有隔壁班的，明禧看到了徐文，和她一个班的也是陈江敛室友。

　　大家聊着聊着，有人提议道：“玩个游戏怎么样？”

　　“行啊，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男生说道：“瓶口转到谁谁就选择。”

　　明禧坐在角落里，面前的酒晶莹剔透，她尝了一口，柑橘与薄荷的清香在口腔里漫开。

　　“玩不玩?”那人又问。虽然是一个很烂俗的游戏，但大家却热衷于玩这个，想窥探一些八卦新闻。

　　“玩啊！”

　　都是来玩的，明禧不好一人孤立出来只好答应下来。

　　第一局是由打头那男生转的，瓶口旋转了几圈正好对准了张家源。

　　“来选一个，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

　　“说一下在场的有没有你喜欢的?她是谁?”

　　张家源作为寿星，举起话筒，突然对着明禧喊道：“明禧。”

　　“哦！”

　　包厢里温热，明禧穿着外套热得脸颊发热，她有点懵地看着大家起哄。

　　和张家源最开始接触是打辩论，那时候每天开会会在一起，一次辩论结束后他说邀请她吃饭，她拒绝后又被张芝芝拉着一起吃过一次。

　　后面社团不是很忙她就没去开会了，一部分是为了躲他今天本来也是不打算来的，但张芝芝拉着她又不好拒绝。

　　看着他拿着话筒看着自己，明禧皱眉，心里不太舒服。

　　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还没开始，门就被推开了。

　　陈江敛穿着黑色风衣，整个人高挺，进来时带了一阵风。他眉峰微敛，目光扫过坐在角落的女生，薄唇抿成一条干净的弧线，不疾不徐道：

　　“不好意思，没来晚吧?”

　　“不晚。正好赶上。”徐文朝他大声喊道。

　　可不是么。

　　正是他给陈江敛发的信息，刚出去洗手间时听到张家源要借着游戏表白，他立马给陈江敛紧急通知：【有人要表白明禧，再不来就晚咯。】

　　从发完信息到过来，没想到还挺快。

　　张家源想要表白的话没说出来，主持那男生笑着打岔道：“上一个问题还没说完呢！”

　　陈江敛走进去，径直坐在明禧身边，笑着说：“什么时候结束啊？我是来接我女朋友。”

　　女朋友?！

　　大家纷纷好奇。

　　只有室友徐文知道内情，呵，憋了个大的。

　　但明禧竟然没有反驳。她看着陈江敛漆黑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阿禧，咱妈来学校了说一起吃个饭。”

　　明禧：?

　　知道陈江敛过来时为了帮她解围，这么多人面前拒绝别人会让张家源丢了面子，顺着台阶下去是最好的。

　　明禧看了眼张家源，起身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要先走了。生日快乐。”

　　陈江敛搂着明禧出门，体态别说有多配了。
　　大家纷纷举着手机在拍。
　　……

　　从里面出来，两人都没说话。

　　两人并排走着。

　　高三那年刚转校来，郁泊天看向她眼神就不清白，还好没在一个大学。到了大学，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有男生要她联系方式了，在教室门口送花的男生，隔壁班的张家源。

　　她站在人群里，夺目耀眼，吸引着人靠近。

　　他们可以一直是朋友，但他不愿意，还想再靠近一点。最好随时能抱抱她，或者一起待在房间里听雨声。

　　就像在他做的梦里那样。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忽然陈江敛停下脚步，意识到的明禧转头，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不知道今天的晚上陈江敛为什么刚开始没来，但后面又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出那句话，自己还真跟着他出来了。

　　或许，就像唐鹿说的那样。

　　跟着自己的心走。

　　那时，她是愿意跟他走的。

　　夜色静静地，风声也停了下来，只留路灯的光晕在地面铺成薄薄一片，空气凝着静谧。

　　少年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吧。”

　　“嗯。”
　　明禧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上次给你发的那条信息是我想说的，但又不是非要你做出决定。我想告诉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考虑我来当你的男朋友。”

　　“……”

　　明禧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撞着胸腔，呼吸跟着乱了节拍，风掠过皮肤带着颤意。

　　像第一次到庆北，少年喊住了她，寒冬里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驱散那一刻的迷雾，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现在，她听见了少年那句直白的话语。

　　“所以，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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