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闻闻

作者:风檐夜雨声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39 章


      虹口菜市场作为最后一片未被规划过的城中村,建筑在这里以最方便人的姿态肆意生长,连路边上孤零零的半块砖头都是卖卤菜小摊贩用来卡住车轮的老踮脚拍档。穿过巷子口被机油染乌亮的路边,路边早餐店没收起来,永远油腻腻的塑料桌,总是随着老板打牌的兴致营业,半掩着铜绿色栅栏门的烟酒商铺,再走五十米,就到时尔家在的那所小平房。
      比起巷子口的初极狭才通人,这里还能算得上豁然开朗。因为屋子右手边推平了一个房子,现在那儿除了矗立的木电线杆,只剩下至今没人收拾的一大片碎砖头石子。自从第一个“天才”将不要的破洞沙发和席梦思撂在这里后,这里便成了大件垃圾回收处。平房左手边是曲折的小巷,杂草随意生长,傍晚穿着短裤走一遭就能被咬的满腿包。正对面的方向意外的开阔,从最边缘的马路一直往后延申做了半截绿化,一大片草地灌木丛只有一座高耸的电线塔,附近的小孩子会在放学后去爬那座四角的金属笼。但晚上荒凉得要闹鬼,因为大人常说那一片有蛇有蜈蚣。
      具体有没有蛇时尔没不知道,他的出场设定就是跳过了好奇心旺盛的童年,当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看书的别人家的孩子。但蚊虫多和青蛙倒是多,夏天下完雨后蛙鸣能响一晚上,那时候时尔在书桌前看书,田淑英就坐在边上用蒲葵扇给他赶蚊子。
      空气中浮动着雨水的潮湿凉意,外头很凉快,但这冬冷夏热的破屋子遮光又不通风,闷得厉害。时尔拖了一个矮凳给陈劭珣坐着,自己则是顺手抽过边上的小塑料桶倒扣在地上。水珠顺着清瘦的侧颈滑下,没入宽松的旧T恤领口。他岔开腿,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垂着湿淋淋的头发吹晚风。
      他的短裤还不到膝盖,和班上某些男生不一样,长裤之下是一层更茂密的长裤,他汗毛很少,显得小腿很干净。陈劭珣是很早之前就被姐姐当作小白鼠用脱毛仪把汗毛全呲了,夏天光溜溜的孙旭成还被笑话过。
      天生的吗?陈劭珣想不到时尔拿着刀自己刮的样子,他记起时尔换衣服时在自己眼前露出过的后背,皮肤看起来很光滑。他说他也有烦恼,可陈劭珣从没有见过青春期困扰过他。他没有那些讨厌的痘痘和困惑迷乱的时刻,永远目标明确,从不遮掩自己的目标,是一辆永远只会笔直朝前开的小汽车。
      但这辆在自己人生路途上疾速行驶的小汽车因为自己颠簸、在路面上留下了急刹的车痕。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蛙鸣,陈劭珣脑袋嗡嗡地响,一瞬间好像也变成了只会咕呱咕呱叫的青蛙。犯错让他变得很渺小,只有仰望着时尔,大声地把聒噪的心思叫出去才能变得轻松。忽然薄热的肥皂味一阵又一阵传来,皮肤的热量隔着一层衣服蹭过陈劭珣的肩膀。可能是青蛙陈劭珣心里实在叫得太响了,胳膊上忽然就挨了一巴掌。
      “蚊子。”
      时尔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拍在陈劭珣手臂上,分明他自己还大剌剌地穿着短袖短裤,却一点不招蚊子。陈劭珣愣愣地捂着被打过的地方,看着他折回屋里,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从门背后踢了出来。那是不知道哪年留下的铁糖盒。时尔用铁丝悬起盘状蚊香挂在盒子两边,点燃,就放在离陈劭珣两步远的地方。
      打火机被他顺手装进口袋,陈劭珣顺着他的动作,才忽然发现屋内似乎没有人。他原本以为时尔没让自己进屋是因为奶奶睡下了,只是疑问还没问出口,时尔就恰好挡在了他探究的视线之前,问道:
      “今天我呛你,生我气吗?”
      他们今天第一次吵架,他第一次对时尔说重话,但那些怒火没有一点是该对着时尔的。时尔要帮他收拾烂摊子还要反过来安慰他,他哪来那么大脸?陈劭珣又恢复到下午眼见时尔离开学校那一刻十分的愧疚和心虚中,咕哝道:
      “...我有什么好和你生气的,我又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时尔没有再坐在他旁边,他斜靠在门框边,又问他:“被主任骂的时候呢?第一次遇到不讲道理的人,不生气吗?”
      其实被主任冤枉的时候他都没有生气,顶多是有些解释不清的无奈。但那时候他想的都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直到时尔跳出来的那一刻。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
      就像看到原本完好的东西被打碎了一般惋惜。时尔不喜欢多管闲事,和其他人都划分着清晰的边界。他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明白时尔在趟浑水,而自己就是那淌浑水。所以那一刻他心里的慌乱和生气,其实更多是对自己的。
      自己真没用。他还很矫情地想。而且时尔不会更珍惜点自己吗?他和自己又不一样...
      陈劭珣在晚风里再次变得沉默,甚至腿都并拢了,乖乖把手放膝盖上检讨:“没那么生气...”
      “......”时尔继续问:“那原也呢?”
      他确实是真把原也当朋友也想真心关心他,结果反手就被原也一声不吭地卖了。起初确实感觉到背叛,可在看到原也胳膊上的淤青后,那些气愤就变成了迷茫,甚至听到原本要把时尔一起骗过去时他还抽空庆幸了一下,他想还好,只有自己。
      “其实他也是被逼的...”陈劭珣纠结了一会儿,“我当时在车上和他讲那些话,就希望他有麻烦可以提前说一声,我们可以提前想办法应对,可能他是真的害怕吧。原也身体不好,他也受伤了,不能怪他...”
      他在那边较劲检讨得认真极了,没想到在字与字的缝隙里忽然听见时尔叹了口气。
      “唉......”
      陈劭珣看到时尔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叹为观止的神情,简要评价道:
      “...脾气真好,冤大头。”
      “......”
      冤大头震惊之余立马警觉自己这番发言是不是有些慷他人之慨,替他受罪的是时尔,他凭什么说不生气?陈劭珣张着嘴,仰起头有点不知所措地问他:“你生气了?”
      “生气啊。”时尔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字字都带着烦躁,“烦死了,本来事前就多,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多揍他们两拳。”
      陈劭珣张开嘴,无声地啊了一声,突然很是心虚地想起来还没告诉时尔那群人在厕所里也打他了...
      呆样。时尔很想捏一下他的脸,只是忍住了说:“没什么好替原也委屈的,他八成没告诉你全部实情。杨晋生单方面欺负他,这话是原也自己说的,事实不见得就是这样。他们那个小圈子是围着杨晋生转的,但我们见到原也时,你见过他身上有过任何伤口吗?”
      “或者那二十多分钟里,杨晋生除了口头威吓,真的有对原也动手吗?”
      一阵沉默。蛙鸣填满了空隙。
      “我们一直知道的只是原也想要告诉我们的事实。”
      陈劭珣的表情微妙地凝固,记忆突然跳回到那天晚上原也问他说:你真的不考虑我吗?那晚的话题就终结在他说“不”之后。
      好像后续的发生也并不是毫无征兆。
      “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时尔深吸一口气说,“我没你那么好心,精力有限,只能管好自己。换言之,原也怎么样,我不是很在乎,所以你当时在车上和原也说那些话时我没吭声。但我也告诉你了,我不怕他们,否则当时就不会真站出来。我不去做一件事只是因为这件事没必要。他们怎么蹦跶怎么热闹是他们的事,别碍着我就好。”
      这是实话,在陈劭珣之前时尔一直奉行这样漠不关心的处事原则,面对姚嘉朔和孙旭成亦是如此,他只会选择最不消耗精力的处理方法。他的世界太小了,让陈劭珣挤进来已经很不容易。时尔余光看向陈劭珣,话锋微微一转:
      “我替你顶了这件事,只是因为我来承担比你承担付出的代价要小。”
      这套逻辑听起来无懈可击,陈劭珣理性也明白时尔还是在安慰他。可他听着这字字句句的衡量比较,一点微妙的失落在他心里打转。可是时尔,在弯腰捡烟的那几秒钟里,真的够你心里像拉着计算尺一样想那么多吗?
      ——“我不能冲动吗?!”陈劭珣好像更喜欢那个时候的时尔。
      “嗯。”一向习惯糊弄过去的陈劭珣竟然没有放过这个疑问,而是怀着好学精神,把它问出了口,“...那你不管我不是更好吗?”
      “......”
      他这话还真像蠢人灵机一动。陈劭珣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人家又帮他又安慰他,他在那边不识好歹地矫情个什么劲啊!可时尔嘴唇抿了又抿说:
      “...不管他们,是因为他们和我没关系。你又不是。”
      原也问他:我和时尔对你来说不一样吗?陈劭珣未必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下意识的犹豫只是出于他更早一点认识时尔吗?可在陈劭珣还傻乎乎地反复思考时,时尔已经直接了当地给出了回答。
      他和别人不一样。
      陈劭珣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说得太露骨了。时尔口干舌燥,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他想,说到这个程度就算了,不要太过分,陈劭珣是一个没有防备心,很容易受别人影响的人,不要扰乱他。但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就会上瘾。再说冤大头陈劭珣连原也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喜欢他呢?
      时尔手摸进口袋里,想着怎么岔开话题。但这件事情对总是沉默不语的小眼镜来说还是太难了,最终时尔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半包万宝路。
      还剩下五支。
      或许心有灵犀,陈劭珣也想从他那番尴尬的话的氛围里走出来,主动提问道:“这包烟被你带回来了?”
      “他让我把赃物领回家。”时尔翻着烟盒,压抑着心里异样的不爽,问陈劭珣:“...周夫春今天问我知不知道这烟多少钱,它很贵吗?”
      陈劭珣也没接触过,仔细想了想:“应该不贵?四五十就能买到。”
      那还是挺贵的。时尔低低地哦了一声,他顺手抽过那条细烟咬在唇边,从口袋里摸出那只刚才点蚊香的金属打火机,火焰簇然映亮了他变形的中指,将侧颈拉出清瘦的线条。
      熄灭的火焰背后是一脸错愕的陈劭珣。
      凉凉的烟雾在时尔口腔里打了个转,被时尔轻轻吐出。原来这就是四五十块钱的味道,时尔想,和他在时广文身上闻到的廉价的皮卡车味似乎不一样。他看向陈劭珣那张笨也赏心悦目的脸,那股不爽又忽而消失无踪,没忍住扯了扯唇角,开始笑: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认识的人里难道没人抽过烟吗?”
      有啊,早在他初中的时候他就有认识的人抽烟,导致他染上烟味回去被姐姐闻出来暴打了。可那些人是别人,眼前这个是时尔,是应该永远和书本、公式待在一起的时尔。时尔怎么能这样做?陈劭珣摁住他的手腕,脑子在犹豫不定,嘴巴脱口而出:
      “他们哪能和你一样?”
      看吧,他不是知道答案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时尔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道:“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下意识想说。
      夸赞对陈劭珣来说是一个能够很容易的事情,可面对时尔他忽然有了秘密,以至于他的话像车开过减速带绊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陈劭珣注意到的是他微微发亮的眼睛,和发丝滴下的水珠。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反复纠结于这些小点的意义在于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每个人都有的东西拿出来作为他的个人特质拿出来反复思量。从小巷子里开始,他像患上了一种不受控的本能,开始无意识地解构时尔。把他拆解成一片过于苍白的皮肤,比自己小上一圈的身体,短裤下光滑洁白的小腿。陈劭珣被自己脑海里这个过于清晰的零件库吓到了,他试图将这些重新拼回一个模糊的人的概念,却发现徒劳——每一个细节都保持着高分辨率,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还带着身临其境的鲜热触感。
      他好像有点坏掉了。是不是患上了什么ADHD?陈劭珣想,就像好孩子时尔也会为了自己做坏事,一次又一次,时尔也坏掉了。那他们是两个很坏的人吗?不对,人不会因为别人说了两句不好的话就真成了别人话里的样子。比起他的困惑,他注意时尔脸上挂着那种相当了然的表情。
      “你觉得我是那种好学生。”时尔笑着说,“但都这么骂我了,我还要当那种好学生吗?”
      什么是好学生呢?
      那是一个相当陌生,又并非从未没见过的时尔。陈劭珣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他,喉咙发紧,再次捡起了某些珍贵的碎片。小巷子的蘑菇精灵和奇异小人又在脑门手拉手绕圈,从逃课到打架,时尔这样的一面是不是只有他能看到?陈劭珣的心跳带着说不清的紧张,过了很久,他才鬼使神差靠过去,仿佛魂游天外,语气也变得很轻:
      “...电视剧里不是都演,两支烟对着...也可以点燃吗?”
      时尔明白了他的意图,眼神有些意外,他没有动,只是将烟从唇边移开少许,声音混合着薄烟,有些模糊:“...你可以试试。”
      陈劭珣蹭地站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靠近时尔,从他手里捏着的烟盒里拿出另外一条。或许是下午见到他抽烟的那一幕太深刻了,陈劭珣下意识学着时尔的样子,用中指和食指夹住,笨拙地对着凑近了时尔。
      极近的距离里,烟草燃烧的细微哔啵声,火星的热烫,还有彼此温热的呼吸,都清晰可闻。陈劭珣闻到了时尔发丝上那股和雨一样微凉的水珠味,混着新生的、有些刺激的烟草气,形成一种奇异的,独属于此刻的氛围。
      他是好孩子做坏事唯一的共犯。
      时尔就放松地靠在墙上,他略矮一头,于是陈劭珣能看清他低垂的睫毛,眼睛藏在湿润的发丝背后。他没戴眼镜,但那鼻梁上日复一日的浅浅压痕和眯眼的习惯让他眼窝乍看起来似乎比平常还要深。忽然睫毛轻抬,那玻璃珠一般无机质的浅色瞳孔无谓地直直望向自己,倒映着他的影子。
      “手别抖,紧张什么?”
      时尔顺着他发抖的指尖捏住了他的手腕,那一瞬间做坏事的紧张和新奇刺激同时顶到了陈劭珣嗓子眼:“这里就我们俩个人,不会有别人知道的,你害怕,就当作一个秘密。”
      原来他也知道。
      是时尔看穿了他,还是他们如此默契地想到了一个事情?陈劭珣的心跳如擂鼓。他看着时尔被烟雾模糊了些许的侧脸,看着他那截从宽松领口露出来的、白得晃眼的锁骨,白天那种宁愿自己受罚也舍不得他沾一点泥泞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不仅仅是保护欲,这中间混杂着一种更私密、更滚烫的东西,像指尖这支被点燃的烟,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有一种近似被蛊惑了的心情也要抵达顶峰,他好像要找到那个答案了...
      “你要吸一口。”
      陈劭珣傻傻地跟着轻轻吸气,目光向上,眼前一层稀薄的烟雾纱一般抽走向上飘去,时尔隔着一层朦胧看他,声音很轻说:“看,点着了。”
      点、点着了,着了...
      行差踏错,陈劭珣一口气没喘匀,凉雾挤进喉咙,呛到了。
      “咳咳咳...”
      那股气像小蛇一样蹿进喉咙,陈劭珣抓着时尔的肩膀咳得两眼水星。时尔一边笑,刚好将烟从他手里拿走。
      又不是爱笑的人,现在却不要钱一样地贱卖。俗话说少得到的东西总是很宝贵,陈劭珣看着看着就大脑放空,那些想不清楚的东西都不再重要,一切都变得轻易了。
      时尔看着他闪光的眼睛,失笑道:“你脸好红。”
      “草,没,没有吧......”陈劭珣的咳嗽声震天响,他猛地把头扭过去,没办法解释自己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冲动,仰起头来时都想要对着天空流泪了:“我这是...咳呛的。”
      “嗯。”时尔的话听起来还是似笑非笑,“我没说不是啊。”
      陈劭珣控制不住地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重新坐在了矮板凳上:
      “...不要笑话我。”
      但黑暗里他的耳尖还是红得很明显。
      时尔目光越发黯淡地看着他的可爱的耳尖,他喜欢这一刻的氛围,足够柔软,就像他每次看到陈劭珣时候的心情。陈劭珣总是带着从来没有碰过壁的好意和天真,时尔想以后肯定会有人想要看他的笑话,在心底期待他能够狠狠地摔下来。他不希望有那一天。如果陈劭珣非要撞上什么南墙,他但愿那墙是橘子味果冻做的——翻不过去,那就啃一口吧。
      时尔想着,嘴角弯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陈劭珣的后背:“奶奶今天和食堂提了离职,我不知道你家里人有没有告诉你。”
      “什么?”
      陈劭珣极力地忍着喉咙里的痒意,可时尔才不顾他的毫无准备,只是继续往下说道:“你知道我爸妈都各自有了新家,谁都嫌我多余。是奶奶把我带大的,我爸每个月给奶奶打一点生活费,但奶奶都花在我身上了。我爸再婚后,从头胎出生开始他们就一直想要奶奶搬过去照顾小孩,但奶奶不想让我寄人篱下,一直左右为难,拖到现在,直到过年的时候,他们过来闹了一次。”
      陈劭珣呼吸一滞,时尔没等他接话,又淡淡开口:“现在我后妈怀了二胎,马上要生了,前阵子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身边离不开人。我也大了,奶奶再没理由推脱……她得搬去和他们一家四口一起住。只是他们住得离这边远,奶奶没法两头跑。”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抱歉,白费你特地给奶奶找的那份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陈劭珣压着心急:“但你怎么办?”
      “他们本来想让我也转学。”
      嗓子眼的痒意蔓延到了一个更深的地方,陈劭珣猛地屏住呼吸,仰头攥紧他:
      “你要走?!”
      第一颗小水珠试探般落在了陈劭珣的手臂上,是夜里又开始下雨,却比台风天那天晚上要安静温柔得多,细软的雨丝像绵密的网,笼罩住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时尔咬着陈劭珣刚才嘴唇碰过的烟,目光原原本本地看向他,竟然还带着模糊不清的笑意。
      “我不走。”他说,“我会留在这里。”
      雨点变得密集,砸在灰色的水泥地上,门厅顶上的铁皮被雨落敲打出声响。时尔一只手臂挡在他的脑袋外侧,踢了踢他的板凳:“往里面来点,你别淋雨。”
      他不知道这句话从哪触动了陈劭珣,让他好看的脸都变得难看起来。
      “你别这个表情,我会比所有人考得都好。”时尔还是没忍住拍了拍他的侧脸,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我知道我家里的条件和大多数人都没法比,但我会用我的努力去弥补,我不会停下来。所以什么他们找的那些麻烦,老师骂的那两句,在我眼里都算不了什么。等以后我有能力了,会在潞港买一间房子。可能不会太大,但要窗明几净,有个阳台让奶奶晒太阳。她为我牺牲了太久,我要把她接来,让她再也不用为谁左右为难,让她能和其他的老太太一样,每天只需要操心晚饭后是去散步还是跳广场舞。”
      他会追上的,就算陈劭珣是要去出国留学也一样。
      时尔的手很凉,陈劭珣本来脑子里有数十种想让时尔过得好点的方法,比如可以借班主任的手给他发点奖学金,或者干脆让时尔搬过来和他住,但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劭珣仰头,时尔站在低矮的平房里,却和檐外的天空一样高。
      时尔注意到他的目光,雨声淅淅,他的脸上带着未尽的笑意,和夜里连绵的雨一样漫长,又显得有些低落:
      “所以至少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庆祝一下,庆祝今后我就能独自生活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565649/3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