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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后宫尔虞我诈,朝堂也不遑多让。
少女昨夜审问那些宫婢太监到深夜,一觉睡醒后季漾又匆忙来报:“殿下,裴时逾入狱了。”
???
原本还在用早膳的沈栀禾被这则消息惊的伸向清淡小菜的筷子都放了下来。她声音清越,点妆完的眉眼间都透露着疑惑:“怎么回事?”
昨天宴席上沈知修还对裴时逾另眼相待,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就连旁观的她也看在眼里。她实在想不通贺家一落马就把他也弃如敝履的缘由。
季漾却没有解释,只是提起了一个人——晏怀。青年从袖口掏出一封密信,双手恭谨呈上:“殿下,这是翰林学士阮白送来的纪要。”
当初会试落幕后,沈栀禾曾派人去慰问过这些学子,以雪中送炭收拢了一部分人心。其中不乏有些人进入朝堂后为她所用。阮白便是其中之一。
他踏入官场,成为了编撰时政决议的史官。
白纸黑字,记录着裴时逾入狱一事的来龙去脉。
段家牵头,张侍郎作证,扬州知府齐维告发,要求沈知修惩治他裴时逾不孝之罪。
因为晏怀死了。仵作验定是其食物中毒。而恰好老者尸体被发现时手中端着的是一碗药膳,银针入水即黑,那是由他徒弟临行前抓好的药方熬制而成。
就连百药坊小厮都出来指认他裴时逾其心不轨。邻里街坊又开始传起了他天煞孤星的谣言,议论纷纷。
人证物证俱在,沈知修在高台上也没有想为他辩解的意思,任由青年被世家口诛笔伐。
少女却只觉荒谬,这分明就是一场自导自演,引裴时逾入身的棋局而已。她不相信她那个皇兄看不出来这是段家对青年蓄意的报复。
就是因为他的私下默许,才铸成了今日之局面。
沈栀禾起身走到书桌前,在一堆方格中拿出了公主令章。随后又抬手示意季漾磨墨,提笔写字。墨水晕染开来,显现出文字模样。
“殿下是打算为裴时逾说话吗?”他跪的笔直,身形修长,将纸上信息一览无余。
见他家殿下点头,季漾忍不住补充,劝解道:“朝堂上是是非非太多,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今日没有一位大臣站出来替他辩解。”
“殿下,你此刻替他出头会暴露自己的。”他不想看见沈栀禾隐藏了十几年的势力被公之于众,如果被沈知修觉察到,他不会心慈手软的。他不希望她有危险。
少女动作未停,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划过。她垂眸凝神,浓密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开口时语调轻的像在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季漾,有些事就是需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刚刚落下的公主印章,触感冰凉。
“再者,他裴时逾会有今日之劫难也是因为替我做事,沈知修可以袖手旁观,我却不能见死不救。”
她眸光清亮如许,神情平静:“若随便将棋子丢之弃之,那往后还有谁愿意替我做事?”
沈栀禾放下笔,将信整齐折叠放进了信筏,动作从容雅致,仿佛只是在完成一副寻常字画。她递给身旁青年,温声嘱咐:“给御史大夫,告诉他按照计划行事。”
季漾看着她平静无波却暗流汹涌的眼眸,知道她心意已决,再难更改。他双手接过,神情严谨,朝其躬身行礼:“是,殿下。”
门扉合转,独留一室寂静。方才桌几上冒着丝丝热气的膳食也因这一出失了温度。白玉瓷碗里的清粥也凝成了一层薄薄的膜。
疏月见状轻声询问:“殿下,要唤人重新上过吗?”
沈栀禾摆手推拒,她早已没有了用膳的食欲。反而还示意侍女即刻备轿,她要去秦家走一趟。
车轱辘滚滚,碾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呀声响。
秦敬大抵是猜到了少女会来找他,早早的就安排好了随从在门口等候。
陶管家笑意盈盈,胡须发白的脸堆满褶皱,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却格外清明:“老奴见过殿下,请殿下安康。”
“我舅舅呢,在书房?”少女示意疏月伸手扶她下来,边说边悠然自得的移步往府内走。她孩提时期常常出宫游玩,每一次都是在秦府落脚,对这里烂熟于心。
“家主在后院水榭泡茶。”他打心底里看重沈栀禾,对其关怀备至,温声关心道:“厨房预备了殿下喜欢的点心,要不要老奴吩咐她们送一些过去?”
她摇头婉言拒绝:“不劳烦陶叔了,我不久前才用过早膳。”少女语气轻快,带着些随意。
“好好,那老奴不打扰殿下了。”他朝着少女行礼告退,打算去准备今日的午膳,留他面前的小公主在府中就餐。
沈栀禾颔首,带着疏月步入后院。比起前院的规整,这里更多了几分野趣与生机,一池春水在阳光下泛着细碎金光,池畔的水榭四角飞檐,轻纱漫卷。
水榭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专注于面前的茶席。那人并未着官袍,只一身靛蓝色家常直裰,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姿态闲适,正是当朝丞相,她的舅舅秦敬。
沈栀禾示意疏月在原地等候,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还未靠近,秦敬温润带笑的声音便已传来,他并未回头:“来了?脚步放得这样轻,是想吓舅舅一跳?”
少女闻言提起裙摆,大方在蒲团上坐下,温声道:“什么都瞒不过舅舅。陶叔说你在泡茶,我闻着香,是今年的新茶?”
秦敬这才抬眸看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他将刚斟好的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就你鼻子灵。尝尝,是你喜欢的明前龙井。”
沈栀禾顺势端起白玉瓷杯,茶汤清碧,香气清幽。她小口啜饮,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从府中带出来的沉闷之气:“还是舅舅这里的茶好喝。”
秦敬看着她,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停留一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询:“点心不用,茶也喝了。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们的小殿下今日突然驾临,所为何事?总不会是专程来蹭舅舅这一杯茶的吧?”
少女闻言唇角泛起轻笑,双眸弯弯似皓月:“舅舅你分明都猜到了临仪此行的目的,为什么还要我再复述一遍啊。”
他手上动作不停,提着紫砂壶把倾倒,沸水淋过天青色茶勺,语气不急不徐:“所以我们家小公主当真是来为那个姓裴的书生出面讨说法来了?”
“那舅舅你觉得裴时逾该死吗?”她没有否认秦敬的猜测,反而还抛出了问题,认认真真的等着他下文。
“这世上没有人该死,掌握话语权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刽子手。”秦敬抿了抿茶,动作从容淡定。
“是非对错,也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而已。”他目光掠过池面摇曳的莲叶,声音沉稳:“他的命亦然。孝道犹是。”
少女不解,犹豫着出声询问:“舅舅的意思……是让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不孝’这个罪名上大作文章?”
秦敬微微点头,眼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段正明前些时日被他裴时逾下了威风,贺泉一家也因他的刚正不阿锒铛入狱。朝堂上对他怀恨在心的人不在少数。”
“今日之事明摆着蓄谋已久,若要破局,要么证明凶手另有其人。”他抬眸,目光锐利的看向眼前端坐的外甥女:“要么……证明这‘孝道’本身,约束不了他裴时逾。”
“但师者已逝,死无对证。翻案必遭遇重重阻难,实非明智之举。”秦敬指尖缓慢摩挲着微温的杯壁,语调平静:“所以,唯有从‘孝’字入手,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少女闻言眸光微闪,明悟道:“舅舅是希望我差人证明晏怀本身德行有亏,不堪为其师?”
“不错。”他声音低沉,带着洞悉世事的冷静:“若收养一事另有隐情,是非参半对错难辨。那么这‘不孝’指控的根基便会动摇。至少,能争取到转圜的时间。”
他话里有话,沈栀禾不是听不出来,温声询问道:“舅舅还留有后手?”她知道秦敬在朝堂沉浮数十载,其智谋深虑下的手段远比久居宫闱的她要高超的多。
对方依言颔首,拂袖执壶时动作从容,将她面前的空杯重新斟满温热的茶水,水声潺潺,一如他平静的语调:“段家能煽动舆论,我们亦可。”
他说着说着眼里带上了笑意,抬眼注视着她时目光中都是和煦春风之意:“正如你把他收入麾下是因为怜惜其才能,不愿见木秀于林被风催折。但旁人同样有爱贤之心。”
“再者寒门难出贵子,他裴时逾连中三元,瞻宫折桂,如今却因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你认为天下莘莘学子会如何作想?”
秦敬循循善诱:“很多时候,事态发展的不够严重,只是因为缺了有心者在背后煽风点火。”
少女彻底领会了他的意思,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心中微微一定,对着面前的人浅浅一笑,尾音都带着明显的雀跃:“多谢舅舅指点!”
秦敬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语气却全是操心与担忧:“先说好,今日这些事我会派人下去处理,你不可以擅自出手。”
“沈知修多疑,他必不愿见你与朝堂重臣有染。要是让他抓住把柄,他怕又是会容不得你。”提到年前的湖中溺水一案秦敬就叹了一口气。
他那会因为政务脱不开身,一直歇在文华殿偏阁,等到休沐时才得知沈栀禾失足落水一事。暮冬湖泊温度冰冷刺骨,她又自小体弱,高烧发了几天才捡回来半条命。
策划这场意外的操纵者他们心知肚明,但谁都找不到证据指控,也不会去指控。
天家皇权下,生死不由已。
少女知晓其中利害,也明白秦敬对她的看重与珍视,有意安抚道:“舅舅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秦敬勉强点头。
水榭外日光乍好,在池中波澜处拉出淡淡的光影。他抬手挡了下视线,还是开口将人留了下来用午膳。
毕竟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会安心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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