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却

　　那碗温软的小米粥下肚，连同医生开的药片一起，将盛晴身体里最后一点寒意和虚弱也驱散了七八分。

　　办理出院手续时，她抢着去缴费窗口，看着单据上的数字，心里小小地抽了一下。

　　对于她这个普通学生来说，这不算一笔小数目。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陈也的微信对话框，斟酌着措辞。

　　那个……昨天的医药费是多少？我转给你。这次真的麻烦你了。

　　消息发出去，她心里有些忐忑。

　　既怕显得生分，又觉得不能理所当然地让他承担。

　　几乎是立刻，聊天框顶端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但输入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他的回复才跳出来：

　　不用。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盛晴不死心，追着说，

　　要的，不然我过意不去。

　　这次他回得很快：那你过意不去吧。

　　盛晴：“……”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她尝试着直接转账，输入了医药费的估算金额。

　　结果系统立刻提示：对方已拒绝接收您的转账。

　　盛晴看着手机屏幕，有点泄气，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

　　他不要钱，那这份沉甸甸的人情，她该怎么还？

　　回学校的路上，凉风拂过路旁开始泛黄的银杏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盛晴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医院里他守在床边的身影，一会儿是他湿透的肩膀。

　　直到路过一家看起来暖洋洋的毛线店，橱窗里陈列着各种颜色柔软、样式可爱的围巾手套，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送他一份礼物吧，不涉及金钱，却能表达心意的礼物。

　　她走进店里，在五颜六色的毛线团中穿梭，最后指尖停留在一卷深灰色的羊绒混纺线上。

　　颜色沉稳，像他常穿的衣服色调，质感柔软，应该会很暖和。

　　她想象着这灰色围巾戴在他颈间的样子，脸微微发热。

　　“小姑娘，给男朋友织啊？”店主阿姨笑眯眯地问。

　　“啊？不是不是！”盛晴连忙摆手，耳朵尖都红了，“是……是感谢一个朋友。”

　　阿姨一副“我懂”的表情，热情地帮她配好了合适的竹针。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盛晴除了上课、休养，多了一项秘密活动，织围巾。

　　这对一个手工小白来说，无疑是项巨大的挑战。

　　起针就学了整整一个晚上，拆了织，织了拆。

　　竹针在她手里显得格外笨拙，不是太紧就是太松，时不时还会“噗”地一下脱针，前功尽弃。

　　最惨的是手指头。

　　细长的竹针和有些毛糙的线头，没过两天就把她的指尖磨得发红，还时不常地被针尖扎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

　　没多久，她的左手食指和拇指就贴上了好几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看起来有点滑稽，又透着点可怜的认真。

　　室友周晓看到了，打趣她：“哟，我们晴晴这是要化身贤妻良母了？给那位‘陈先生’的？”

　　盛晴红着脸把围巾藏到身后，“瞎说什么呢！就是……就是表示感谢！”

　　“哦~表示感谢~”

　　周晓拉长语调，笑得意味深长，

　　“用这么费心费力的方式？看来这感谢很不一般嘛。”

　　盛晴说不过她，只能抱着毛线团和竹针躲到床上，拉起帘子，继续跟那团深灰色“战斗”。

　　每当被扎到，或者织错了行数需要拆掉时，她也会有点沮丧，但一想到他可能戴上它的样子，又会重新鼓起干劲。

　　这种隐秘的，带着一点点笨拙的期盼，成了她平淡校园生活里一抹温暖的亮色。

　　就在围巾工程进行到一半，已经能看出大概轮廓的时候，一个平常的午后，盛晴正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书，旁边的周晓忽然碰了碰她胳膊，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压低声音：“晴晴，你看学校论坛这个帖子！”

　　盛晴疑惑地凑过去一看，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帖子标题很是吸睛：

　　惊！本校那位传说中的高冷学霸陈也，深夜现身女生宿舍，公主抱送医！疑似恋情曝光？

　　下面附了几张像素不算太高，但能清晰辨认出主角的照片。

　　一张是陈也抱着被被子裹得严实的她快步走下宿舍楼梯的侧影，一张是他在医院急诊室门口焦急等待的背影，还有一张，甚至捕捉到了病房里，他坐在床边，而她的手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模糊画面。

　　底下的回复已经盖起了高楼。

　　“卧槽！真的是陈也！他居然还有这一面？”
　　“女主是谁啊？看着挺清秀的。”
　　“好像是个新生，叫盛晴？”
　　“果然帅哥都是别人的……”
　　“只有我羡慕这公主抱吗？看起来好有安全感！”
　　“楼上的，别忘了陈也之前那个事……他对前女友不也……”

　　这条回复欲言又止，立刻引来了追问。

　　“前女友？什么事？求科普！”
　　“好像是他大三的时候，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后来那女生出国，陈也为了她甚至放弃了某个顶尖投行的实习机会，据说差点连保研都受影响……反正后来就分了。”
　　“真的假的？这么深情？那现在这个是……”
　　“谁知道呢，可能走出情伤了吧。”
　　“替身文学照进现实？刺激了。”

　　……

　　“晴晴，你别在意这些乱说的！”

　　周晓见盛晴脸色发白，赶紧收回手机，关掉了页面，

　　“论坛上的人就喜欢瞎起哄，捕风捉影！”

　　盛晴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我知道。”

　　她低下头，重新看向书本，但上面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前女友”、“放弃保研”、“替身文学”……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原来他那样清冷疏离的人，也曾有过那样热烈而专注的过去吗？

　　所以他现在的照顾，是出于习惯性的温柔，还是真的如论坛所说，只是“走出情伤”后的自然而然？

　　她发现自己对陈也的过去一无所知，而这种未知，在此刻变成了令人心慌的猜测。

　　晚上回到宿舍，她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那个论坛帖子。

　　里面的讨论更加不堪入目，甚至有人开始对比她和那个“前女友”的照片，分析所谓的“相似度”。

　　她飞快地关闭了网页，仿佛被烫到一般，将手机扔到一边。

　　心里乱糟糟的，那份正在编织的围巾，此刻也仿佛带上了一点不确定的色彩。

　　她拿起织了一半的围巾，灰色的毛线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光，但她却有些犹豫了。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陈也的消息。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明天降温，围巾记得戴。

　　盛晴看着这行字，再看看自己手边那条尚未完成，寄托了她无数小心思的灰色围巾，以及手指上那几个可笑的卡通创可贴，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打字回复：

　　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的。

　　消息发出去，她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复。

　　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盛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不是她说错了话？是不是她的试探太过明显？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时，他的回复来了。

　　同样简短，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屏幕，也穿透了她所有的不安和猜疑：

　　我分得清过去和现在。

　　盛晴怔怔地看着这句话，心里酸酸麻麻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他没有否认过去，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他的态度。

　　过去是过去。

　　现在是现在。

　　而她，是现在。

　　她重新拿起竹针，低头看了看自己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又摸了摸那条柔软的灰色围巾。

　　盛晴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把这条围巾织好了。

　　虽然针脚算不上完美，但整体看起来倒也平整厚实。

　　盛晴把它仔细包好，约陈也在学校湖边见面。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皱了湖面倒映的月光。

　　陈也如约而来，依旧是简单的衬衫长裤，身姿挺拔。

　　“这个……给你。”

　　盛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纸袋递过去，声音小小的，

　　“是我自己织的……可能织得不好，但是……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院。”

　　陈也接过纸袋，拿出那条深灰色的围巾。

　　指尖拂过柔软的绒面，他低头看了看，目光在她贴着创可贴的手指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手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不小心……”盛晴赶紧把手藏到身后。

　　陈也没再追问，他将围巾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然后忽然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盛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见他低下头，将围巾绕过她的脖颈，比划了一下长度。

　　“我看看长度合不合适。”他解释着，动作自然。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盛晴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

　　月光如水，流淌在他低垂的眼睫上。

　　她的心跳骤然失控，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碎这静谧的夜空。

　　脸颊像着了火，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他……他只是试长度而已。

　　她拼命告诉自己，但全身的感官却都不受控制地聚焦于这突如其来的靠近。

　　“嗯，刚好。”

　　陈也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很快便松开了手，重新拉开了距离，将围巾拿回自己手中。

　　温暖的触感骤然消失，夜风一吹，盛晴竟觉得有些冷。

　　“谢谢，很暖和。”陈也看着她说，眼神在月光下深邃难辨。

　　“你喜欢就好……”盛晴低着头，害怕他听到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声。

　　月光，湖边，柔软的围巾，这个夜晚，连同指尖那些细小的伤痕一起，深深地刻进了盛晴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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