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濯雨杏花红

　　最初听到“李契”这个名字的时候，姜熹和与祝玉璟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们在苍凉山的花神庙中遇到了一对母子。

　　当日，那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讲了一个关于李契的邪乎的故事，结合狗/管家说的事情，姜熹和觉得这个李契可能有问题。

　　李长晴知道二人起了疑心，她心中也没有底，一边回忆一边道：“李契与我并非同一个母亲，我是庶出，他是嫡出，从小打大，他的待遇一向比我好。可是最近，父亲越发不喜欢他了，还经常说要将他逐出家门，缘由也很奇怪。不知为何，李契总是半夜在家中翻东西，有时候，甚至跑到父亲的寝室中乱翻一通，吵的父亲无法安睡。”

　　“我觉得他变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怪异的举动，更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变了，从前的李契性格温顺，待人和善，看人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常常弯成月牙。可现在的李契很少笑了，他不仅不笑，还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人看。父亲请大夫给他看过了，大夫说他没病，也许是夜里受到了惊吓，给他开了点安神的药，李契喝了，还是老样子。”

　　姜熹和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长晴想了想，道：“有几年了。他第一次在夜里翻东西，是三年前，我记得是三月份，是杏花盛放的时节。那天晚上他来我房间翻东西，次日送了我一枝杏花，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李契从前对花花草草一直是不感兴趣的，怎么突然送起花来了。”

　　三年前的三月份祝玉璟与姜熹和辞别，离开了王都，从那之后檀奴便三年没有出现过。想到此处，姜熹和冲祝玉璟使了个眼色，无声地问了句：“檀奴？”

　　祝玉璟微微颔首，冲姜熹和笑了一下。而后，他敛起笑容，对李长晴道：“贵府李公子之前说七日后他会画完「十二花神图」，那他有说是上午画完，还是晚上画完吗？”

　　“这倒没有，回头我帮你们问问。”李长晴多说了几句，“李契虽然性情大变，可终究还是个心善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相信他不会做出杀人害命的事情。不过，王上遇刺一事李氏已经脱不了干系了，我定会协助二位彻查此事，希望二位能还李氏一个清白。”

　　祝玉璟道：“小姐放心，王上既然将此事全权交由百宴处理，百宴定会让此事水落石出，不会愿望任何一个人。贵府的小十二暂时仍需关押在诏狱，若他无罪，等案子长清楚了，廷尉那边会放人的。”

　　李长晴俯身示礼，恭敬道：“有劳谢将军了。”

　　与李长晴辞别后，姜熹和与祝玉璟一同去了王都中一家以家常菜出名的食肆，点了几盘小炒，两壶清酒，以及一盘小点心。

　　姜熹和一上午没吃东西，这会已经饿的两眼发晕，肚子里的闷雷直响。她顾不上用餐礼仪，抓起一块酥油小饼就往嘴里送，见状，祝玉璟笑她是个“小馋猫”，给她递过去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姜熹和笑着谢过，用手帕擦了擦嘴，接着用竹筷夹起三条小鱼干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边嚼边说：“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感觉我的脑子好像长出来了。祝玉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的李契是假的？也许是檀奴，也许是他的同伙？”

　　“很有可能。依你所说，我离开王都的三年，檀奴没有出现过，但他对王都中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也许他就藏在王都之中。与他而言，李家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李氏家大业大，手下工匠和徒隶成成百上千，且很多徒隶都是没有户籍的流民，想要藏一个人，太容易了。”说着，祝玉璟将炒菜和糕点往姜熹和面前推了推，让她慢慢吃。

　　“三年过去了，现在的檀奴比三年前的檀奴更可怕了。”姜熹和感慨道。旋即，她坏笑着看向祝玉璟，又道：“三年过去咯，现在的祝玉璟和以前的祝玉璟更是大不相同啦！以前的祝玉璟住在山里，只有我知道，而现在的祝玉璟已经是立下战功的大将军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祝玉璟问她：“那你更喜欢什么时候的祝玉璟，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这么问叫人怪脸红的。
　　姜熹和捂着脸答道：“现在的。”

　　祝玉璟问道：“为何？”

　　“笨蛋，原因很简单啦。”姜熹和起初只捂住了脸，这会儿连眼睛也捂住了，“虽然你现在被人所有人看到了，但是你是我的夫君啊，他们看到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人啊。你！祝玉璟！独属于我！”

　　祝玉璟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的肤色很白，像一块和田玉，脸红的时候就像是给一块和田玉打上了桃红色的腮红，清纯中带了点说不出来的“妩媚”。姜熹和在指缝中偷偷看他，只一眼，就笑得了开了花。

　　原来心动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是一见钟情，是念念不忘，是日久生情情更浓。她喜欢他，喜欢的五体投地、上传下跳，变成了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疯子！

　　祝玉璟别过脸，咬着下唇，想憋笑，结果没忍住，笑出了一排小白牙齿。他有一对不是很明显的小虎牙，笑起来很好看。

　　姜熹和见他笑得开心，往花上浇蜜，捧着脸，轻声说：“祝玉璟，我喜欢你。”

　　祝玉璟转过脸来看她，眼睛亮亮的，明知故问道：“你说什么？”

　　他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香四溢，里面好像有蜜。

　　姜熹和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可就想逗他玩。于是，她撑着桌子站起来，凑近了些，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祝玉璟，我说我喜欢你！”

　　姜熹和离他很近，她俯身看他，二人之间就隔了一个酒杯的距离。祝玉璟突然仰起头，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

　　一下不够。

　　他意犹未尽，捧着姜熹和的脸又亲了一下，而后温柔地说：“我知道啦。”

　　姜熹和被他亲懵了，心说他怎么这么会，总是让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祝玉璟见她害羞，很是淡定地端起酒杯，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夫人的心意，为夫自然是看的明白的。”

　　姜熹和心说第一次谈恋爱的人不可能这么会拿捏姑娘的芳心，便小声嘀咕道：“我不信你以前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

　　祝玉璟模仿着姜熹和以前发誓的模样，朝天举起三根手指，坦诚道：“我发誓，没有。”

　　姜熹和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恩，真的。”祝玉璟平静道：“我以前没想入世，打算在山上住一辈子，没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有一天能娶妻来着。最初，我四处流浪，想要东西的很简单，就是有一间小房子，什么样的都可以，茅草屋也可以，我就想有一个能遮风挡雨，能睡觉的地方。”

　　“后来，我到了谢氏，虽然有了能睡觉的地方，却没有办法真正地融入谢氏。慢慢的，我心中的欲望逐渐膨胀变大，我想有一个家，一个有温情、有温度的家，而不只是一间冰冷的屋子。”

　　“再后来，我来到了苍凉山，遇见了王上，他让我扮作观音，接受百姓的供奉，我便听到了百姓们的伤心事。他们向神佛求渡，向我哭诉他们的苦难，神佛有眼无珠，对他们熟视无睹，而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却还是不能心安理得地置若罔闻。”

　　“神佛救不了世人，庙里的泥菩萨、假观音也救不了，若我想要让百姓脱离苦海，就只能入世。可即便入了世，一人之力仍是微乎其微。我入荣王府做谋士，助王上在官场的沉浮中存活，想让郢州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可新帝登基后，还是对郢州发难了。我研习兵法，替王上练兵，挂帅出征，击退泸州兵，我以为我大获全胜，可回到王都我才知道，那一战我之所以能赢，是因为上京爆发了瘟疫。”

　　“从出生那天起，我的人生便总是逃不过颠沛流离、无可奈何这两个词，唯有你，熹和，唯有你愿意等我。真的，如果我今天不说出来，你可能根本想象不到，你对我多重要。”

　　“我自幼被人抛弃，辗转于多个氏族，总是被人遗弃、被人忽视的那一个，而你却对我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了。熹和，我真的... ...”

　　其实，祝玉璟仍然没有把他最崩溃、最狼狈、最痛苦的模样说出来。

　　上苍给了他一颗悲悯的心，却没有给他拯救苍生的能力。他绝望地在雨夜中大哭，用头去砸观音庙里的泥像，直至头破血流。

　　他跪在观音脚下，哭了一夜。

　　从始至终，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姜熹和的眼睛完全被泪水糊住了，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揉了揉眼睛，呜呜两声，哭着道：“祝玉璟，你怎么不挑个重要的日子说，这样我以后想起来你说的话，就知道要过节了。”

　　祝玉璟低着头，把眼泪藏起来，低声道：“那我下次挑个好日子重新说。”

　　姜熹和“噗嗤”一笑，问他：“你是不是傻？其实人家的意思是，你今天说了这番话，对人家来说就是过节了！”

　　她觉得自己说话有带波浪号了。
　　果然恋爱会让人变成小女孩，傻乎乎还喜欢撒娇的小女孩！

　　“祝玉璟！”姜熹和叫他。闻声，祝玉璟抬头看她。

　　姜熹和抿干净眼泪，冲他笑了一下，“以后你就好好跟着我吧。我要把你养成一朵小太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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