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冬天

　　霍漫溪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将疑惑表现的恰到好处，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等待着孟渡辰的下文。

　　然而，孟渡辰却像没听到似的，将目光移向乔冬云：“她这怎么弄的？”

　　“被开水烫伤了。”乔冬云搀扶着霍漫溪。

　　“处理了吗？”

　　“就用冷水泡了一下。正准备去医院看看。”

　　孟渡辰瞳孔猛地一沉：“嗯，我陪她去。你先去休息吧。”

　　说着他前进一步，不等霍漫溪和乔冬云拒绝，便弯腰将人抱起，

　　“啊！孟渡辰你干什么？”双脚离地的霍漫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惊呼一声，双手抓着孟渡辰衣角挣扎的同时，大喊，“放我下来，我不用你陪我，我是烫伤不是腿断了，我自己能走。孟渡辰！”

　　孟渡辰无视她的挣扎，抱着她下楼时头也不回的对着在原地发呆的乔冬云喊：“你要是害怕就把容征月喊醒。”

　　乔冬云眨眨眼了声，看着霍漫溪在男生怀里挣扎的样子跟上去不是，回屋休息也不是，干脆就站在那了。

　　孟渡辰强行把人抱下楼：“先站好，我推车。”

　　霍漫溪喊累了，认命靠在柱子边，看着他推车的动作，单脚往前跳一步：“你会骑…啊！”

　　她被孟渡辰抱起放在车后座，双手紧紧抓着车座。一晚上接二连三的被吓到，她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孟渡辰长腿一跨，紧握着车把：“坐好，扶稳。”

　　看着两人的背影，乔冬云终于有了点反应，趴在护栏上：“路上小心。”

　　临近十一点，街上人潮虽未散尽。不过七八点比起来，少了热闹，多了冷清。

　　孟渡辰载着霍漫溪驶出巷子，车轮一路颠簸，震的车篓里开着导航的手机都发出颤音。

　　霍漫溪侧坐在后座，迎面吹来的寒风被眼前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一点没吹到自己。她下意识的抬眸，这道背影，和方才阳台上的人影逐渐重叠。

　　霍漫溪想说些什么。可她那口气还没顺下去，本想打定主意，不在和孟渡辰说话，怎奈，又想到了刚才那个问题，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孟渡辰的注意力从到导航收回：“什么问题？”

　　“别装傻。”霍漫溪盯向自己鼓起的脚，双手抱胸没好气道。旋即觉得语气太重，别扭的补充，“你是不是要走了？”

　　夜风吹到脸上宛如刀割，两人走的又急，孟渡辰没带手套也没口罩，他腾出一只手把棉服拉链拉到底，布料掩住唇，声音在风里有些发闷：“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你走不走自己还不能决定吗？”霍漫溪觉得莫名其妙。

　　“那你希望我走吗？”

　　“……”

　　霍漫溪被噎了一下。一句话聊死，孟渡辰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又不是她能做主的事，问她做什么？可若真的要让她回答……她心理也说不清楚。究竟是盼着他走，还是留。

　　霍漫溪指尖扣着车座底翘起的皮革。说到底，她和孟渡辰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意愿，哪能决定他的去留。

　　想到这。她心底的火，反而消了大半：“你这话问的挺搞笑的。我希望你走你现在能走吗？我不希望你走，你能在这待一辈子吗？你应该问的是你自己。”

　　“我…”问题被抛了回来，孟渡辰一时语塞。他认为霍漫溪说的对，她的想法左右不了他，可他自己，有何尝拥有完全的选择的权利？

　　见他不语，霍漫溪偏头，想从后视镜里看他，可惜夜色太浓了，孟渡辰又遮的太严实了，什么都没看到。

　　噤声半晌，她换个话头：“刚才和你打电话的是你妈吧。”

　　“嗯，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你妈嗓门挺大的。不想听到都难。”想起在阳台听到的只言片语，那些关于孟渡辰过去的事，不由自主的浮在脑海。这么一想，回去或许根本不是他本意，他也是被逼的。

　　霍漫溪无声的叹着气，执着的绕回刚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孟渡辰，你自己到底想不想走？”

　　终究，她还是想听到他亲口说出真实的想法。

　　孟渡辰拧着车把的手松了松，车速立刻慢了下来。他仰起头，迎着风。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很：“我不想走。”

　　在外面待久了，他竟然对这份对自由上了瘾。哪怕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方便。

　　终于听到想听的答案，霍漫溪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语气也软了几分：“那就先不走呗。凭什么你妈让你回去，你就待回？你的灵感找到了吗？你的曲子写出来了吗？何必急于这一时。”

　　“她说我的课落下很多了。”

　　“所以呢？”霍漫溪眉眼间那点浅淡的笑意终于柔和了些，“落下又怎样？没落下又怎样？你的学历是比我高，可在这里，不也需要我的帮忙？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身体，不是一味的埋头学习。还有…”

　　她顿了顿，望着被黑夜吞噬的天空，深吸一口气：“我们生下来就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为什么你妈说什么，你就必须是什么？你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话音落下，孟渡辰再次陷入沉默。这些，他也没想过…只是母亲太强势，早已剥夺了他的“自我”

　　他苦笑一声：“可她是我妈，生我养我，给我了我一切。”

　　霍漫溪神色一愣，显然没料到孟渡辰会这么说，但她也只是停顿了几秒，便找到了反驳的点：“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你生病了，她也应该理解你？可她没有。孟渡辰，你太乖了。”

　　她声音更轻了，却又格外的清晰，一字一句的融入风中：“乖孩子，是没有糖吃的。”

　　这不是信口胡诌，也不是为了什么劝孟渡辰胡编的什么大道理。而是她从小用失望换来的认知。

　　就像五岁那年看上的布娃娃，妈妈说听话就给她买。可一直到她18岁离开学校，都没真正拥有过。

　　她说着，又低头看向自己肿疼脚，风一吹，疼痛感更重了。

　　霍漫溪轻吸了口气：“你知道我18岁辍学，被我妈带回家后，我做了什么吗？”

　　“什么？”

　　“我绝食了好几天。”

　　“绝食？为什么？孟渡辰双眉紧锁，语气严肃起来。

　　“因为我不想离开学校。想继续读书。”

　　继续读书…

　　孟渡辰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记得霍漫溪曾说过，不读书的原因是家里没钱供她。

　　“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是家里条件不好。还有成绩不好…”

　　霍漫溪低笑一声，笑声里却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对，不过也不全是。”

　　成绩好不好那都无所谓。是在白石镇那个地方，她早就看透了既定的规则。不读书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她成绩虽不太好，却也不想一辈子困在那，她也曾想为自己争一把。

　　可惜失败了…

　　“我绝食抗议，最后也没能换来继续读书的机会。”她继续说着，语气平静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不过，换来了现在没人管的日子也挺好。你看，现在连我的死活都没人在意。”

　　霍漫溪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那只鼓鼓的脚背。

　　这时，风一吹来，她鼻子莫名的一酸，声音也染上难以察觉的颤抖：“他们在意的啊，只有我这双手能挣多少钱，以后嫁人能换多少彩礼。”

　　她边说边笑，孟渡辰听得心里发堵，在一起生活那么久，这个女孩子的坚强，让他几乎忘记了她也才19岁。

　　他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尖：“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还在读书，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还在继续读书的话…”霍漫溪手指点着下巴。很是认真的思考，“其实我没怎么想过，你还记得你们刚来时，接到冬云的那通电话吗？我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做那个荒谬的决定，没把她从那个地方带出来，让留她在那里…我的下场也会是那样，没人逃得过继续读书也不能。所以，我又很幸运。”

　　幸运到能用一身反骨，亲手砸碎了那套令人窒息的规则。

　　“人生没有标准答案。这世上总有一条路是专门留给我们的。”霍漫溪语气有种破碎后，又重新拼起的豁达。

　　“那你有没有想过…”孟渡辰轻轻叹气，还想再说什么。车篓里导航响起，打断了他：“前方五十米即将达到目的地。”

　　“到了。”霍漫溪看着医院熟悉的指示牌，提前叮嘱，声音音忍痛比平时软了几分，“一会儿我自己走，你别动了。”

　　孟渡辰想说的话，被彻底堵了回去。车在医院的灯牌下挺稳，他所有的情绪最终变成一个点头，和一个“嗯”

　　孟渡辰乖乖听话，却也仅限于不在动手抱她，在霍漫溪下车的瞬间，他的手臂稳稳的递了过去，承接了她大半重量。

　　急诊室的灯光照在脸上一片的冷白。清创时，药水刺激着脚背上的水疱，霍漫溪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站在一旁的孟渡辰几乎是同时伸出手，又在即将接触到她手腕的瞬间停在半空。

　　包扎很快，不过二三十分钟，那只脚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护士叮嘱完“保持干燥，三天后换药”后便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孟渡辰跟着松了口气，他自然的弯下腰，想将霍漫溪抱起，却又想起她刚才的叮嘱，最终还是妥协，伸出手搀扶住她。离开医院。

　　路上霍漫溪看着单脚跳着，余光撇到身边的男生，忽然想到他刚才说了一半的话，停下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孟渡辰脚步微顿，随后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霍漫溪无动于衷：“说啊，别说一半留一半的，勾着我好奇心。我不喜欢这样。”

　　“我…”听到她说不喜欢，孟渡辰犹豫一秒，而后道，“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霍漫溪嘴角抽搐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这和他一开始就问的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有什么区别吗？她这样，离开栖云县能去哪呢？

　　故乡安置不了肉身，他乡又抚不了灵魂。只有栖云县，有一群同频的人愿意陪着她。况且，眼前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她不敢在奢求什么。

　　霍漫溪摇摇头：“没想过，找不到出口，也不想走。”

　　她艰难的往前跨了一步，发现孟渡辰没跟上，回头：“怎么了？”

　　孟渡辰站在原地，一脸认真：“你找不到出口，我找不到灵感，不如我们…”

　　他上前挽住她手臂：“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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