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楚

作者:淮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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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9 章


      晨露刚在窗台上凝成珠,奚落槿就捧着个描金食盒冲进内室,湖蓝色的裙摆在青砖地上扫出轻快的响。

      “清薇!清薇!你快来看!”她把食盒往梳妆台上一放,鎏金的锁扣“啪嗒”弹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精致点心——翡翠烧卖的褶子比昨日多了三道,水晶虾饺的皮透着粉嫩的白,最底下还压着两碟蜜饯,是江南新贡的杨梅干和话梅肉。

      夜清薇正坐在窗边擦拭流音笛,月白的袖口沾着点笛身的凉意。

      她抬眼扫过食盒,指尖在笛孔上顿了顿:“御膳房转性了?”

      “何止转性!”

      奚落槿捏起个虾饺塞进嘴里,鲜美的汤汁烫得她直吸气,“你瞧这虾饺,虾仁大得快把皮撑破了!还有这烧卖,里面的笋丁脆得能嚼出响!”

      她忽然压低声音,团扇往食盒上一拍,“我跟你说,昨晚小厨房送夜宵时,我听见两个小太监嘀咕,说御膳房最近换了三个掌勺,全是从江南请来的名厨。”

      夜清薇放下流音笛,拿起块杨梅干放进嘴里。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带着点日晒的暖,像极了三年前在江南水乡吃的味道。

      “你不觉得奇怪?”她望着窗外那棵玉兰树,花瓣已绽开大半,雪白的瓣尖沾着晨露,“前几日还克扣包子褶子,这几日就山珍海味不断,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奚落槿咬着虾饺摇头:“管他卖什么药!好吃就行!”

      话虽如此,眼神却往寒月宫的方向瞟,“不过……这事八成跟寒玉有关。走,找他问问去!”

      两人往寒月宫走时,正撞见小太监端着食盒出来,里面是吃剩的燕窝羹,瓷碗边缘还沾着点杏黄色的甜浆。

      “奚峰主,夜峰主。”小太监笑着行礼,“楚峰主刚用完早膳。”

      推开殿门时,楚寒玉正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桌前,手里捏着块莲蓉酥,指尖沾着点白粉末。

      桌上摆着一碟杏仁豆腐,碗边的蜜渍樱桃红得发亮,还有半盏没喝完的雨前龙井,水汽袅袅地缠着他的指尖。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坐。”

      奚落槿自来熟地往竹凳上一坐,团扇往桌上一拍:“寒玉,你老实交代,御膳房是不是给你开小灶了?”

      她指着那碟杏仁豆腐,“这玩意儿甜得发腻,除了你,谁会大清早吃这个?”

      楚寒玉把莲蓉酥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陛下赏的。”

      他拿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沾湿了唇角,“前几日处理贪官案,他说我辛苦。”

      夜清薇的目光落在他敞开的月白外袍领口,那里隐约露出片淡粉色的痕迹,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她指尖的流音笛轻轻转了转,忽然笑了:“处理个案子,就能让陛下把江南厨子都请进宫?”

      她往楚寒玉身边凑了凑,流音笛的尾端轻轻挑开他的衣襟,“这印子倒是新鲜,寒月山的蚊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

      楚寒玉的耳根“腾”地红了,猛地合上衣襟,手里的莲蓉酥“啪嗒”掉在桌上。

      “胡说什么!”他捡起糕点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练剑时不小心被树枝刮的。”

      “哦?”夜清薇挑眉,流音笛在掌心转得飞快,“遥川峰的树枝,还会专挑锁骨附近刮?”

      奚落槿这才反应过来,凑过去盯着楚寒玉的脖子看:“在哪在哪?我看看!”

      她忽然一拍大腿,团扇差点掉在地上,“我知道了!是陛下咬的!难怪御膳房伙食变好,原来是给‘功臣’补身体呢!”

      “闭嘴!”楚寒玉抓起桌上的杏仁豆腐就往她面前推,“吃你的!”

      奚落槿舀起一勺杏仁豆腐塞进嘴里,甜滑的口感混着杏仁的香,让她眯起了眼:“还是寒玉的点心好吃。”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清薇说,最近集市上新来了个杂耍班子,会吞剑喷火,还有个卖糖画的老师傅,能画出全套的寒月山三十六峰!”

      夜清薇点头附和:“不止这些。听说城西开了家酒肆,老板是从漠北来的,会做手抓羊肉,配着马奶酒喝,滋味绝了。”

      她看着楚寒玉,流音笛敲了敲桌面,“我们想去玩几天,就三天,去城外的客栈住两晚,看看夜市的灯。”

      楚寒玉的指尖在茶盏边缘画着圈:“问陛下了?”

      “这不等你拿主意嘛!”奚落槿晃着他的胳膊,“你去跟陛下说,他肯定答应!上次去梨园,你看他对你多好……”

      “别摇。”楚寒玉抽回手,指尖沾着点她衣袖上的香粉,“我去试试。”

      他拿起桌上的莲蓉酥,又塞了块进嘴里,“不过先说好了,不许惹事。”

      御书房里,晓镜吟正在看江南送来的奏折,案上摆着碟刚切好的蜜瓜,淡绿色的果肉上沾着点晶莹的糖霜。

      “陛下!”奚落槿没等通传就闯进去,团扇往案上一拍,“臣女有事求您!”

      晓镜吟抬眼,玄色常服的袖口扫过奏折:“又是想去集市?”

      “不是集市!”奚落槿凑过去,团扇指着窗外,“是城外!听说那里的夜市可热闹了,有卖皮影的,有说书的,还有卖烤肉的!臣女想去住两晚,就两晚!”

      夜清薇跟进来时,正看见晓镜吟拿起块蜜瓜放进嘴里:“宫规在前,外宿需得有旨意。”

      他咽下蜜瓜,指尖擦过唇角,“你们是寒月山的峰主,不是寻常百姓,岂能说走就走?”

      “陛下!”奚落槿急得往地上跺了跺脚,大红的鞋尖在金砖上磕出轻响,“臣女保证,绝不惹事!每天给您递平安信!再说了,有清薇和寒玉跟着,还能出什么事?”

      晓镜吟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圈了个圈:“前几日刚去梨园,昨日又逛了集市,再闹下去,满朝文武该说朕纵容外戚了。”

      他抬眼看向夜清薇,“芷兰峰主也觉得,该破这个例?”

      夜清薇的流音笛在掌心转了转:“臣女以为,适当出去走走,反倒能让人心静。”

      她想起楚寒玉领口的印子,眼底的笑意藏不住,“遥川峰主近日练剑总走神,或许换个地方,能有新感悟。”

      晓镜吟的笔尖顿了顿,墨滴在奏折上晕开个小圈。

      他望着两人期待的眼睛,忽然笑了:“想去也可以。”

      他放下朱笔,指尖敲了敲案面,“先把《宫规》抄十遍,抄完了,朕再考虑。”

      “十遍?!”奚落槿的团扇都歪了,“那得抄到猴年马月去!陛下您这是故意刁难!”

      “放肆。”晓镜吟的声音沉了沉,眼底却没真生气,“要么抄,要么留下,自己选。”

      两人正僵持着,殿门被推开,楚寒玉走了进来。

      月白外袍的领口依旧敞开着,那片淡粉色的印子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陛下。”他往案前一站,指尖捏着片刚摘的玉兰花瓣,“她们想去城外,臣也想去。”

      晓镜吟的目光落在他的领口,喉结轻轻动了动:“师尊也想破宫规?”

      “不是破宫规。”楚寒玉把玉兰花瓣放在案上,“是去查案。”

      他拿起份江南送来的密报,“前几日那贪官案,牵扯出江南盐商,臣想去实地看看。”

      奚落槿眼睛一亮,立刻附和:“对!我们帮寒玉查案!顺便……看看夜市。”

      晓镜吟看着楚寒玉眼底的认真,又瞟了瞟他领口的印子,忽然低笑一声:“查案可以,住客栈也行。”

      他从暗格里取出个紫檀木盒,推到楚寒玉面前,“这里面是兵符碎片,遇着麻烦,可调动当地守军。”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楚寒玉的手背,“但有一条,每晚必须给朕传信,说清楚……今天吃了什么。”

      楚寒玉的耳根红了:“陛下……”

      “就这么定了。”晓镜吟合上奏折,“去准备吧,下午出发。”

      他看着三人转身要走,忽然又道,“对了,御膳房给你们备了食盒,里面有师尊爱吃的绿豆糕,还有……防蚊虫的药膏。”

      走出御书房时,奚落槿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寒玉出马,一个顶俩!”

      她抢过楚寒玉手里的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兵符碎片,还有一叠银票,每张都盖着皇家银庄的红印,“陛下也太大方了!这是让我们把江南买下来啊!”

      夜清薇看着楚寒玉泛红的耳根,流音笛轻轻敲了敲他的胳膊:“还说不是小灶?连药膏都备好了,陛下对你可真上心。”

      楚寒玉别过脸,加快了脚步:“再闹,就别去了。”

      三人回寝殿收拾行李时,御膳房果然送来了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分层摆着精致的点心——底层是绿豆糕,中间是杏仁酥,最上面是蜜饯梅子,全是楚寒玉爱吃的清淡甜食。

      奚落槿拿起块杏仁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陛下这是怕我们饿着寒玉啊。”

      午后出宫时,马车早已候在宫门口。

      沈毅牵着马站在车旁,见三人出来,递上三个水囊:“陛下说,路上渴了喝这个,里面加了蜂蜜。”

      他又往楚寒玉手里塞了个暖手炉,“这是新做的,里面是银丝炭,能烧一天。”

      楚寒玉接过暖手炉,指尖触到温热的铜面,忽然想起昨晚晓镜吟也是这样,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说“师尊的手总像冰窖”。

      他把暖手炉往袖袋里一塞,低声道:“谢陛下。”

      马车驶出城门时,市井的喧嚣比往日更盛。奚落槿撩开车帘,指着路边的糖画摊:“快看!那个师傅真能画三十六峰!”

      夜清薇则望着远处的青山,流音笛在指尖转着,眼神里带着点向往。

      楚寒玉靠在车壁上,手里捏着块绿豆糕,甜香混着车外的烟火气,竟觉得这颠簸的马车,比宫里的龙床还要安稳。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城外的“迎客楼”前。

      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见三人,连忙迎上来:“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奚落槿把食盒往柜台上一放,“要三间上房,挨着的。”

      她指着楚寒玉,“这位客官爱吃甜的,晚上给弄点莲子羹,别放糖精。”

      掌柜的笑着应了,亲自领着他们上二楼。

      房间窗明几净,推开窗就能看见远处的稻田,金黄的稻穗在晚风中摇得像片浪。

      奚落槿刚放下行李,就拉着夜清薇往外跑:“快去看夜市!听说今晚有舞龙的!”

      楚寒玉看着她们的背影,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拿出晓镜吟给的信鸽。

      他铺开信纸,想了想,提笔写道:“已到迎客楼,晚饭吃了莲子羹,很甜。”

      写完又觉得太简略,添了句“她们去看舞龙了,很吵”,才把信纸卷好塞进鸽腿的信管里。

      放飞信鸽时,天边的晚霞正红得像火。

      楚寒玉望着鸽子消失在云层里,忽然觉得,这趟出来,或许真的不错。

      夜市的灯笼刚点亮时,奚落槿就拉着夜清薇钻进了人潮。

      街边的摊位摆得满满当当,卖烤肉的滋滋冒油,说书的唾沫横飞,杂耍班子的铜锣声震得人耳朵发颤。

      “清薇!你看那个吞剑的!”

      奚落槿指着个袒胸露背的壮汉,他嘴里插着柄寒光闪闪的铁剑,引得围观者阵阵叫好。

      夜清薇的目光却落在个卖乐器的摊子前,那里摆着支玉笛,笛身通透得像冰,比她的流音笛还要精致。

      “老板,这笛怎么卖?”她拿起玉笛,指尖触到冰凉的笛身,吹了个短促的音,清越得像泉水叮咚。

      “姑娘好眼光!”老板是个瞎眼的老头,笑着说,“这是和田暖玉做的,吹着不冻手,五十两。”

      夜清薇正要还价,就听见奚落槿喊她:“清薇!快来!这里有卖马奶酒的!”

      她放下玉笛,跟着往酒肆跑。

      刚进门,就闻到股浓郁的奶香混着酒香,穿蒙古袍的老板正给客人倒酒,银碗里的酒泛着乳白的泡。

      “来三碗!”奚落槿往木桌前一坐,团扇往桌上一拍,“再要两斤手抓羊肉,多放孜然!”

      酒和肉端上来时,楚寒玉正好走进来。

      他刚在夜市转了圈,手里提着个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糕。

      “你们倒是会找地方。”他往奚落槿身边一坐,拿起银碗抿了口马奶酒,眉头皱了皱,“太烈。”

      “你懂什么!”奚落槿抓起块羊肉塞进嘴里,油汁滴在湖蓝色的裙角上都没察觉,“这才叫酒!宫里的那些桃花酿,甜得像糖水!”

      夜清薇给楚寒玉递过去块桂花糕:“垫垫,免得醉了。”

      她看着他小口吃着糕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看见支玉笛,很适合你。”

      楚寒玉抬眼:“多少钱?”

      “五十两。”夜清薇喝着酒,“老板说是和田暖玉做的。”

      楚寒玉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桂花糕包好放进袖袋。

      等三人走出酒肆时,他忽然往乐器摊的方向走:“我去买笛。”

      奚落槿跟在后面笑:“寒玉也开始臭美了?”

      老板见他们回来,连忙摸索着拿出玉笛:“姑娘要的笛在这儿。”

      楚寒玉接过笛,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笛身,忽然吹了段《寒月吟》,笛声清越,带着点山间的凉,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好!”奚落槿拍着手叫好,“比清薇吹得还好听!”

      夜清薇笑着摇头,流音笛在掌心转了转:“他是遥川峰主,论吹笛,寒月山还没人能比过他。”

      楚寒玉付了钱,把玉笛放进袖袋,正好撞见卖糖画的老师傅。

      老人正给个孩童画寒月山全景,笔尖的糖丝在青石板上勾出连绵的峰峦,竟有七八分像。

      “给我也画一个。”

      楚寒玉蹲下身,指尖指着糖画,“要遥川峰的云雾,浓点。”

      老师傅笑着点头,手里的糖勺转得飞快。

      金黄的糖丝在暮色里闪着光,渐渐勾勒出遥川峰的轮廓,山顶的云雾用淡糖丝勾着,像真的在流动。

      “客官是寒月山来的?”老人递过糖画,“这峰峦的走势,除了寒月山的人,没人会在意。”

      楚寒玉接过糖画,指尖沾着点黏甜的糖汁:“嗯,来查点事。”

      回到客栈时,天边的最后一缕晚霞也沉了下去。

      奚落槿吃得太饱,正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消食,看着楼下的舞龙队伍摇头晃脑。

      夜清薇坐在窗边擦着流音笛,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像蒙了层纱。

      楚寒玉则坐在桌前,给晓镜吟写第二封信:“买了支玉笛,五十两。她们吃了三斤羊肉,奚落槿的裙子脏了。”

      写完信,他把纸卷好塞进鸽腿,推开窗放飞。

      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月色里,他忽然想起晓镜吟说的“每晚说清楚吃了什么”,脸颊微微发烫。

      这时,楼下传来奚落槿的尖叫:“清薇!快看!有人在放孔明灯!”

      楚寒玉走到窗边,看见夜空里飘着许多盏红灯笼,像散落的星。

      夜清薇也走过来,流音笛在掌心转着:“听说对着孔明灯许愿,很灵。”

      “那你许什么愿?”楚寒玉望着天边的孔明灯,玉笛在袖袋里硌着掌心,微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晓镜吟指尖的温度。

      夜清薇指尖的流音笛转得慢了些:“愿寒月山的弟子都能平安顺遂。”

      她侧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眼底,像盛着两汪清泉,“你呢?”

      楚寒玉的目光落在最高处那盏孔明灯上,灯笼的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像颗跳动的心脏。

      “没什么。”他别过脸,耳根在月光下泛着浅红,“不过是些骗人的玩意儿。”

      话音刚落,就见奚落槿举着两盏孔明灯跑上楼,裙角的油渍在灯笼红光里格外显眼。

      “快!我买了三盏!”她把其中一盏塞给楚寒玉,另一盏递给夜清薇,“赶紧许愿!听说今晚的月亮最灵验!”

      楚寒玉捏着竹骨的灯笼,指尖沾着点纸糊的毛边。

      奚落槿已经提笔在灯面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响,写的是“愿萧奕凡那家伙早日找到媳妇”,写完还得意地晃了晃。

      夜清薇的灯面上只写了个“安”字,简单得像她的人。

      “你怎么不写?”奚落槿凑过来,看见楚寒玉的灯面空空如也,团扇往他胳膊上一拍,“难道你什么都不想要?”

      楚寒玉望着灯面里映出的自己,忽然想起晓镜吟昨晚说的“以后想去哪里都告诉臣”。

      他拿起笔,犹豫了片刻,在灯面角落写了个极小的“镜”字,墨迹很快被灯笼的潮气晕开,像朵模糊的云。

      “写的什么?我看看!”奚落槿伸手要抢,被楚寒玉躲开。

      他点燃烛火,看着热气慢慢鼓起灯笼,轻声道:“该放了。”

      三盏孔明灯缓缓升起来时,夜市的喧嚣仿佛都静了下去。

      奚落槿的灯笼上“萧奕凡”三个字在风里晃得欢,夜清薇的“安”字被月光照得发白,楚寒玉那盏角落藏着“镜”字的灯笼,正慢慢追上最高处那盏,像在赴一场温柔的约。

      “快看!我的灯飞最高!”奚落槿拍着手笑,忽然打了个哈欠,“困了困了,回去睡觉!”

      回到房间时,楚寒玉发现桌上多了个食盒,是掌柜的送来的夜宵——一碟冰镇银耳羹,碗边摆着四颗蜜枣,甜香混着冰气,正是他爱吃的凉甜口。

      他舀起一勺放进嘴里,银耳的滑嫩裹着冰糖的甜,忽然想起晓镜吟总说“师尊的胃不能吃太冰”,却还是会在寒月山的夏夜,偷偷给他藏一罐冰镇酸梅汤。

      窗外的孔明灯还在往天上飘,楚寒玉摸着袖袋里的玉笛,忽然觉得这客栈的床,竟比宫里的更让人安心。

      第二天一早,三人被楼下的说书声吵醒。奚落槿扒着窗缝往下看,看见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讲《寒月山传奇》,唾沫横飞地说“遥川峰主楚寒玉,一剑能斩三头蛟”。

      “这老头真能吹!”奚落槿笑得团扇都歪了,“寒玉什么时候斩过蛟?上次在青龙湖遇见条大草鱼,他都吓得差点掉水里!”

      楚寒玉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莲子羹,闻言差点把勺子掉在地上:“胡说!那是我故意逗你玩。”

      “哟,还嘴硬。”

      夜清薇走进来,流音笛上还沾着晨露,“掌柜的说,往前三里有个荷花塘,听说能采莲子,还能钓鱼。”

      她看着楚寒玉,“去不去?”

      “去!”奚落槿第一个响应,“我要钓条最大的!晚上让掌柜的红烧!”

      荷花塘比想象中热闹,岸边摆满了钓鱼竿,几个孩童在塘边追着蜻蜓跑,惊得荷叶上的露珠滚进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楚寒玉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鱼竿往石墩上一搁,手里却捏着块桂花糕慢慢吃——他哪会钓鱼,不过是想找个地方清静会儿。

      奚落槿却像模像样地甩着鱼竿,鱼线“啪”地甩进塘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布裙。

      “快看快看!有鱼咬钩!”

      她猛地一提竿,鱼钩上空空如也,只剩片被勾住的荷叶,“可恶!让它跑了!”

      夜清薇坐在柳树下,流音笛横在膝头,看着楚寒玉手里的桂花糕:“陛下给的食盒,还够吃几天?”

      “省着点吃,能吃到回去。”

      楚寒玉把糕点递过去,“你要吗?”

      夜清薇摇摇头:“我不爱吃甜的。”

      她忽然笑了,“不过陛下倒是把你当孩子养,连蜜饯都给你备着。”

      楚寒玉的耳根又红了,刚要反驳,就见奚落槿举着鱼竿跑过来,嚷嚷着:“钓到了钓到了!好大一条!”

      近了才看清,她钓上来的是只小乌龟,正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这是……甲鱼?”奚落槿戳了戳龟壳,“晚上炖甲鱼汤喝!”

      “别闹。”楚寒玉把小乌龟放进旁边的水桶,“这是山龟,不好吃。”

      他看着奚落槿失望的脸,补充道,“中午去镇上吃烤鸭,我请客。”

      “真的?!”奚落槿立刻笑成了花,“我要吃两只!一只卤的一只烤的!”

      镇上的烤鸭店果然名不虚传,刚走到巷口就闻到股浓郁的香味。

      掌柜的是个络腮胡大汉,正用铁钩吊着烤鸭往炉子里送,油亮的鸭皮在炭火上滋滋冒油,滴在炭上溅起阵阵香气。

      “三位客官,要整只还是半只?”

      “两只!”奚落槿往八仙桌前一坐,团扇往桌上一拍,“一只挂炉一只焖炉,再要碟鸭油饼,一碟甜面酱!”

      烤鸭端上来时,油光锃亮的鸭皮泛着琥珀色,掌柜的拿着片刀“唰唰”片着,薄如蝉翼的鸭片在白瓷盘里码得整整齐齐。

      奚落槿迫不及待地拿起饼,裹上鸭片、葱丝和甜面酱,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好吃!比御膳房的烤鹅还香!”

      楚寒玉只夹了几片鸭皮,蘸着白糖放进嘴里。

      鸭皮的酥香混着白糖的甜,在舌尖化开时,忽然想起晓镜吟总嫌烤鸭太油,却还是会在他练剑晚归时,让人留一份鸭皮蘸糖。

      “你怎么只吃皮?”夜清薇给她卷了个饼,“肉也很好吃。”

      “太腻。”楚寒玉放下筷子,拿起茶杯抿了口,“你们吃吧,我去趟盐铺。”

      镇上的盐铺藏在巷子深处,黑瓦土墙的门脸看着不起眼,门楣上却挂着块暗纹木牌,刻着个“吴”字。

      楚寒玉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精壮的汉子拦住:“客官要打盐?我们铺子今日歇业。”

      楚寒玉的指尖在袖袋里摸到兵符碎片,声音冷了半分:“我找吴掌柜,说楚某有事相商。”

      汉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进了铺子。

      片刻后,个穿着绸缎褂子的胖老头走出来,脸上堆着笑:“不知楚先生找吴某何事?”

      “前几日江南盐运的事,想向掌柜的打听些消息。”

      楚寒玉盯着他的眼睛,“听说吴掌柜的盐,是从漠北来的?”

      吴掌柜的笑容僵了僵,连忙摆手:“先生说笑了,吴某就是个小本生意,哪敢沾漠北的盐……”

      话没说完,就见奚落槿和夜清薇走了进来,夜清薇的流音笛不知何时已握在手里,笛身泛着冷光。

      “掌柜的若是不说实话,”

      夜清薇的声音清得像冰,“我们只好去官府问问,这私盐生意,做了多少年了。”

      吴掌柜的脸瞬间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三位仙师饶命!吴某也是被逼的!是江南盐道总督,他让我们往盐里掺沙土,再高价卖给百姓……”

      楚寒玉听完他的供述,从袖袋里拿出纸笔,让他把参与此事的官员名字一一写下。

      墨迹落在纸上时,他忽然想起晓镜吟在御书房批奏折的模样,朱笔落下的力度,总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回到客栈时,夕阳正把荷花塘染成金红色。

      楚寒玉把供词折好放进怀里,看见奚落槿正蹲在塘边,给那只小乌龟喂烤鸭肉,嘴里还念叨着“快点长,长大了带你回宫”。

      夜清薇坐在柳树下吹笛,《寒月吟》的调子在晚风中散开,引得塘里的荷花都轻轻摇晃。

      楚寒玉走过去,拿出那支和田玉笛,和着她的调子吹起来。

      两笛声交织在一起,一个清越如泉,一个温润如玉,惊得岸边的蜻蜓都停在荷叶上,忘了飞。

      “没想到你俩吹笛这么配。”奚落槿抱着小乌龟走过来,“像极了寒月山的晨钟暮鼓。”

      楚寒玉收起玉笛,指尖还残留着笛身的凉意:“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返程。”

      “啊?这么快?”奚落槿垮起脸,“我还没玩够呢!”

      “查案要紧。”楚寒玉看着她怀里的小乌龟,“这个也得留下,宫里养不了。”

      奚落槿不情不愿地把小乌龟放回塘里,看着它慢悠悠地游进荷叶深处,眼圈都红了:“好吧……那回去前,能不能再去吃碗馄饨?”

      当晚的信里,楚寒玉写道:“查到盐商勾结官员的证据,明日返程。

      今日吃了烤鸭,甜口的皮很好吃。奚落槿钓了只乌龟,又放了。”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添了句,“玉笛吹着很顺手。”

      放飞信鸽时,夜空中的孔明灯已经少了很多。

      楚寒玉望着那只鸽子消失在云层里,忽然觉得,这三天的时光,竟比宫里的三个月还要鲜活。

      返程的马车刚驶进城门,就看见沈毅牵着马候在宫门口,手里捧着个食盒。

      “楚峰主,陛下在寒月宫等您。”

      沈毅笑着行礼,“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藕粉圆子。”

      楚寒玉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盒面,忽然加快了脚步。

      推开寒月宫的殿门时,晓镜吟正坐在窗边看书,玄色常服的袖口搭在书页上,月光落在他的侧脸,温柔得像幅画。

      “回来了。”

      晓镜吟抬头,眼底的笑意漫了出来,“玩得开心吗?”

      楚寒玉把供词放在桌上,从袖袋里拿出那支玉笛,递了过去:“给你的。”

      晓镜吟接过玉笛,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笛身,忽然吹了段《寒月吟》,笛声温润,带着点他独有的温柔。

      “很好听。”他放下玉笛,往楚寒玉身边凑了凑,目光落在他的领口,“这几日没被蚊子咬?”

      楚寒玉的耳根红了,转身要走,被晓镜吟拉住。

      “信里说,烤鸭很好吃。”晓镜吟的指尖划过他的唇角,“臣让御膳房也学了,以后……臣每天给师尊片鸭皮。”

      殿外的玉兰花瓣被风吹落,飘进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楚寒玉看着晓镜吟眼底的认真,忽然觉得,那些复刻的时光里,原来早就藏着这样鲜活的暖,只等他伸出手,就能握住。

      而另一边的寝宫,奚落槿正捧着碗藕粉圆子,含糊不清地说:“清薇你看,陛下果然偏心!寒月宫里肯定有更好吃的!”

      夜清薇笑着摇头,流音笛在掌心转了转,望向寒月宫的方向,那里的烛火亮得温暖,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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