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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
“你都没认出他来,叫他怎么跟你讲。”陈蒋打趣道,“多冒昧呀。”
江迟崖将头低垂下去,他的脸因为过度饮酒变得通红,声音也小到几乎听不见,仿佛只有醉酒后他才会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
“我……我记不得了……所以……”
“害,记不得想起来不就是了?”陈蒋看他,“又不是多严重的事。”
“嗯。”江迟崖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记起来就好了。”
陈蒋见江迟崖此刻如此乖顺听话,便和杨灏江交换了个眼神,他开口道:“对了,你知道楚哥不?居然是有人在背后害他。”
他紧紧地盯着江迟崖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江迟崖的眼睫猛然颤了颤,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小,听上去很不坚定,犹疑不决。
“你说的楚哥,是楚一恒么?”
陈蒋摊了摊手:“那当然,不然还能是谁?”
江迟崖的反应更激烈了些,浑身突然开始发抖。
杨灏江借机抚了抚他的背,柔声问道:“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
“我……是我害了他,我给他吃了有坚果的糕点,我不知道……放过我好吗?放过我……”
他的语速很快,听上去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他忽然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头,身体自然地弯下。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似乎很抗拒说出这件事,但大脑的反应却让他说了出来。借着醉酒,他直面了自己心中最难以面对的那个黑暗的角落。
果然,他的反应及行为印证了陈蒋之前的猜测。
江迟崖收到第二个说法的影响,一直认为是他自己的问题,从而把自己困在了囹圄之中,不得安宁。
“谁说是你干的了?”陈蒋故作不解,“难道不是李智春干的吗?”
“什么……”江迟崖乍然将头抬起,混乱的眸色里闪过一丝清明。他脸上尽是讶然,纵使头脑不清醒,仍在努力地尝试反应,“不是……我?”
“你不知道吗?昨天镇里都传开了。”陈蒋冲他挑挑眉,一脸神秘道,“李智春都认啦,不然也不会把他抓进去不是?”
江迟崖的面上罕见地现出一点茫然,语气间带着些不确定:“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李叔他都做了些什么?”
陈蒋耸耸肩:“我想你应该知道楚哥患有哮喘?李智春他把药藏起来了,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骗我?”江迟崖情绪突然激动,一把夺过桌上的酒瓶,用力朝墙角掷去。“啪”的一声脆响,酒红色的液体飞溅,雪白的墙面上了色,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他凭什么骗我?”
“你冷静一点。”杨灏江将他按回椅子上,生怕他又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
“他骗了我这么久……我一直以为楚哥他抛下我离开了……”江迟崖一拳狠狠地砸向桌面,将手砸得泛红,“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蒙在鼓里。”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惩罚自己呢?”杨灏江再次按住他的手,不再让他伤害自己,“你没有错。”
“不,我有!”江迟崖嘶吼出声,“我错在识人不清,我错得彻底。”
可事已至此,又能用什么方式去挽回呢?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可他连这最简单的一点都没做到。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以为所有人都抛下了他,但实际上呢?
他抛下了所有人。
“哥,我要是做错了,你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原谅我吗?”江迟崖将脸转向杨灏江,问着。
被杨灏江拎回去的那几天,他有吃有穿,比平时流落至街头的日子要好上不少。
那时的他还是个顽劣的孩子,从小被人欺负得多了,慢慢地性子脾气也就上来,很少能心平气和地处理一件事。
大错小错接连不断地犯,有时候能惹得杨灏江脾气这样好的一个人都火气上头,少不了几顿骂。
但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杨灏江都会好好同他讲道理,再宽恕他,接纳他。
从前可以,现在不知道管不管用了。
杨灏江直视着江迟崖地双眼,想说的话很多,可最后只说了句:“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江迟崖愣了愣,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有人为他兜底的年纪了。
他长大了。
“我知道了。”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随后慢慢拖着自己的脚步,拉开房门,又走了出去。
陈蒋刚想上去将他拦下,要他将做过的事都交代一遍,却被杨灏江阻拦。
“给他点时间吧,我相信他会处理好的。”杨灏江道。
陈蒋默默地坐了回去:“好,他要是愿意说了,你记得找我。”
“嗯。”杨灏江点了点头。
“哦,对了。”陈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靠回了沙发上,“我想跟你讲一讲陈为阳的事。”
杨灏江刚放松下去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每个神经末梢又受到了新的刺激。
“他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陈蒋见他这副紧张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好好的,没出事,瞧你这副紧张样。”
杨灏江这才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轻轻松了口气。
“我只是想说,我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一个人。”陈蒋缓缓说着,“他被送去医院的时候,是我陪护的。我当时就在想,明明平时看上去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不会说话了,一动不动了。我宁愿他突然坐起来,像平时那样和我插科打诨几句。”
“可是他没有。”
杨灏江的心一下子被狠狠地揪起,不过他并没有打断陈蒋说话。
“在车上的时候,他的各项数值一时间下降到了临界值,警报都响起来了。我看着他被抢救,宛若一尊石像的模样,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陈蒋端起桌上的仅剩一口酒的酒杯,全部灌入自己口中,“如果那天不是他躺在那里,或许就是你了。”
“他好像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说不定闹够了就走了。我一度非常看不起他来着,现在想想,是我狭隘了。”
杨灏江听着,仿若自己也遭受到了同等的伤害,痛彻心扉的感觉在他全身扩散开。
“我想,如果是我,肯定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几乎快把命都丢掉的地步。”
陈蒋低了低头,似乎在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语:“就算以后你们吵架,还是有什么矛盾,不是特别大的事,我想你还是多多包容他一下。能做到这份上,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的。”杨灏江应道,“我知道他有多爱我,我也知道他为我做到了什么份上。实话说,我知道的那天还是挺惊讶的。或许是因为我从未在任何人心里有这样重的分量吧。”
年轻的时候都是他去拯救别人,直到现在,才有人一个人来拯救他。
那人不惧刀山火海,不畏艰难险阻,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他有什么理由不去迎接他?
“看到你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其实我挺开心的。”陈蒋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知道吗?你当时一句话,让我坚定了当警察的信念。一直是你在前面做领头人,这回终于可以歇歇了。”
“是的,这很好。”杨灏江唇角挂着一抹浅笑,里头融满了无尽的柔情与缱绻。
这就是他所想要的。
一直在追寻的。
这很好。
*
楚惟一抱着骨灰盒,回到了她那现在只有一个人的小家。
家里一如既往,收拾得干净整洁,看不见一点尘埃。
她轻轻地将雕花骨灰盒放到柜子上,从抽屉里抱出一个很大的罐子。里头装满了各种颜色包装的棒棒糖,口味很多。草莓,苹果,香橙……李秋月应该没有不喜欢吃的。
棒棒糖罐紧挨着骨灰盒,但罐子里的甜却压不住她心头的苦涩。她在抽屉里翻翻找找——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东西,但她只知道绝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一停她就会抑制不住地开始想念。
抽屉被她翻了个底朝天,在她触摸到抽屉的底面时终于停了下来。在抽屉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色的U盘。
楚惟一记不清这U盘里装得什么了,也不记得这U盘是什么时候的了。
她用手将U盘捡起,内心忽然有一股极为强烈的念头迫使她去打开U盘。她未做他想,径直走入房间,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插入了U盘。
U盘里很干净,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只有一个MP4文件。文件名很长,到最后只剩下省略号。
楚惟一有些好奇,她点开文件,长长的文件名一下子全部显露出来。
“不管你是谁,如果你看见这个视频,请麻烦交给一个名叫江迟崖的人,谢谢你。”
楚惟一手中的鼠标突然一滞,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点开视频了。
她将U盘文件关上,随后将U盘拔出。
这场闹剧也确实该终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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