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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排球的番外
人生不能没有运动,运动的终点却常常并非健康快乐自律而是疼痛师与术后康复。
在运动员并不短暂的竞技体育人生中,比胜利冠军和赞誉来得更快的是伤病。好比救世主拯救世界的篇章被撰写到最后,终点必定是毁灭世界一样。
藤丸立香并不喜欢疼痛的感觉,习以为常的平静只是借此掩盖可能的恐惧与不甘心,不希望被过多担心是持之以恒的待人态度。可是太痛了,至少这一刻会渴望留在母亲温暖的怀中。
拥抱也好,什么都不需要说的被安慰也好,从身体传来的无穷无尽般的痛感只带来了一个消息:韧带撕裂。
病历上普普通通的四个字预示着看起来漫长无比的手术期、康复期与复健期。
病情发作的时候很痛,手术麻后很痛,恢复期与复健的时候都很痛,痛觉带来了人存活的感知,带来了还能继续前进的“知觉”。
人生第一次觉得,排球的触感很陌生,跳跃的姿态很痛苦,比起重回赛场的激动与亢奋,心底更多的是狼狈和惶恐。
我真的能继续打排球吗……不,不,我会的。
无论如何。
摸着眼泪等待汗水,不留下晃神的时间,不容忍迟疑的片刻,每一秒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每一天都紧抓不放,立香数着沙漏里的每一颗沙来计算今日的训练,直至睡前的喘息一刻才敢思考训练之外还有什么被遗忘了。
手术结束不意味着伤病的影响就会消失,从伤病中恢复不意味着自己能够立刻回到赛场,历经数月终于回到赛场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够很快取得好成绩。可是,哪怕藤丸立香本人清楚这一点,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够松弛下来,紧绷的状态既是忧虑也是难以克制的“再来一球吧!”
在自己的故乡、在东京本土即将拉开帷幕的四年一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不会等待自己的恢复,国家队的选拨也不会为自己一个人过去优异与否而修改选拨条例,必须要拿出好成绩才能证明自己拥有能够进入奥运的资格,藤丸立香始终以这样的想法行走在刻不容缓的努力道路上——“再来一球吧!”
因此当2020年的比赛被宣布延期时,被迫止步的立香只是摸着手上的排球几乎恍惚地思考:原定下个月的意甲怎么办,现在还能飞吗?
说到底,运动员的竞技体育生涯能有多长呢?
闻讯也只是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来,不再年轻的藤丸立香数着自己的伤病数着自己的梦想又平静了下来,她与场上的队友说:“再来一球吧。”
高飞的排球,翱翔于空的自己,无论如何都只是想要再来一球、再下一分而已,梦想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太过执着于胜利便必定会有失败的巨大挫折横在自己面前,太过松懈于胜利与否便必定有提不起精神气的未来督促自己再接再厉,只要享受就好了。
享受排球的每一个当下,都是自由的。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奔跑在看似永无止境的排球之路上,擦着汗拭着泪,藤丸立香从初出茅庐的高中生社团全国优胜跑到了驾轻就熟的大学生排球全日本,从亚锦赛的扣57中55、发球18次0失的一人狂揽数十分到世锦赛的个人最佳主攻,迈着大跨步前进的自己于伤病复出的赛季末终于在俱乐部赛事中重回V1联赛决赛的赛会MVP。
从名声大噪的声誉鹊起、新人的“横空出世”,到已经成为一时无两的家喻户晓人物,在该被称为老将的年龄里,藤丸立香只是摸着胳膊老腿发觉自己已经跑到能跑到的最远了,可是她仍然说“再来一球吧。”
因为排球的路还很远,所以和父母说要一直打得打不动再说,和队友说自己会一直都在,和朋友说自己想要再打一届奥运看看。
竞体的一个周期是以奥运为起始点的四年,可是运动员有多少个四年呢?常常无从思考四年只是48个月、只是1460天、只是35040小时、只是2102400分钟以及仅仅只是126144000秒而已,年轻的藤丸立香颠着排球乐颠颠地说这不是还有很长的时间吗?不再年轻的藤丸立香也还是颠着排球,却不再乐颠颠,她只会温和又从容地说至少现在的自己还在打排球吧?
奥运冠军是遥远的,可奥运赛场是当下的。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的既是自家地上举办的奥运会,也是时不待我的伤病爆发。或许是因为早已预想到这种可能性,举着挂在胸口前的运动员通行证挡光的藤丸立香也仍然以平静的姿态来面对,减少一点训练,减缓一点高强度的压迫锻炼,该休息就休息,该理疗就理疗……该打封闭就打封闭。
没有人能预料自己的队伍可以走多远,小组赛终于出线后的霓虹女排迎接自己第一场淘汰赛,摸着自己的跟腱思考是打一针还是打多几针的藤丸立香迎上队医忧虑的眼神,她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对方:“没关系的,再来一针封闭吧。”
不敢打担保一定能赢,不敢打保证说自己会打到最后,但是始终秉持着在赛场的每一秒都竭尽全力的态度,跺着打完封闭后再没什么感知的左脚,立香呼吸着场馆焦灼的空气又从容不迫地登上了赛场。
主场作战是压力与期望的近义词,观众席上百分之五十是来着与自己同国籍的观众意味着霓虹队能够得到的喝彩声最多,也意味着不能输的责任感最强烈。
以一以贯之的鼓励队友态度,以始终不变的轻松姿态,肩上还跳着ACE的担子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所能发出的每一个球、所能垫起的每个一传、所能扣下的每一分都至关重要。奋不顾身地跳着,不顾一切地跑着,伸手还是挥臂都竭尽所能,咀嚼着成长的意味,摸索着汗水的咸与苦,哪怕是自诩老将经验与成熟稳重,藤丸立香也无法按捺自己对赛场的亢奋激昂——“再来一球吧!再下一分吧!”
少年时候面对弯弯绕绕的曲折前行尚且不敢妄言关于未来的排球生涯是成功居多还是败北居多,长大之后看着日益增长的失败记录也只敢笑道未来还很长,每一次可能的胜利都不允许与自己擦肩而过,每一场能够赢下去的比赛都不允许自己有过多的失误。
不断地跑着,不断地前进着,大汗淋漓也好泪如雨下也好,把痛苦深埋于心,把热切深藏在底端,永远不要放弃,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选择了什么就要做到最好,既然做出选择那就要走到底,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也仍然这样,那贴上一块又一块膏药的时候呢?那打着一针又一针封闭的时候呢?那术后仍然痛苦不堪的复健的时候呢?
“再来一球吧,”立香在心底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再来一球吧。”
即使是第二次征战奥运赛场仍然功亏一篑的结果,即使是时至今日已经拿到了无数值得骄傲的胜利战绩,也已经很好了吧?声名显赫、备受赞誉的运动员生涯似乎已经走到头,一身伤病的身体也似乎走到了能够抵达的最远,摸着不甘心与“再来一球吧”的藤丸立香有时候仍然难掩痛苦与怅然地想:为什么不能再来一球了呢?
时间的残酷总是无人能够阻挡,或许有人永远年轻,但那一般也不会是“人”。时间的磨砺足够曾经还会闹些队友间小矛盾的新人练就当下镇定自若从不外泄沮丧的假面,藤丸立香坐在奥运决赛败北后的休息椅上和队友们笑着说:“我们是霓虹1972年后第三个奥运银牌呢!”
(现实里霓虹女排历年奥运成果:1964年和1976年冠军,1968年和1972年亚军,1984年和2012年季军。)
即使如此,也大抵正是因为如此,哪怕藤丸立香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退役,知道那一天的到来或快或慢或早或晚,只是运动员自己总是无法知晓这个截止时间的确切日期的。
尽管藤丸立香并不喜欢想象这种有的没的未来,但她也确实设想过那天最好是一个明媚的日子,自己在发布会上穿着和排球完全不搭杠的西装革履,在媒体摄像机前面向所有曾经支持过自己的人说谢谢。
可是今天很普通,在训练场上继续平常的训练时,在训后长达数个小时的理疗中,藤丸立香在和队友的说说笑笑中突然想起今天是休赛季的第一天。
离开赛场的念头并非今天昨天才冒出来的,可是“再打打吧”的想法总是在离开的念头冒出后在心中浮——那就再打打吧。
藤丸立香总是很擅长从善如流地做些什么,遵循内心想法也是其中之一,因此当“再打打吧”的想法没有在今天紧随离开的念头一道浮现后,她其实就知道那个确切日期究竟是几几年几月几日了。
普通的一天,手写完退役感谢信上传到社媒平台的时候没有刮风没有下雨,以哀景衬哀情的画面也没有出现,或许会有点什么不一样的事来挽回自己继续打排球……也没有发生,普通得藤丸立香在紧急又紧急的媒体发布会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役了。
更来不及反应:明天不用去训练了……甚至没有意识到:不需要到赛场上去了。
“迷迷糊糊”却仍旧坦然地,藤丸立香只是于垫着球发呆的时间思考着:自己已经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了吗?
对哦!即使是打排球的立香也已经是最棒的立香了~
嘿嘿,那大家也会为我骄傲的吧?
哎呀,这是毋庸置疑的吧?毕竟你是立香呀,所以辛苦了。
……谢谢。
一字一句地,她回答:我很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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