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

　　枉死城天色本就不明，入夜更是昏黑难辨。
　　他心里寂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来见我吗。
　　我是来跟你报喜的呀。
　　我等到这一天了，没有被江镇心抓住，我站到法庭上举证他了。
　　有冰凉水珠滴在手背上，抬起来一看，原来是泪。
　　自己身上的不是那身青蓝道袍，竟是一件袖子略长的红色冲锋外套。厚度仅仅够初秋。

　　这是...
　　眼前景象轮转，回到了玉市某福利院。

　　少年的自己坐在床边翻看一本卜书。
　　身后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他们去活动你真不去呀？”
　　沐霖回头看他，摇摇头：“没什么意思，那些活动可真幼稚，不如这卜书有趣。而且你病了，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你得多寂寞。”
　　林雨：“我不会寂寞，我可以看卜书呢。”
　　沐霖：“小雨哥哥，你说卜术真的能寻人吗？”
　　林雨笑笑:“当然可以，我不是帮你找到过你的宝贝册子吗？”
　　沐霖：“这我信。你还帮人找到过猫猫狗狗。但这个原理是什么呢?”
　　林雨托腮思考了一下：“除了基础卦理，我觉得卦里还有神明的指示。”
　　沐霖：“神明的指示？”
　　林雨：“对。所以心术不正的，所求非分的，卦不会告知答案。”
　　沐霖：“那我学会了，我就能找到我妈妈了。”
　　林雨拍拍他的肩膀：“等我精进了我帮你找。”
　　沐霖点头：“等找到她，我让她也收养你，做我哥哥。”
　　林雨哈哈大笑：“我今年都16了，根本不用被收养了。”
　　沐霖有点尴尬，摸摸自己的脑袋：“那我不打扰你了，我拿你的卜书去看，你好好休息。”
　　林雨：“哦，对，新的卜书到了，在快递站。”
　　沐霖回头，见他要掀开被子起来，赶紧上前止住他:“我去帮你取。你才感冒了，好好休息，快点好了教我卜术，我也要当大师。”
　　林雨被他逗笑，见他转身要走，叫住他：“降温了，外面起风了，你穿我的外套去吧，你可不要也着凉了。”
　　沐霖就拿了林雨平时穿的那件红色冲锋衣，去取新的卜书。
　　小雨霏霏，他将外套的帽子带上。这些年虽然没有沐玉生陪他，但他并不算寂寞，他心里有希望，还有林雨陪着他。等自己年长一些，强大一些，自然可以找到沐玉生，并且告诉她爸爸是坏人。
　　只要不被江镇心抓住，自己就可以等。自己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找到沐玉生。
　　他拿着卜书回来，却见到宿舍楼的地方燃起熊熊大火。
　　不过一个多小时，哪里来的这么大火。
　　数一数楼层，正是林雨那层。
　　他边往那边跑边喊人来救火。
　　怎么这么巧，今天几乎所有人都去参加活动了，这个时候失火了。
　　管不了那么多，林雨病着，他得去救他。
　　等他快到宿舍楼，他看到远处树边有个身影，那个影子一蹿，就蹿进了旁边一辆不起眼的黑车里。
　　他脑子里懵了一下，那个背影——很像当年跟在江镇心身边的人！
　　他本能很害怕。但林雨还在楼上。
　　他壮着胆子想先跑进楼里，一挪步，才发现那黑车向他驶来。
　　他惊恐躲闪，那车子果然随他而来。
　　一副要碾死他的架势。
　　车子追，他就跑，肾上腺素飙升，他跑进条小路，车子应该开不进来。
　　他突然不怕被碾死，他只怕林雨会死，他跑过小路，终于跑到一家小卖部，他呼叫人去救火，又用那里的电话打了119。
　　他不知道车子走了没，他往另外的道跑，想跑回去看看火怎么样了。
　　终于绕回到福利院，楼上火势变作黑烟，消防员已经在灭火了。
　　他想上去看看林雨，却又警惕着那辆黑车和黑车上的男人。
　　他躲在树后面看这边情况，却看到消防员们用担架抬出一个人。
　　那个人几乎被烧焦了一半，辨不清长相，也几乎没有了呼吸。
　　他心跳加速，不敢往坏的方面想，知道他看到那人手腕上还有没有燃尽的一个石头雕刻的小坠子。
　　那是...我送个林雨的。
　　说以后可以拿这个石头来兑换翡翠。
　　他想要跑上前去，一辆车却先开了出来。
　　不是那辆黑车，是院长的车。但刚刚那个男人，竟然从院长的车里下来，就像一个正常来找孩子的人。
　　他没有吱声，带好帽子，不让人看到脸，然后怀里抱着那本卜书，偷偷跑了。
　　这一跑。
　　他就再也不信任何人了。任何官方，都可能是坏人的帮凶。

　　我又跑掉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雨哥哥。
　　我又跑掉了。
　　所以这么多年你都不来见我。
　　应该的。
　　是我懦弱。
　　他跌倒在地，泪水糊面，嘴里还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
　　一个少年的声音。
　　是少年林雨的声音。
　　他抬头，那件红色外套穿在了林雨身上。
　　他身体完好无损，仍是少年时的模样，俊朗明媚：“你不是替我在法庭上指认他了吗？”
　　沐霖呆呆看着他，眼泪直流。
　　林雨觉得他抬眼的模样特别像小猫，一双眼睛澄澈可爱，低头摸摸他的脑袋：“你跑不跑我都活不成的。他们早故意封死了门窗，你看到火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听到‘死了’，沐霖才惊醒。
　　林雨死了。
　　他死在了十六岁。所以他仍是少年模样。
　　他来见我了！
　　林雨笑了：“还好你跑掉了，不然谁把他送上法庭。”
　　林雨：“你替我做了这么些年的术士，该做回你自己了，沐霖。”
　　沐霖。
　　我是沐霖。
　　天色突然变得明亮，他身上不是道袍也不是红衣，而是那身略显幼稚的淡蓝色居家毛衣。
　　他觉得手腕刺痛，痛得他睁开眼来。
　　却见沐玉生和江淞焦急的神色。
　　江淞按住他，沐玉生赶紧上来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碰到伤口。
　　见他安静了，江淞才放开他。
　　江淞没好气：“可算醒了。你刚刚梦魇乱动，把缝合伤口的线都崩裂了，不疼啊？”
　　沐玉生心疼地抱住他的脑袋，轻拍他背：“不怕不怕，妈妈在这里，你安全了，以后都不需要再躲了，江镇心被关起来了，他跑不出来了。”
　　沐霖冷静下来了，让家庭医生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
　　医生离开后，江淞叹气：“本来都结痂了，你这是生生给它挣开了，又得好久才能长好了。”
　　沐玉生看了江淞一眼，示意他不要说沐霖。
　　沐霖倒是坐得乖乖的，拉了拉沐玉生的手，眨着眼睛看她，表示自己没事了。

　　闹了一场，夜里睡觉，沐玉生都不敢让他一个人睡。她也不放心让保姆守，就干脆自己拉过小沙发，在上面打盹，守着他。

　　沐霖半夜醒来，发现沐玉生在他床边，伸手拉了拉她的手。

　　沐玉生醒来，轻声问：“怎么醒了？”

　　沐霖：“不要守着我了...我...我这次梦魇了不会再梦了，我很少做梦的。你不要累坏了。”

　　沐玉生摸了摸他一边的脸颊：“我不放心。我的宝贝失而复得，我怕有闪失。等你身体再恢复一些，我就不扰你了。”

　　沐霖皱眉，摇摇头：“你先去睡，你去睡。”说着他又侧了下脸：“你不睡我也不睡好了。”

　　沐玉生正要开口，听到敲门声。

　　江淞打开房门，走进来：“妈你去睡，我守着他。”

　　沐玉生离开，江淞果然不走。

　　沐霖无奈：“你也去睡。”

　　他本想说自己不会再梦魇了，说自己精神好一些了，但总觉得解释什么都像狡辩，于是他闭嘴了。

　　江淞：“你快睡，我确认你老实睡着我就会走。”

　　沐霖无奈，只好睡下。

　　闭上眼睛一会儿，他又睁开眼偷瞄江淞。
　　江淞别过脸不看他。

　　沐霖挪了下身子，腾出半边位置。

　　江淞愣了一下。

　　这个动作，就像他在出租屋时一样。意思是允许他上床和他一起睡。

　　但现在俩人的关系，还有自己还没讨到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就不辞而别的说法，好像他也没有理由睡到他旁边去。

　　于是他就杵在沙发上，撑着手臂昏昏入睡。

　　一连好几天，沐霖半夜醒来都看见了沐玉生。

　　或者说本来他夜里可以不醒，就是感觉到有人，才让自己醒来。

　　这次又见沐玉生坐在他床前，在小夜灯下守着他。

　　他拉了拉沐玉生的手，轻哼了一声:“我算是知道了，你还是觉得我会半夜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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