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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临走前方老太太的最后一句话像根刺扎在乔绎安心里,他想了两天还是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懒得纠结于方老太太的言语,也不再为乔优和方家纠葛困扰,跟他们这样闹来闹去没意思,脏了自己还恶心别人。但不管这俩人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就算乔优不要他了,他也不会去方家。
这几天除了吃饭时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代宁找他打游戏,他也没兴趣,不跟任何人沟通交流,阳台上几盆绿萝,季桓夏一天浇四五次水,都快被淹死了。每次透过窗户,都看见乔绎安一个劲儿捣鼓模型,是会展上的那件,这件模型挺大,工程量也不小,季桓夏站在窗外看着乔绎安低头拿楔子好不容易按进去的零件又被他拆掉,换上其他的,等他看了一会,又卸掉,单单是一个底座他都重复组装了一天。
有两三天晚上乔绎安房间的灯从晚亮到早,午饭不吃,直到下午人才从房间出来,季桓夏早上买的小笼包放凉了。
乔绎安憔悴不少,整个人又颓又丧,黑眼圈挂在眼袋上,看了一眼,“下次别买了,浪费,放凉了不好吃。”
季桓夏将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面条端到乔绎安面前放着时,乔绎安眼神呆滞,他没胃口,看着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面条,拿起筷子吃了个荷包蛋,放下筷子又上楼了。
看着乔绎安关上房门,季桓夏看着那碗没动的面条,沉默很久,眉心紧了又紧。
晚上吃饭的时候,季桓夏上楼叫人下来,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没人回应他。一直到晚上快十一点了,季桓夏合上书,从沙发上起身,在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乔绎安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乔绎安睡意惺忪,“有事?”“季桓夏把酸奶递给他:“饿吗?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
乔绎安接过酸奶:“不用了,谢谢。”关上门前又说了句:“早点休息。”
季桓夏回到房间,拉开抽屉掏出一本画册,封面印刷模糊不清,磨损得厉害,起了皱,纸张发黄,闻着有股霉味。
他上次回去的时候本来吃过饭下午就回来,临走时又回家一趟,去看了一眼放在孙叔家的花,养得都挺好的,和孙叔简单唠几句,便回家在书柜里翻出来这本画册,随手就带过来了。
经年已久,纸张变脆,季桓夏翻开时没有新书流畅,十分卡顿,第一页图案是简笔画小船,第二页是公共汽车,他记得小时候见到过一个图案,往后又翻了翻,找到后,撕下来,从笔筒里拿出几只彩笔,拧开笔帽刚要上色,手悬在半空停顿,又盖上笔帽重新放回去。
乔绎安刚洗完澡,踏着拖鞋从热雾氤氲的浴室走出来,擦着头发拉开椅子,刚坐下,瞥见门缝地板上躺着白色的信封,捡起来前后翻翻,什么都没写,毛巾搭在肩上,撕开封条,里面夹着两张纸,折缝里黑色密密麻麻写的有字。
乔绎安掏出来,还没拿稳,附带着的另外一张纸轻飘飘掉下来,落到他脚边,纸张折了一半,朝着他的这一边上面有半个圆形图案,半圆上面是个小括弧,乔绎安捡起来,掀开,是个笑脸,很简单的一个圆,三个括弧构成眼睛和嘴巴。乔绎安很外露地笑了一下。
他坐到椅子上,摊开那封信,
【七岁那年,因为父母双亡,他的作文写不出任何有关于父母的事情,交了一张作文空白的卷子,被全班同学谈论,他害怕,不敢去学校,有个小朋友跟他说,‘不可以哭,要坚强,不哭我给你糖吃,去找你玩,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但是你不要再哭鼻子了。’后来,他不哭了,期待着见到这位小朋友,但这位小朋友失信了,姑姑给他看过这位小朋友的照片,他认识了,是不是代表他们是好朋友?慢慢他从姑姑那里了解到有关小朋友的事情,他觉得小朋友是个坚强,聪明,善良的人,他渴望能成为像小朋友那样的人。尽管从未真正见过面,但那位小朋友的承诺,照进了他生活里,生根发芽。遇到困难挫折,他总会想起小朋友的话。再后来,他真的见到了小朋友,小朋友很照顾他,履行了当年的承诺,带他认识新朋友,教他打游戏,带他走出自己的世界,他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位小朋友都会顽强面对。
他翻出来小朋友曾经送给他的画册,画册他留下来,笑脸送给小朋友。
乔绎安,你要笑着。】
落款没有名字,而是写了一句
——光束照到哪,他就跟到哪。
文字足以穿透彼此的心事,信摊在桌上,乔绎安怔怔看了很久,记忆好像断掉了,从第一通电话到第一次见季桓夏,有多少个相连的节点,他都不记得,总是混沌不清,模糊中有件事情好像他非要想起来似的。
他推开门跑到阁楼,里面没放什么东西,很空旷,斜顶切割左侧大片天窗,月光投进来倾洒满地,乔绎安小时候睡不着很喜欢跑到这里面待着,他盘坐在地上掏出手机,给季桓夏发条信息。
不久,季桓夏端了杯热牛奶上来。
乔绎安坐在地上,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季桓夏坐过来。
季桓夏把牛奶递给他,听见乔绎安说了句:“信我看了。”
季桓夏闻言一顿,轻声问道:“心情好点了吗?”
乔绎安抿了口牛奶,望着季桓夏的眼睛,缓缓开口:“听实话吗?”
“嗯。”
“不好,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记性挺差的,以前也觉得不好,”乔绎安将牛奶放在一旁,手撑在两侧,懒洋洋说:“现在觉得很烦。”
“你看,”乔绎安看向天窗外的天空,“那是什么?”
“天空。”
“不对,那是星星。”
“这栋房子是南北朝向,这扇天窗正对着的方向是北方,北极星是天空北部一颗最亮的星,指引方向,永远高挂在北方。”
“北极星可以认定为在北方,但是这也不绝对精确,北极星接近于地轴的北端,地球在公转,地轴倾斜方向也会变动,地球和北极星都在不断地运动,虽然幅度改变很小,但也不能认定为它永远处在正北方。”
季桓夏陷在自己的理论里,全然没注意到乔绎安气势汹汹瞪着他。
“我又没跟你讨论这些天文知识。”
这也真不能怪季桓夏,他从小就喜欢看些与天文有关的知识,聊起这种话题他就很钻研,一时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聊天。
乔绎安:“重点是,北极星它一直都很亮,对不对?不管地球怎么转,它都始终亮着。”
季桓夏点点头,不明所以:“对。”
乔绎安突然凑近,认真地叫他:“季桓夏,”季桓夏扭过头,乔绎安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贴近他,瞳孔黑亮,气息洒在他脸庞:“我希望我也能像北极星一样,在你心里,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有我的位置,一直亮着。”
季桓夏闻到他身上清新的香气,很淡,不像是沐浴露的味道,让他晃了神,干燥的手心浮出薄汗。
突如其来的一段话彻底打得季桓夏心里乱七八糟,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乔绎安对视,他拉开些距离。
“为什么?”季桓夏问他。
季桓夏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当做是对他那封信的回应,但又不只是对那封信的回应,他就是想在季桓夏心里和别人不一样,就像季桓夏自己说的,是自己带着他来到新的世界,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代替,更不能随便丢弃,北极星只有一颗,唯一的一颗。
“因为我照亮过你,所以,我想一直亮着。”
“乔绎安,你知道这句话分量有多重吗?”季桓夏很严肃在问他。
乔绎安皱皱眉,眼里透着疑惑,一脸无辜样:“很严重吗?我只是告诉你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坚强面对,你也要像我一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俩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人有勇气说得直截了当,清楚明白。
乔绎安见他这般反应,笑了笑:“你这么紧张干吗?”
“……没有。”
“你的模型改好了吗?”季桓夏声音低沉问他。
“没有。”乔绎安耷拉着脸:“对不起啊,还是没有让你看到它原本的样子。”
乔绎安永远都是这样,你替他感到委屈的时候,他想的却是你。季桓夏看着他沮丧的样子,“没关系,我见到过,你的创意很棒,只是需要些时间去完善,好的作品都需要时间去打磨。”
“虽然我记性不好,但有件事我很争气地想起来了。”
季桓夏不解看着他:“什么事?”
“关于上次我送你的那个模型,我的灵感,想听吗?”
“你说。”
“季阿姨告诉我的,你小的时候很喜欢折星星,然后我就做了一个星星的模型想着要送给你的,但是因为一些事情就耽搁然后就忘记了,幸好,你来了,它物归原主了。”
“而且,”乔绎安扫一圈阁楼:“就是在这里设计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折星星吗?”
乔绎安想到他第一次在房间里见到那瓶星星的时候,季桓夏狠厉的样子,像被触及到逆鳞。
“你不想说的话,没关系。”
地板上俩人影子始终隔着条缝隙。
季桓夏眼神柔和下来,“你知道的,我无父无母,我爸是消防员,因为救人牺牲了,我妈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情绪失控,早产生下我也走了。”
我爸,我妈这些称呼从他嘴里说得生涩卡顿。
“爷爷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有开心的,难过的,不愿意跟爷爷说的事情都可以写在纸上折成星星,放进瓶子里,他们都会看见。”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清晰又凄凉。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我会写的字不多,很多都是用拼音代替的,慢慢学的字多了,折的星星也越来越多,后来我看了天文学的书籍,才发现,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是假的,那是活下来的人们对逝者的牵挂方式,心灵慰藉,但我养成习惯了,好像,”季桓夏眼里泛着水光,“好像我只要记录下来,折成星星放进瓶子里,他们就始终参与在我的生活中。”语气平静到像是在说无关于他的事。
一滴泪不知觉顺着脸颊滴下来,季桓夏别过头去,抬手用指腹擦擦,缓了情绪,扭过头来,熟悉的柔软的温度贴上来,整个人被双臂包裹,乔绎安揽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拍。
“那是真的,他们一直陪着你,他们很厉害,换了种特别的方式陪在你身边。”乔绎安已经哭了,声音涩哑。
季桓夏却笑了,头埋在乔绎安肩上,说:“乔绎安,你哭了?”明明是自己一辈子不愿提及的伤心事,现在却还有心思逗他:“你也没这么坚强啊。”
“我不坚强,你也不坚强,负负得正,我们相互陪伴就会很坚强。”窗外的月光似乎也温柔了许多,月光下的影子不再孤单,紧紧相依。
乔绎安红着眼,小心翼翼问他:“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季桓夏一瞬间哽住喉,抬眼望着乔绎安,就这个角度,乔绎安眼圈一片红,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季桓夏不愿看到的神色,堵得他心口酸涩闷胀,不知怎么,他抬手盖住乔绎安的眼睛,不再看他,低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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