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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城（20）
曲如霜的记忆被赤裸裸地投射出来时，她那虚伪的面孔被彻底撕开。
望着曲如霜记忆的苏扶月神情一愣，未料到噬心铃被毁后，仅仅是一枚碎片都有这般大的能力。
若是被有心之人得到其他的碎片，这世间会造成多大的灾难呢？
同样看到那些记忆的映安更是不可置信，她曾经也是真心拿曲如霜当朋友的，如今亲眼瞧见她记忆中的一幕幕，心底那仅剩的好感也荡然无存。
所有人都以为喻月柔在得知曲如霜才是害死她的真凶而恨她，却未料到，她再度紧紧抱住了她。
她对她说，她不恨她，真心也好，利用也罢，至少，曲如霜曾经是真心待过她。
只是她不解，不解曲如霜为什么不愿多相信她一分？
喻月柔质问的话语落下的那一刻，屋内屋外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至曲如霜出声打断了这份沉默。
“还能为什么？”曲如霜偏头看向将她拥入怀中的喻月柔，冷声开口：“我被卖至万花楼将近十五年了，楼内姑娘们看似和谐，其实背地里勾心斗角下了不少脏手，怎么可能有真心的信任呢？”
“我待你好，也不过是想寻个普通又趁手的丫头。你说我信任你吗？或许曾信任过，但我不信你会带我离开万花楼。”
“在万花楼的十五年，我听过太多这种话了。我不信说这话的人，也不信你，甚至嫉妒你。”
她嫉妒所有人都喜欢她喻月柔，而不是她曲如霜。
思及此，曲如霜嘲讽的笑出声来，喻月柔心头一愣，未料到她非杀她不可的理由，竟然是嫉妒。
明明她是万花楼内最漂亮、最有才华的姑娘。城内的才子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听一曲她亲手弹奏的琵琶，可她却鲜少有人找她奏曲伴舞，她为什么要嫉妒她呢？
“你有爱你的怀川与雁山，他们二人为了救你可以赴汤蹈火，”曲如霜能感受到身上的皮肤正在腐烂，疼痛感令她瞬间紧握成拳，尖锐的指尖插进掌心，几乎将其穿透，艰难地张口：“而我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就连曾唯一待我好的宛儿，也因我对你的嫉妒而离我而去了。”
“凭什么？”曲如霜倏然拔高音量，看向喻月柔的眼眶愈发猩红，她质问：“凭什么所有人都待你那般好！而我只有跟在身后的一群好色之徒，他们每个人都垂涎我的容貌！可我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他们终有一天会厌恶我的！我不希望这一天到来！所以我每一天都活的小心翼翼！我知晓来万花楼的男子并非良人！可我想离开万花楼！我想找一位丰神俊朗，文采斐然的好郎君！我有错吗！我喜欢雁山！我有错吗！”
“我喜欢雁山！可他的眼里只有你！他的眼里只有你！没有我！我得不到的人！你也别想要得到！所以我要毁了你，甚至杀了你！”
曲如霜的话令喻月柔心头一颤，她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面露狰狞的曲如霜，那是她第一次在她的眼底看到那恨不得立刻杀了她的恨意与嫉妒。
“我知道他与映安都是妖！所以我故意引来洪凌霄让他发现他们二人，让他去找捉妖师来捉他们！可那两名捉妖师就是个废物！”曲如霜恶狠狠地咬着牙道：“他们非但没有发现雁山与映安是妖，反而替你寻来了怀川，令你与他重逢，替你赎身，约定着远走他乡。”
“我自幼便被卖进了万花楼，十余年的时间里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每一个都说高中后回来会带我走，可没有一个人回来。”
“我以为，怀川也是。可偏偏，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替你赎身了！凭什么！凭什么你的命这般好！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都待你好！凭什么明明得知你心中早已有他人！雁山的眼中还是没有我！凭什么在你死后！还有两个妖替你寻找复活之法！凭什么你死后还有宛儿献身替你复仇！甘愿化作尸鬼，成为你恢复容貌的养分！”
“什么？”闻言，喻月柔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她的双手掐住曲如霜的肩膀，大声质问：“你说宛儿怎么了！”
“她死了！”曲如霜见喻月柔终于失控，泪水不受控地从眼角滑落，唇角明明带着笑，却比哭还难看，她说：“宛儿她死了！她为了给你报仇，被你变成了尸鬼。变成尸鬼后的她假意心悦邹羽，与他共寻男女之欢，将邹羽变成尸鬼后，被他活活掐死了。”
“不对，”曲如霜倏然有些头疼，那些闪于脑海中的记忆模糊混乱，是苏扶月失踪溯洄轮令怀川回到过去后改变的轨迹在交叉，曲如霜的记忆突然变得混乱，“是邹羽发现她变成尸鬼后，引来捉妖师，砍断了宛儿的手，好在雁山赶来将宛儿带走了。”
在曲如霜最初的记忆中，那夜带走游宛儿的人确实是雁山没错。
提及游宛儿，曲如霜倏地笑了起来，她问：“你知道宛儿去哪儿了吗？”她靠近喻月柔，低声“嗯？”了一声，“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曲如霜的突然靠近令喻月柔倏然有些不舒服，她下意识地后退，却被曲如霜一把拉住。
“宛儿……”喻月柔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不敢问，更不敢看身前与身后的两道目光。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曲如霜还在问。
喻月柔沉默着偏过头去，雁山见喻月柔神情不舒服，立即用灵力将两人分开，曲如霜再次重重砸于墙上。
再度口吐鲜血的曲如霜抬眸，一眼便望见了那满脸怒意的雁山。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见雁山如此神情，曲如霜逐渐证实了心底的猜测。
屋内的场景映入门外的三人眼中，苏扶月听着曲如霜的故事倏地沉下眼帘。
在这场故事里，她最心疼的并不是怀川与喻月柔的天人永隔，也非爱而不得，为了复活喻月柔而造下诸多的杀孽雁山，而是游宛儿。
游宛儿是她们三姐妹中年纪最小的，也是胆子最小的一个，平日里都被喻月柔与曲如霜护在身后，所以人相对较单纯。
她这辈子，最信任的除了喻月柔，便是曲如霜了。
可偏偏她最信任的曲如霜害了她们二人。
听着曲如霜的话语，苏扶月脑海中不由得描绘出游宛儿惨死的模样。
明明是最胆小，最怕疼的一个人，却在喻月柔死后，强装镇定，亲自拿起了复仇的利刃。
变成尸鬼的那一刻，她应该很疼吧？
即便她从未见过游宛儿，即便她只是一个NPC，但她还是希望，若是她能够有来生的话，不要再遇到她们。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曲如霜大声对喻月柔喊道：“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喻月柔紧闭双眼，抱住头，不愿相信心底的猜测。
可她再怎样不愿相信，那日的模糊的记忆还是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变成尸鬼后不久曾在乱葬岗见过游宛儿一次，那时的她已然变成尸鬼，为了恢复原本的容貌，她不得不去靠近其他腐烂的尸体。
虽然她已经死了，但是看到那些腐肉，她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恶心。
那时的雁山就站在她的身侧，见她不愿吃那些腐肉，立即上前去拉她的手腕。
“别拉我！”喻月柔试图甩开雁山，可多日未进食的她身体虚弱，身上的皮肉也即将消失殆尽。
当身上的最后一块皮肉消失时，身为尸鬼的她寿命就到头了。
“你不吃那些你会死的！”雁山劝说喻月柔。
“我本来就是死人了，”喻月柔别开落于雁山身上的目光，“吃不吃这些腐肉，有什么用？我是要去杀了邹羽报仇！报仇结束我就可以离开了！我没有必要去吃这些腐肉！”
“那我带你去杀了邹羽。”雁山见喻月柔不愿吃腐肉，拉着她的手便欲带着她去清风医馆报仇。
喻月柔甩开雁山的手：“现在不合适。”
明明她的心里带着恨意，明明她可以立即去杀了邹羽报仇，可她却在雁山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选择了退缩。
“那什么时间合适？”雁山问喻月柔，“等你再死一次吗？”
喻月柔不说话。
她确实很想杀了邹羽，但她不愿她如今的模样吓到伍暮云，毕竟伍暮云是个好大夫。
雁山见喻月柔这般，怒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知晓她说再多也无用，遂直接取出怀中的噬心铃碎片，将喻月柔控制，令她啃食乱葬岗的腐肉。
刚被官府放出来的游宛儿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喻月柔蹲在那些腐烂的尸体旁，啃食着。
游宛儿惊恐地站在原地，她没有尖叫出声，直接倒头晕了过去。
雁山自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走上前，垂眸瞧见了昏死的游宛儿。
他知晓游宛儿与喻月柔是姐妹，自然不会害她。
待喻月柔啃食净那些腐肉后，那消失的血肉瞬间恢复，晕倒的游宛儿也慢慢苏醒。
瞧见活生生的喻月柔，游宛儿惊喜不已。
她快步跑至喻月柔的身前，将她揽入怀中，欲诉说近些时日的思念，可她身体冰凉僵硬的触感令她脊背发寒，望向她的眼神里空洞无物。
雁山走至游宛儿的身侧，同她讲述了近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
“我寻到她时，她便已经被人炼成了尸鬼，为了维持人形，她只能啃食腐肉。”
游宛儿心疼不已，她抚摸着喻月柔那冰凉的手，对她道：“姐姐，我会替你报仇的。”
雁山见喻月柔已经回忆起那日的事情，瞬间惊慌不已。
喻月柔问雁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将宛儿变成尸鬼！为什么要我吃了她！”
思及那些啃食腐肉与尸鬼的日子，喻月柔倏然有些想吐，而屋内的不远处，还躺着一具，被她啃食干净的尸体。
雁山欲上前扶喻月柔，却被她一掌推开。
无奈，雁山只能告知喻月柔实情：“她是自愿的。”
那日游宛儿告知雁山，喻月柔出事那天，她是瞧见了邹羽的离开万花楼的，可被拷打时的她太过慌张，竟忘了他。
出来后她曾远远瞧见过一次邹羽，那时的她依旧害怕，害怕地躲在曲如霜的身后，不敢看他。
她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怕死、怕邹羽对喻月柔所做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所以将那日亲眼目睹的场景瞒了下来。
喻月柔在万花楼时虽不常接客，但也是有些私房钱的。可她死后，那些钱都被老鸨拿走了，还被她一卷草席扔来了乱葬岗。
她知道他们被卖入万花楼的人都是没有根的，但喻月柔是除了曲如霜之外，第二待她好的人，她不愿她做孤魂野鬼，所以独自来到了乱葬岗。
她要找到喻月柔的尸体，她要替她寻一块风水宝地将她好好安顿，却未料到，第一眼瞧见的，是变成尸鬼的喻月柔。
“将我也变成尸鬼吧，”游宛儿望着被雁山操控的徐月坡，哽咽着张口，“我来替姐姐报仇。”
她偏头，望向雁山的眼神笃定，“我要她尝尽月柔姐姐所受的痛苦！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游宛儿的话语落下的那一刻，雁山震惊抬眸。
他曾以为游宛儿和曲如霜一样，她并不是真心待喻月柔，可如今……最懦弱的人却成为了最勇敢的人。
“是宛儿要求将她变成尸鬼的，”雁山垂下眼帘，将那日游宛儿所说过的话告知喻月柔，“她说待她将邹羽变为尸鬼后，她会亲自走向你，成为你维持人形的养分。”
喻月柔闻言踉跄着后退，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未料到，她竟然真的，吃了她。
站在门外听故事的三人诡异地沉默，苏扶月心中叹息一声，继续向屋内望去，只听雁山继续道：“那日宛儿被捉妖师砍断了手，我将她带走本是想替她接上的，可她却亲自掏出了她的心脏，交给我。”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腐肉了，只有这一颗心脏还在跳动，你交给姐姐吧。”她虚弱张口，“待我死后，将我送回万花楼，请你……帮我做出上吊自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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