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

　　秋公公道：“我哪里认得你的父母。我这一辈子就住在这里，连行宫都未出去半步，从来就没见过什么画轴，又如何会交给你？倒是你，四年前用石头砸在我的头上，砸出核桃大一个包来。正找不到人出气，你自己来了，再不能放过你。”嘴里说着，手中的大烟袋锅子就向花玥头上敲去。

　　花玥灵活的一闪，那烟锅子擦着他的头发落了空，那秋公公并不罢休，提着烟锅，喘着粗气，一个劲的追着要打。花玥左躲右闪，久病初愈，开始的确有些手忙脚乱，后来他用上了内功，秋公公就再也无法碰到他半片衣角。

　　秋公公追了一气，只追得双眼翻白，气喘如牛，与之相反，花玥却越躲越觉得身轻如燕，体内就有使不完的劲。他闪躲奔跑，只需一闪念，浑身肌肉关节都听话得紧，以前觉得很难做到的动作，现在却十分轻松。冰剑弟弟说得没错，他这么多年修习的上乘内功，早已为他培好了根基，再多加练习，内外兼修指日可待。

　　他玩得兴起，秋公公却哪里是他的对手，喘得几乎断了气，用烟杆支着地，另一手抚着胸道：“小。。。小。。。。。。家伙。。。。。。你若要知道那画轴的事，只停下让我打你三烟袋锅子，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花玥听了这话，连忙停下不再跑了，伸手扶住秋公公，双手在他胸口和小腹上推拿了片刻，终于让老人回过这口气来，这才道：“好公公，只要你告诉我爹娘的消息，三烟袋锅子有什么了不起，你尽管打吧。”

　　“你这回不跑了？”秋公公斜着眼问，早听说这小子鬼主意多得紧，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花玥将一双清亮至极的眸子迎向那双泛黄老眼，眼中的纯真不带半点虚假，道：“是。”

　　“我真打了！我这手可重，年轻时我可是打过铁的”锃亮的铜烟袋锅在花玥的头顶比来比去，他倒要看看这个长得比女孩还美的男孩有几分刚性。花玥淡淡一笑：“请吧。若嫌三下不够，三十下，三百下我也受了。”

　　秋公公眼中闪过欣赏和佩服，手就高高举起，重重一烟锅从天而降，正奔花玥头顶而来。花玥却真的不闪不躲，做好了迎接剧痛外加头破血流的准备。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秋公公的烟锅已经挨到花玥的头发，却被旁边忽然伸来的一把宝剑架住了。好一把利剑，碧绿照人，寒气扑面，而持剑的孩子，却一脸稚气，笑道：“秋爷爷，你若真伤了我玥儿哥哥，可怎么向我义父交待？”

　　花玥眼前一亮：“冰剑弟弟，你怎么现在才来？”那天冰剑悄悄告诉他，让他想办法离开皇帝身边，他们自然会去接应他。他真的找来了，还成功潜入行宫。

　　冰剑冲他眨眨眼，却来不及答话，那秋公公已经道：“哥儿是神子，小老儿哪里伤得了他，只是好奇想看看神迹而已。”说着推开门，伸手让道：“小公子和神子，快进来吧。”

　　“我早就来，只是一直在等大皇子回京，若是他在，行宫的守卫至少要严一倍，他走了，我们才好离开呢。”冰剑这才与花玥说话。他已经长大了许多，但比起十三岁多的花玥，他明显矮了两头不止。花玥这半年多来长得极快，身高已达七尺。他仰视着花玥，小大人一样的道：“玥儿哥哥，为了这一天，这七年来我一直勤学苦练。如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花玥喜道：“好极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又看看秋公公，有些奇怪道：“他是？”

　　秋公公见他问，摇摇头道：“莫问莫问，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冰剑也道：“我也不知道。义父只叫我接你回家，跟我说了几个人，说我可以信任他们找他们帮忙，但对这几人的身份来历却半个字也没吐露。义父不肯说的事，也没人敢问他。”

　　花玥听到这里，才知父亲的性子仍是没有半点改变，知道问不出原委来，就道：“那娘亲，还有妹妹，冰叔叔，仇姨可好。”

　　冰剑道：“都好着呢。你放心吧。不出两月，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花玥一把捉住冰剑的手，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冰剑对秋公公道：“这里的事，还麻烦公公了。”

　　秋公公暗暗推开一道暗壁，道：“这暗道可通宫外。我能奉神命做事，几世修来的福气，小公子和神子放心吧。”

　　花玥听得糊里糊涂：“什么神命，神子的？什么意思？”

　　秋公公正色道：“哥之父为天神下凡，所命即为神命。哥自然是天神之子。老朽所说又有何错？”

　　花玥正奇怪，冰剑却已经一把拉了他就走：“快走吧。这位老爷爷一直神唠唠的。我第一次来找他时，他一见义父的书信，就跪在地上又拜又念，像中了邪一样。”

　　两人钻进暗道，花玥又是好奇又是有趣，紧张却也不少，走了没多远，他忽然道：“冰剑弟弟，这暗道好像有些奇怪。”

　　冰剑笑道：“花玥哥哥好厉害，竟被你看出来了。这暗道的确不凡，它是由义父亲自设计，暗藏十几个厉害的阵法，旁人不识进了这里，转到死也出不来。你放心吧。义父早已告诉我怎么走了，你跟着我，万无一失。”

　　花玥点头，小心跟在冰剑身后，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惊叹，对那个赐与自己血肉的男子更多了几分好奇，对自己的身世，也多了几份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什么神兽之子？想到这里自已都觉得荒唐，连忙摇摇头，打断了脑中的可笑念头。

　　冰剑不知他心里想着这些，口中只顾道：“这下可好了。外面早就安排好了接应的人，我们出去之后，立即飞马去找义父义母，那个皇帝再也找不着你了。以后这皇宫朝廷中的事再与你无关。与那些人老死不相往来，让他们找去吧，到死也找不到你。”

　　花玥听了这话，心里忽然剧烈的跳了一下，带出一份心痛的感觉：“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么？”

　　“义父说的哪能有假？”冰剑理所当然地道。他对花愆的崇拜已经是五体投地，奉如佛音仙旨。

　　花玥忽然站住了脚，冰剑不知他为何如此，也站住：“怎么了？”

　　花玥认真的答道：“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娶她为妻。我必须去找她。让她与我一起走。”

　　冰剑张大了嘴：“你竟然私定终身。”

　　花玥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们都还小呢。只是我知道我将来一定会娶她，既然现在就要永远离开这里，若不带她走，就是我违背了承诺。再说爹爹和娘亲，冰叔叔和仇姨，不都是自己看上了，就恩爱相守了一辈子。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总要把两人情投义合放在第一。这事爹娘知道，也不会怪我。”

　　冰剑跟花玥一样，自幼见父母恩爱，听了这话也觉得很有道理：“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去，找到那个女孩，再带她一起走。从此琦儿妹妹也多了一个伴了，她不用再抱怨没人陪她玩了。”

　　两人商量妥当，已从暗道里钻了出来。外面果然早有人接应。这几人虽然都是便服，容貌也无甚出众之处，花玥一眼看去却立即感觉到这些人决不平常，语句精练，眼神炯炯，与他说话时态度得体之外却隐约可以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恭敬。但花玥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让这些人恭敬的地方，那么这恭敬来自何方也就不言而喻了。

　　听说花玥要回京去接人，那几个大人都不同意，奈何两个孩子都坚持。这两位，一个是爷的亲子，一个是爷的义子。他们实在劝不动，只得任他们回京去接人，定下了会合的地点，时间和暗号，花玥与冰杰就打算进城去了。

　　进城之前，两人要做一个小小的乔装，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事，却遇到了一个麻烦。这麻烦不在别处，正来自花玥身上他戴了七年的那只金脚铃。

　　这只金脚铃走起路来，铃声极清极脆，隔得老远都听得见，而且声音十分特殊，几乎成为小伴伴的标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朝中听过的人着实不少，戴着进京大为不妥，但要取下来，金铃融为一体无法打开，除了斩断它，没有别的办法把它从花玥的脚上除去。

　　可是当几人仔细看过金铃后都面露难色，摇头退了下来。冰剑着急的推开几人，也低下头来细细打量花玥脚上的金铃，不由得也吸了口气，摇头道：“这招真够绝的，竟然用了这样一招，让人无从下手。”

　　原来花玥脚上的金铃大有玄机，通体打成一条翻滚的金龙模样，首尾相连。龙身上铭有“大夏国运”四个大字。断此铃如断国运，这是天大的罪过，谁又做得出来？

　　冰剑为难的抬头道：“玥儿哥哥，要不你别进京了，这事我去就好。”

　　花玥道：“我若不去，莺儿不会跟你走的。”

　　冰剑道：“那怎么办？”

　　花玥想了想：“戴着这铃儿，一走路就响个不停，这声音怎么也挡不住。不如你叫人给我准备一匹马吧。记得给马多挂上几副铃铛，我就骑马进城好了。”

　　众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利用马铃声来掩盖花玥的脚铃声，虽然金铃的声音奇特，但夹在众多的声音中，又是在人流穿梭的城中，就不大引人注意，再加上花玥骑在马上，行动有限，金铃的声音就更不突出。

　　这些人做起事来利落得很，片刻就找来了马儿。花玥与冰剑乔装打扮。冰剑打扮起来倒还简单，只是换了一件普通孩儿的衣服。花玥却再次难倒了为他们改扮的人，无论怎么涂怎么抹，都无法遮掩那张祸水容颜。花玥不耐烦的叫他们给他弄了一个白布单子，在上面做了些伪装，将脸整个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只眼来。他在宫中见过有异域商人进宫朝圣的，这打扮虽然不完全相同，却也有五六分相似，想来不至差得太远。

　　三十六，

　　一切安排妥当后花玥与冰剑进了京。花玥坐在马上看着冰剑在向人问路，他在京中虽然多年，却不能出宫，这许府的位置，多亏冰剑一路多问，费了些周折才找到许宅。

　　三扇油光闪闪的乌头大门，门旁趴着两只石狮子。许宅的大门朴素而威严。为免张扬，花玥没有靠近，远远骑着马看着冰剑摆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向许宅大门走去与门口的家丁说了几句，道谢走了回来。走到花玥马前，低声道：“有些麻烦，许小姐这两天陪母亲斋戒，这几天在府里房门都不出，更不可能出大门了。可我们只有半天时间，必须在城门关上前出城，今晚宫里就会知道你失踪的消息，不能再拖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花玥也皱起了眉，见他为难，冰剑却笑了，轻轻跃上自己的马，俯在花玥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花玥也笑了：“你早有了主意却故意来难为我。捣蛋鬼。”

　　冰剑道：“客气，客气。彼此，彼此。”

　　花玥道：“既然你已经打听到莺儿的闺房，就替我走一趟，让她到后角门来见我吧。”

　　花玥空有一身内功，并没有练过轻功，再加上脚上的金铃，根本无法潜入许宅，这通风报信之事冰剑义不容辞，二话不说就去了。许宅后园种着许多大树，高出院墙的片片翠玉一样的树叶映着阳光，若层层碧波带来点点清凉。花玥抬头看着冰剑小小的身影灵巧地没入其中，对他一身好功夫又羡又叹，不知自己何时也能有这样俊的一身功夫，想到这里，对父母的思念又深了一分。

　　冰剑进了许宅，借着地势小心行来。许家人口简单，宅弟也不算大，依照打听到的消息很快就找到了小姐的闺房。

　　冰剑躲在树后机灵的四处望望，见周围无人，这才像一条溜滑的小鱼一样窜到了窗前，透过粉红窗纱望进去，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坐在凳上绣着荷包，看衣服就知不是丫环。冰剑仔细打量，静静坐着时温柔气息与义母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义母是温柔中带着些慧黠狡猾，偶尔闪现出坚强倔强让人大吃一惊，而眼前的女孩却只有一个字“柔”。柔到骨子里，酥到心窝里。冰剑就有些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心动了。

　　调皮的伸手捡起一颗石子丢进屋去，正打在女孩拖地的裙角上，许莺儿受惊抬头，冰剑这才看清她的脸，瘦了一点，身量也不算高，比不上琦儿妹妹的倾城绝色，却也算得上清丽出尘。不过若是配他心目中无人能敌的花玥哥哥，还是差了一些。

　　许莺儿抬头，看见窗外趴着一个男孩，正瞪着一双乌晶一样的眼珠看着自己。被她看不到不但不急着跑走反而冲她一笑：“有人在后角门等你。”说着将一个纸团丢到她怀中，转身就跑了。

　　冰剑顺原路返回，依旧跳墙而出，冲正在门外等着的花玥做出个放心的手势：“行了，信已经带到了，她一会就该出来了。”

　　花玥刚松了口气，又开始紧张起来，不愿让冰剑看出来，就装着欣赏墙上藤萝上开着的紫色的小花。等了一会，不见人出来，花玥看了冰杰一眼，冰剑也是一脸的不解：“我明明把你写的纸条丢在她怀里了，她不会不认字吧？”

　　花玥摇头，眼中的担忧看得冰剑也担心起来：“难道有什么变故？我再去看看。”

　　“不可。”花玥叫住冰剑，“若是有变故，你再进去就可能有危险。我不能让你为我冒险。”冰剑是他的弟弟，从小他就一直保护着他。既然现在冰剑已经是一身武艺的武探花，而他现在身无武艺，内心里依然觉得有责任要保护冰剑。

　　冰剑显得比花玥还着急：“那怎么办？关城门前我们必须离开。”

　　两人自在为难，忽然听到门内轻轻响了一声，好像有人在拉开门栓。花玥耳力极高，立即对冰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冰剑没有听到声音，见花玥的手势连忙闭上嘴，躲在门旁转角处。

　　门犹犹豫豫的开了。莺儿穿着一袭青绿府绸宫绣长裙慢慢走了出来。

　　花玥耐不住激动催马上前，低声叫道：“莺儿。”

　　许莺儿抬头，见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坐着那个壁人一般的少年，瘦弱硕长的身材，配上完美无缺的俊颜，向她伸出一只手来，世间所有美好似乎都集中在他的笑容中，她下意识的应道：“伴伴——”，伸手握住他的，发觉他的手指也在轻轻的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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