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海

　　我们一言不发，光是沿着河岸走，逐渐避开了人群，彤河将我们与身后灯红酒绿隔开。

　　在岸边的石阶坐下，我想道歉，俞思宁却开口说了对不起。这并没有让我感到宽慰——太礼貌得体，不像恋人该有的样子。

　　“别这样，思宁。”

　　我说：“……想说什么就对说，我害怕听你为了体面说客套话。”

　　“不是客套。”她声音很轻，“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我不喜欢那些事，但不能干涉你的社交。”

　　“可你是我女朋友啊。”我不太懂她话语里的意思，仿佛我们不是情侣只是普通朋友，迟疑地说。

　　她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怎么能完全不在意她的感受。

　　俞思宁瞧了我一眼，她没有接话，只是说：

　　“时雨，你没在半夜去过那些地方吧。”

　　我摇头。独居已久，除了高中实在没办法，我总是早早回家锁上三道门闩。

　　“这些店，我们那也有，就开在大学附近。白天还能维持体面，到了半夜……”她顿了顿，“你我都明白那是什么样子。再正规的场子，那个时间点也很难干净。”

　　“你或许想说也有例外，但再怎么样，你朋友的地盘，不会是例外。”

　　她的语速渐渐加快：“我们学校有女生，甚至不止女生，也是去那兼职，刚开始说的好好的，只是劝酒加上聊天，后来被店里的人带着不知去哪去玩了一次，拿了不少钱，顶两个月工资的钱。这么轻而易举，有多少人能拒绝？这些交易都在灰色地带，半谈半卖，能查出来什么？于是主动跳进去了，课上的少，不怎么回宿舍，回来要么是匆匆忙忙拿个东西，要么就是浑身没劲，带着酒味，进宿舍就吐，吐完昏过去。我帮着收拾几次，劝过多少遍，答应的好好的，第二天下午又是不见人影。”

　　俞思宁没有注意到她口中的女生已经缩小到了身边的人，她太激动，太操心，连遮掩都忘了。

　　“我先前以为虽然她们混这一行，既然和你有交集，听你话里的意思，起码把你保护的很好……但梁琪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把你带进去那里？汐岸看你来了怎么就毫无所动？也许她们久处那个环境，不觉得有什么，时雨你…你不一样，要是一个不小心被带进去，我真的……”

　　她竟然全是顾着我。

　　“你太小看我了。”我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没你想的那么傻呀。”

　　“接触久了总会潜移默化被带偏。”她注视着我的脸，“就像现在，你每次出来，总要把我往这里领。我们不用非要去喝酒，不用来这种地方玩，在家不好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爱来这些地方？难道不是被她们影响？”

　　看着她不解的眼睛。我一时语塞，还好脸本来就很红。

　　我不是硬要带她来这，不是因为真心觉得这里很酷很潮才来。是因为，我真的只知道这几个玩的地方、适合情侣的地方，临山实在太小了，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自卑这个词被我重新翻了上来，那些卑劣的心思又在作怪，俞思宁给我的太多，我能回报她的太轻，俞思宁在我家里住，会主动添置各种各样的东西，她又了解我，有时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就知道缺什么，然后补齐给我。好到让我惶然。

　　怪她什么？怪她不该这么对我？不过是怪自己不行而已。

　　我也想尽量让她开心，更不愿失了自己的面子。天真的以为酒吧舞池唱歌是所谓的高端娱乐，不惜花我平时个人生活费的几倍去这些地方讨她欢心。

　　每次都不成功，每次都让她难受。

　　我不能说，我不敢把这么怯弱的心理告诉她。

　　“刚才在店里，我的话不是真心的，是怕场面不好看，随便扯了话来找补。我只在汐岸的新店呆过，从没有见过她们会这样……”我坦白了别的，“所以只想着圆话。我不赞同，也不喜欢那一套。如果早知道，我甚至不会和她们来往。”

　　“你说的我懂了，我会小心一点的，何况不是还有你嘛。”

　　俞思宁平静地听着，慢慢放松了动作。我接受到这个信号，朝她挪了一点，她没有排斥，我便得寸进尺，靠上她。

　　面对着漆黑的河岸，我们不说话，看着一座游船经过，尾灯在河面拖出长长的光带。

　　好一会后，船过无痕。

　　我故作轻松，像没发生过争执：“说好我请客，你怎么先去结账了？”

　　酒吧里我被梁琪的朋友绊住，几句话的功夫俞思宁已经把钱结清了。

　　“顺手结了。”

　　“啊，”我停了停，“本来就是专程请你的……”

　　“差不多，不用在意这个。”

　　“……还是把钱转你吧。”

　　俞思宁缓缓摇头，在我的坚持下，同意了。

　　我迅速给她转账，等待她收的时间，手指在聊天界面翻动，我们天天在一起，线上对话不多，很快翻回了那些天的对话。

　　也看到了很多转账记录，一条条格外刺眼。

　　——你现在手里的钱，有多少是俞思宁给你的呢？不还是用她的钱撑场面么。

　　我动作慢了很多。

　　不经意点到她的头像，扫视一眼后，指尖突然顿住。

　　我才注意到她改了昵称。

　　很简单的三个字，“鱼是你”。

　　乌时雨，我是鱼；俞思宁，鱼是你。

　　……

　　我看的两眼泛酸，不明白契机是什么，只知道我不想失去她，害怕失去她。

　　我真的喜欢她。

　　身旁的俞思宁静静地望着河流。月光轻柔的勾勒出她清丽的侧脸。

　　想起前些天，俞媛同我的抱怨，当时我如何轻描淡写地把这个问题略过去，现在我就如何挣扎在此之间。果然是当局者迷。

　　思宁所吸引我的，除了她的表象，那种由内而外坦然向上、自信无惧的感觉、那种在安稳环境中长大的人才有的底气，才是第一。

　　我羡慕这样的人，不知不觉喜欢上她，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因为家境的差距就要求她迁就我，不能让她为了我而放慢脚步，变得束手束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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