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槊奏歌

　　秦随愈仔细一想，还是觉得不妥。万一其他人还未赶来，自己就被烧死了，又该如何？

　　秦随愈走到紧闭的门前，伸手一拉，门果然被锁住了。他正要走回稻草堆，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消失，那人动了动门上的铁锁，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夜间格外引人注意。

　　只听那人骂道：“狗玩意儿，又锁上了！”

　　安静了不多时，砖头被人挪动的声音从墙角处传来。

　　一排排砖头被人推倒，露出了只能容一人爬过的洞，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从洞中钻了进来，那人本以为松了一口气，却在扭头的一瞬间看见了秦随愈。

　　秦随愈觉得好奇极了，倒是那人的脸色一变再变，他一脸警惕地看着秦随愈。对他来说，秦随愈更像是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没有选择逃走，他盯了秦随愈许久，转身将推倒的砖头重新摆放完整。而秦随愈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瘦瘦高高的，脸上糊了一层脏东西，衣裳也脏得像是从未洗过，而且那人的年纪不比秦随愈大多少。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在秦随愈转身向稻草堆走去时，那人却叫嚷道：“那是我睡觉的地方！”

　　秦随愈却道：“我先来的。”

　　说完，他便坐在了稻草堆上，看着那人。

　　那人大步朝秦随愈走来，他扯住秦随愈的胳膊，欲将秦随愈拽起来，却发现怎么拽都拽不动。秦随愈也不恼，只是看着那人。

　　只见那人跌坐在地上，如看怪物一般盯着秦随愈，眼神晦暗不明。

　　他双脚胡乱一伸，乱糟糟的头发垂下盖住了额头，只听一声脆响，那人定晴一看，一个盛着白米饭的碗被他踢翻在地。

　　他忽地神色激动，也不嫌脏，跪坐在地上直接抓起米饭便往嘴里塞，连沾上了泥土的也不放过。

　　秦随愈见状，便道：“那红色的东西是蜡油。”

　　只见那人停顿片刻，便把沾了蜡油的饭丢在一旁。狼吞虎咽一番后，他抹了嘴看向秦随愈，秦随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出一个位置。那人犹豫片刻，还是走到秦随愈身边坐下了。

　　那人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随愈答： “被人骗进来的，锁在这里了。”

　　那人嘴角一扯，露出鄙夷的笑容：“王家人就是这样，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王成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死了。”

　　他又道：“王家人平时连猫都不会放进来，他们把你带到这里，说明你对他们有用……你是不是摊上什么事了？上次县衙官差来把王成的遗体抬走了，听说是知县亲自来要走的。”

　　秦随愈看着那人，只觉疑惑不解。怎么这事还能跟王保长扯上关系？

　　那人以为秦随愈对他产生了怀疑，解释道：“刚才我说的那些王家村里的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秦随愈问： “你是王家村人？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嘛……”那人说到一半，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里是王成的宅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秦随愈是真的不知道。

　　难怪那些人会费尽心思用迷药将他放倒，原来这地方秦随愈再熟悉不过了，为了防止秦随愈顺路逃跑，那些人心思可谓是缜密。

　　两人聊了许久，那人道：“你不如趁着没人的时候钻墙洞逃出去，看你的样子年龄不大，爹娘尚在吧？”

　　秦随愈却问那人：“你为什么要从墙洞进来？”

　　“我身手敏捷，进出这个庄子再容易不过了，那些狗东西发现不了我。”

　　秦随愈没再说话，他并不打算按照那人说的话做。既然那两个家仆把他带到这里，就一定会有所指示。秦随愈觉得，既然自己来了这里，就不能不明不白地走了。

　　秦随愈躺在稻草堆的一侧，那人也在另一侧躺下，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烛火映照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火苗渐渐矮了下去。秦随愈慢慢睡熟了，他身旁那人翻了个身，直起腰盯着秦随愈的侧脸。

　　那人心想，这娃娃怎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以后在外面怎么混啊？

　　过了许久，那人才紧靠着墙慢慢躺下，却一夜未眠。

　　秦随愈倒是睡得香，却把柳春香和秦向祖急得团团转。

　　虽说秦随愈以前确实顽劣得让人头疼，但像今晚这样夜不归宿却是头一次。黄应恒为防秦随愈的爹娘急中生变，便提着一盒点心上门拜访，黄应恒只道秦随愈是被贵人请去庄上做客，过几日便会回来，秦随愈的爹娘见黄应恒这么说，也渐渐放下心来。

　　王家宅院，一间小厢房内。

　　一弘坐在凳子上，他挽起裤角，小腿处果然红肿一片。

　　小龟孙子，踢得可真狠！

　　今日下午，王勉还问他脚怎么伤了，一弘只道是自己不小心扭伤了，他绝不会说是被秦随愈踢伤的。

　　王勉让他把秦随愈找来，这个命令，一弘不敢不从。而一弘在学堂见到秦随愈的第一眼，他心里就暗自决定，绝不能让王勉见到秦随愈！

　　原来王勉自成亲之后，四年来无儿无女，王勉便有了认养义子的想法。小娃娃太小怕不好养，满了十岁的少年却正好合适，但王勉至今仍未有中意的人选。

　　一弘侍奉在王勉身边多年，自然知晓王勉的心思。之后，一弘便总是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的侄儿在王勉面前露脸，刚开始王勉没说什么，后来觉得厌烦，便让一弘不准再带侄子入宅。

　　一弘怪自己的侄子太没用，未能入王勉的眼。直到今天，他见到了秦随愈，心中便恶意渐生。他不会让王勉见到秦随愈。

　　今日下午，一弘向王勉复命时，王勉问起了秦随愈的情况。

　　王勉道：“你在学究授课时去打扰，实在不妥……那孩子呢？怎么不见人？”

　　一弘故作一副惊恐模样，便道：“那孩子长得根本就不像人。我从未见过如此丑陋之人，都说少年人风华正茂，我却见那孩子形如老翁，毫无少年人的英气，真的就是个歪瓜裂枣。”

　　王勉惊愕道：“竟是如此……”

　　一弘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也被吓了一大跳。这不，脚还扭伤了。”

　　王勉便吩咐道：“难为你了，拿一盒药膏去吧。”

　　一弘接过药膏，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王勉看着一弘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从黑衣人那里得知一些大致信息，秦随愈曾与阎侯见过面，阎侯以礼相待。能让阎侯以礼相待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品貌吧？

　　此时，一弘回想起王勉的反应，阴沉沉地笑了。

　　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明天再饿秦随愈两顿饭，也不让喝水。等秦随愈饿得叫苦连天之时，他再让秦随愈按照他的吩咐来做事。

　　王成之死这口黑锅，必须要有人来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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